《[茅盾文学奖]第1届-姚雪垠:李自成(第二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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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盾文学奖]第1届-姚雪垠:李自成(第二卷)- 第4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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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间开封解围之后,巡按任浚因与高名衡争功,发生不和,又断定李自成必将再来攻城,赶快贿赂一位朝中显要大臣和一位用事某太监说话,升转别处做官,在四月初离开开封。新任巡按严云京在五月中旬来到黄河北岸,不敢过河,驻节封丘城内。五月二十日那天,开封哄传李自成的大军即将到达开封,满城人心凉慌。黄澍奉巡抚之命,趁着围城之前,过了黄河,到封丘请他速带北岸官军过河,来开封共同守城。严云京不敢过河,借口北岸只有总兵卜从善三千人马,过河无济于事,不如留在封丘,可以调集援军,从北岸救援开封,也容易征集粮草接济城中。黄澍当时建议,万一开封被围日久,无法解围,城中危急,便由严云京派兵从南岸朱家寨附近掘开河堤,使开封周围尽成一片汪洋。黄澍得意地把这计策称做“以水驱敌”,在心中比之《三国演义》上的“水淹七军①”。但他知道李自成决非于禁,开封只能暂时解围,而不会将闯兵全部淹没。秘密议定之后,黄澍连夜返回城中。此刻黄澍想了片刻,对李光壂说道: 

  ①水淹七军——故事见于通行本《三国演义》第七十四回。 

  “开封城万无一失,只怕数百里内洪水滔滔,不知将淹毁多少村庄,漂没多少人畜!” 
  李光壂说道:“我也觉得后果堪虑。” 
  黄澍又想了片刻,忽然下了狠心,说:“巡抚与诸位上宪都已暗中同意,只待周王殿下点头,就可决定。” 
  李光壂说:“从河北回来的人说,严大人、卜大人正等着开封的回音,一旦决定,就好动手。” 
  黄澍说:“我马上就要禀明抚台大人,然后同抚台一起进宫,面奏周王殿下知道。此事万万需要机密,不能露出风声。一旦决了黄河,不管水大水小,李自成必然大为震动,如果阎李寨的军粮辎重被淹,他就非退兵不可,这样开封之围自然也就解了。不过黄河决口之后,城中望见黄水奔来,一定会议论纷纷。我们一定要防止消息泄露,一口咬死说是流贼决河,这一点十分重要。” 
  李光壂神色严重,点点头说:“当然,当然。” 
  过了两天,约摸辰时左右,忽然全城哄传昨夜李自成掘了黄河,要将开封全城军民淹死。首先是北城和西城上的守城军民看见一道黄水从西北向东南流来,随即黄澍命几个眼睛特别尖的年轻人吃饱肚皮,登上上方寺铁塔半腰,有的爬上塔的最高层,观看水势。 
  水并没有照严云京和黄渤的期望,冲向阎李寨,而是从阎李寨北边数里远的低处向东南方向流来。水势不大,流速缓慢,在阳光下明灭如线。人们还看到,城外义军毫不惊慌,大堤内外常有不少义军到水边观看、饮马。 
  城中百姓担心口子愈冲愈大,黄水会越过早已无用的大堤,滔滔而来,冲塌城墙或漫过城头,灌进城内。家家户户都赶快烧香许愿,除在院中焚香祷告玉皇之外,也成群结队往省城隍、府城隍和祥符县的县城隍以及各地方的关帝庙烧香许愿。特别是黄河的保护神金龙四大王庙,今天特别热闹,人群川流不息,敲锣打鼓,前来烧香磕头。整个开封城陷入了一片恐怖之中。人们原来都怕饿死,现在却更怕被黄水淹死。 
  中午过后,一道黄水过了大堤缺口,向城边流来。水势不大,看来不可能冲毁城墙。分明大河水枯,不能为害。于是大家放心了。有人觉得奇怪,猜不透李闯王此时掘河,到底存的是什么心思。 
  有人问道:“李闯王到底为何要灌城?他不是要抢夺财物么,把城淹了对他有什么好处呢?” 
  也有人问道:“既然要灌城,为何不将口子开得更大?为什么不等到河水涨时掘口?” 
