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盾文学奖]第1届-姚雪垠:李自成(第二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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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盾文学奖]第1届-姚雪垠:李自成(第二卷)- 第1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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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是李闯王手下的有名虎将,禁不住双手震颤。宗第微微一笑说: 
  “别害怕,今日我们是结盟嘛,又不是打仗。子高,请举杯,我同你对天明誓!” 
  周山也说声“请”!刚伸出一只手端起杯子,袁宗第的手已经像闪电似的从盘子上离开,拿起十二斤重的竹节铁鞭打死了周山的一个亲兵。第二个刚到身边,又一鞭打下马去,脑浆开花。宗第的亲兵在同时冲上前去,砍翻了一个敌人。周山举刀向宗第砍来,宗第用铁鞭一格,只听当嘟一声,那把鬼头大刀飞出一丈开外。他正要策马逃跑,被宗第追上,用左手一抓,擒了过来。但一瞬之间那十八名骑兵已经冲到,将宗第团团围住,要夺回周山。同时,锣声急响,周山埋伏在一里外山坳中的步兵和骑兵发出一声呐喊,齐向川中奔来。 
  近来,李自成利用商洛山平静无战事,将各营将士轮番抽调来老营操练,凡没有轮到抽调的都在驻地加紧操练。每次抽调来老营的只有三百人,同老营的部分将士混合一起,操练五天。在五天里边,不但操练骑射和诸般武艺,更着重操演阵法,目的是要将士们养成听金鼓和看今旗而左右前后进退的习惯,在战斗中部伍不乱。 
  今天当闯王来到演武场时,操练刚开始不久。李过站在将台上,手执令旗,正在指挥骑兵变化队形,由圆阵变为方阵。自成站在将台上观看,觉得还是不够迅速和整齐。近两三年,老的战马死伤大多,新添的战马平素缺乏训练,只惯于腾跃奔驰,飞越障碍,不习惯列队整齐,随金鼓声进退有序。骑兵操演毕,李过下令叫大家全都下马步操,让将士们熟悉金鼓和旗号。果然,改成步操,在变化队形时就整齐多了。自成叫双喜和随他来的亲兵们都参加队伍步操,重新从闻鼓前进和闻锣而退这一个最基本的动作开始。李过手中的令旗一挥,数百人的部队变成了一字长蛇阵。令旗又一挥,将台下鼓声大震,数百人整整齐齐地大步前进,并无一人左顾右盼。除刷、刷、刷的脚步声外,一点儿人语声和轻轻的咳嗽声都没有。这一批人是三天前才调来操练的,其中有少数是新弟兄,已经有这么好的成绩,使闯王满心高兴。 
  校场的尽头是一道干涸的小河床,每当山洪暴发时就成了洪流,一到干旱时就滴水不见,只有大大小小的无数乱石。近来西北风连吹几天,把附近高处的积雪吹到了干河床上,加上打扫校场时也把雪抛了进去,所以如今河床中看不见乱石,只见白雪成垄成堆。当横队走到校场尽头时,李过手中的令旗一挥,鼓声突止,锣声代起,横队转身而回。他手中的令旗又向上连挥两下,向左右摆了三摆,横队变成三路纵队,继续在鼓声中向着将台前进。当纵队进到校场中心时,李过向李闯王问道: 
  “要他们停下来变化阵法么?” 
  闯王问:“除圆阵和方阵以外,还学会了什么阵法?” 