  到处议论纷纷,可是谁也说不清楚。 
  这一天上午和下午,黄澍和李光垦,带着几名亲信,两次登上西北城角,观看水势。起初感到心中遗憾,因为这水流很缓也很小,既不能淹没“城外流贼”,也不能使李自成在阎李寨的军粮受损。后来看见这一股黄流灌进城壕,他们又大大地高兴起来。对于守城来说,黄水倘若将城壕灌满,如添数万守军。黄澍和李光壂交换了一个微笑的眼色,许多话尽在不言中。 
  连续三天,这股黄水继续向开封流来,义军并没有将口子堵住。黄澍心里明白,一定是李自成大军也需要用水。久旱不雨,开封城外的井水都快干了,人和骡马都饮水困难,所以乐得暂时不堵缺口。 
  直到二十日,水才停止流来。黄澍派人潜出城外打探,知道是李自成派人将决口堵死了。又风闻黄水开始流来时,曾有人向李自成建议缓堵决口,以供将士与牲口饮用。等到城壕灌满以后,李自成才知道上当,一怒之间把那个建议的人杀了。但这只是传闻,究竟是真是假,谁也不能断定。 
  六月二十二日晚饭以后,李光壂骑马到理刑厅来见黄澍,商议确定在明天上午辰时向饥民开始发粜。随即他们又谈起守城的事。尽管黄水已经把城壕灌满,但由于天早日久,消耗很快。李光壂告诉黄澎,在百姓中传出谣言,说李自成将于七月初天气稍凉就大举攻城,他认为此事不可不加以防备。黄澍说: 
  “这并不是谣言,陈总兵曾派细作混人曹营,探得确有此谋。刚才我在抚台衙门,已经与抚台大人、陈总兵作了商讨。我们估计到七月初,城壕中的水还不会全干,对守城大大有利。” 
  李光壂说:“此外,流贼人马虽多,但也有可乘之机。为今之计,莫若来一个釜底抽薪。” 
  黄澍忙问:“熙亮,何谓釜底抽薪?” 
  李光壂说:“闯、曹二人不和,人尽皆知,我们何不因势利导?倘若能用离间之计,使他们更加不和,互相掣肘,也可制止他们攻城。” 
  黄澍点头说:“这办法我也想过,并同抚台大人谈过两次,抚台大人也认为需要挑拨闯、曹二喊不和。倘能使曹贼投降朝廷,当然是个上策,如不能使曹贼投降朝廷,只要使闯贼对曹贼放心不下,也是一个中策。但如何用计,还需研究。” 
  李光壂说:“此事需要快做,快做就能够制止流贼攻城。黄老爷试想,如今曹营也有二十多万人马,如果闯、曹同床异梦,各怀鬼胎,则攻城难免不有后顾之忧,所以要禀明抗台,赶快相机用计。” 
  黄澍说:“正是这个主意。” 
  随后他们将刘子彬请来一起密商成立义勇大社的事。如今大社虽然没有成立,但已择定要在六月二十六日正式树旗,许多人已经在忙忙碌碌地做事。在曹门附近的一个大宅子里,连日来一直人来人往。已经决定,义勇大社将来就设在这里。 
  他们商量了一阵,决定让刘子彬拟出一个稿子,等义勇大社正式成立时,用来祭告天地。这文章一定要写得慷慨激昂,感人肺腑。另外还需要写一份通告,事先张贴各个街道、路口、庙宇、衙署,让大家知道义勇大社成立宗旨和它的首领人员。刘子彬虽然将来并不在义勇大社任职,但是因为他是黄澍的心腹,所以也在义勇大社参预密议,出谋划策。凡有重要文稿,或者请他亲自起草,或者请他修改润色。他起身走后,李光壂也跟着告辞回家。黄澍送了出来,又拉着李光壂的手,停了一下,悄悄说道: 
  “煕亮,情况十分紧急,关于决河淹贼的事,这次没有成功,日后秋汛来到,一定要抓紧时机,再次决河。如今北岸还不知道消息,你务必再找一个可靠的人,今晚或明晚向北岸严大人送去一封密书。” 
  李光壂点头说:“一定照办,请黄老爷放心。” 
  黄澎回到书房,重新坐下看一些重要公文。姨太太柳氏忽然走了进来,娇声娇气地说: 
  “你天天那么忙,今天又累了一天,也该休息去了。” 
  “你看这守城的担子有一半压在我的身上,我怎么能够休息?另外还有这粮食的事,明天就要向全城居民粜粮,会不会发生抢粮的事,很难说。你叫我如何休息?” 
  柳氏拿起茶壶,换了一杯热茶放在他的面前,又拿起一把扇子,一面替他扇着,一面很体贴地说道: 
  “老爷,你这屋里很热,也该叫一个丫头来替你打扇子才是。” 
  黄澍说:“有许多机密话要在这里商量,机密文件也在这里看,不能让丫头奴仆随便进来。” 
  柳氏娇声问道:“我来,老爷可放心吧?” 
  黄澍笑了一笑,捏了她一把,说:“你是我的心上人,我自然对你放心。” 
  柳氏说:“你别骗我,什么你的心上人!你的心上人晓得是谁?你现在已经快把我打人冷宫了。” 
  黄澍问道:“这是什么话?” 
  柳氏说:“事情明摆着,你们为公家买粮食,花了几万两银子,谁晓得你们这些官绅老爷下了多少腰包,结果只送给我三百两银子。你们大家都吃饱了,从牙缝中剩的给我这一点,我天天等着下雨,结果下了这一点点蛤蟆尿。” 
  黄澍笑起来,说:“哪有这事!你不晓得,外面耳目众多,刘光祖这个人做事谨慎,也怕别人疑心,又不得不应付抚台大人的太太和三位姨太太,还有落台大人,还有参预其事的诸位官绅,谁都得在这几万两银子里头多少捞一把。分给你三百两银子,这已经是刘子彬和刘光祖两个人想了许多办法。” 
  柳氏把嘴一撇:“有大家的,也就有我的。我好不容易做了你的二房太太,难道有他们占的便宜,就没有我占的便宜?哼!” 
  黄澍说:“你不要口张那么大,像一只饿虎扑食。先收下这三百两银子再说,以后再买粮食,碰到机会,他们还会暗中送你银子。” 
  柳氏说:“以后他们买粮不买粮我不管,这一次只给我三百两银子我不干,干脆大家吵开了,谁也不能用。” 
  黄澍将脸沉下来,严肃地说:“这是救命钱,别贪得无厌了。你赶快回后院睡觉,不要在我面前说这些抱怨的话,耽误我的重要公事。” 
  柳氏见黄澍真的不高兴起来,也就不敢再争执。本来三百两银子已经满足了她的愿望,只是她想再多争一点而已,现在便乘机收场,妩媚地看黄澍一眼,笑着说: 
  “老爷,这回我听你的,可是以后倘有买粮食机会,你可得告诉刘子彬他们一声,不能少了我。” 
  黄澍点点头:“到时再说吧,不会少了你的。” 
  这时刘子彬有事又走了进来,听见他们的谈话,也对柳氏说道:“请姨太太不要嫌这三百两银子少,以后有机会,我和刘光祖还要为姨太太想办法多报效一点。” 
  柳氏笑着说:“只要你们心中有我就好了。”说罢,赶快走了。 
  黄澍问道:“子彬,你回来了,有什么事?” 
  刘子彬小声说:“老爷要的粮食要趁今天夜里运来,我特地再来问一声,看是不是三更以后运进来?” 
  黄澍说:“一定要三更以后运。此事须办得十分机密,只派几个亲信的衙役、兵丁押运。外人问起来,只说是军粮。” 
  刘子彬小声问:“要运来多少?” 
  黄澍说:“先运来十石吧。” 
  “看来开封要长久受围,十石不少么?” 
  黄澍想了一下,说:“好吧,运来十五石吧,也不要太多,因为巡抚衙门,布、按各上宪衙门,道台衙门、知府衙门,还有总兵衙门、都司衙门,谁都想在这一次官粮里边分些。要是我们分得太多,惹起别人不满,张扬出去,反而不妙。” 
  刘子彬点头说:“老爷虑的很是,那我今天夜间就吩咐人把粮食运来好了。” 
  刘子彬匆匆走后,黄澍重新坐下,给严云京写信。在信中他告诉严云京说:今日虽未成功,但此计日后可用;何时使用,到时再作计议。 
  忽然从北城上传过来炮声和呐喊声。黄澍大惊,跳到院中,向家奴们大声吩咐: 
  “快去问问,是不是闯贼攻城!” 
  六月二十三日上午辰时左右,曹门坊开始发菜粮食。全城只有这一个地方发粜,加以五隅粮商早已闭门绝粜,所以曹门坊买粮人的拥挤情况十分怕人,隔好些街道,就听见人声鼎沸,吵闹不堪。开始发祟之后,人声更是嘈杂,夹杂着叫声、哭声,闹成一片。曹门坊前用车辆和大的木头塞断街道,谁也不能够进人坊内。但见你推我挤,万头攒动。随即发生了几起混乱,有两处是妇女老弱被挤倒踏伤;有一处是一个老婆子被挤倒后竟然没人救护,遭到一阵践踏,死在地上;还有一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被挤倒踏伤,幸而救起,已经不能动弹。向曹门坊附近望去,但见挤呀,拥呀,吵呀,骂呀,哭呀,加上厮打,一片混乱。所有的人都想买到粮食,可是后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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