  “会三叠阵,还不很熟。” 
  “不用操演阵法,令他们转身前进吧。” 
  李过又将令旗连挥两下,纵队重新变成一字横队;令旗又一挥,横队迅速后转。当横队又进到校场边时,李过正要挥动令旗,却被闯王用手势阻止,因而司锣的小校不敢鸣锣,而司鼓的小校只得继续擂鼓。旗鼓官心中惶惑,频频偷看李过眼色。李过明白叔父的意思,用严峻的眼色瞥旗鼓官一眼,说道:“用力擂鼓!”旗鼓官马上从司鼓的小校手中夺过鼓槌,拼命擂得鼓声震天。 
  谷可成是这三百人的领队将官,手执小令旗走在前边。当他面朝着将台时,他随时依照李过手中的旗号指挥部队;当他背朝着将台时,便根据锣鼓声指挥部队。这时听见鼓声继续催赶前进,他同将士们都疑惑李过也许没看见已到了校场边沿,不能再前。人们互相望望,有的人还回头望望,原地踏步,等待可成下令。可成回头连望两次,看见李过的令旗对他一扬,他恍然明白,也把令旗一扬,大声喊出口令:“向前走!不许回顾!”横队举着明晃晃的武器走进河床,踏上雪堆。这些雪堆一般有半人深,浅处也有膝盖深,下边是大小不等的乱石。部队走过去相当困难,不断地有人跌倒,但跌倒了就立刻爬起来继续前进。因为鼓声很紧,而谷可成又高举着令旗走在前边,所以没有人敢再回头望或左顾右盼。横队过了河床,一边走一边整好队形,继续向高低不平的荒原前进,直到听见锣声,才向后转。回来时,因为河床上已经踏出雪路,没人再跌跤,队形也较为整齐。随着李过的令旗挥动,横队又变成三路纵队,直到将台前边停下。 
  闯王脸色严峻,走下将台,先把双喜从队伍中唤出,狠狠地踢他一脚,喝令跪下,随即又喝令谷可成和他手下的几名亲随校尉一齐跪下。他对双喜和谷可成等一干受责罚的将校看了一眼,然后望着全体参加操练的将士说: 
  “自古常胜之师,全靠节制号令。节制号令不严,如何能临敌取胜?平时练兵,不但要练好武艺,也要练好听从号令。人人听从号令,一万个人一颗心,一万人的心就是主将的心,这样就能够以少胜多,无坚不摧。岳家军和戚家军就是因为人人听号令,所以无敌。临敌作战时倘若鼓声不停,前面就是有水有火,也得往水里火里跳;若是鸣锣不止,前面就是有金山银山,也要立刻退回。在擂鼓前进时,若是有人回顾,就得立刻斩首。当大小头领的回顾,更不可饶。为什么要立即斩首呢?因为正当杀声震天、矢石如雨的时候,有一人回顾,就会使众人疑惧,最容易动摇军心。特别是你们做头领的,弟兄们的眼睛都看着你们,关系更为重要,所以非斩不可。”他又看着谷可成等人说:“今日只是操练,不是临阵打仗,再说我事前也没有三令五申,所以我不予重责。以后操练时只要擂鼓不止,再有回头看的,定打军棍。起来吧,继续操练!” 
  李自成跳上乌龙驹,准备回老营。那马近来特别有精神,也特别调皮,现在一经主人骑上,便振鬣嘶呜,前腿腾空,后腿直立,好像要腾人云霄而去。闯王左手勒紧辔头,右手用力抽了两鞭,才使它倔强地打个转身,落下前腿,但还要在地面上刨着前蹄,不断地昂首喷鼻,声如狮吼,过了片刻才安静下来。自成让马头对着将士们,又说道: 
  “总之一句话,你们要练成习惯,在战场上只看旗号,只听金鼓。倘若旗号和战鼓催你们前进,就是主将口说要你们停止也不许依从,就是天神口说要你们停止也不许依从。大家肯依照旗号金鼓进退,就是大家共一双眼睛,共一双耳朵,共一个心。能够操练到这等地步,不论官军如何众多也不是我们敌手,纵然被包围得铁桶相似也能冲破,比武关险要十倍的地方咱们也闯得过去。大家不要只看见咱们眼前被困在商洛山中,只有几千人,马匹不全,有些马还不是战马。只要渡过这一段苦日子,一切都会有办法。不要几年,我们会有几十万精兵,一个精兵会有两三匹好战马,轮番休息。可是光有人有马也不行,还要训练成节制严明的部队。日后遇到像汉水和淮河这样大河,对岸有敌兵防守,不用浮桥,不用船只,只要令旗一展,战鼓一擂,万骑争渡,没一骑敢踟蹰不前。高闯王在世时候,我们常常谈论有朝一日一定要操练成这样精兵,可惜他死得太早了。今后我们要是不能继承高闯王遗志,不能练成这样一支精兵,我们还有什么出息?打的什么江山?说什么救民水火?连我这个‘闯’字旗也就别打了!” 
  自成说毕,勒转马头,把鞭子一扬,乌龙驹向山寨奔去。双喜的肚子里含着委屈,同亲兵们策马跟随。回到老营,自成命李强立刻点齐三十名亲兵,随他出发。高夫人觉得诧异,问道: 
  “有什么事,这样紧急?” 
  他说:“汉举今日上午要活捉周山,到如今不得马兰峪消息。我怕他恃勇吃亏,亲自去看看。” 
  高夫人没再说话,赶快把他的绵甲取来,帮他穿上。 
  袁宗第用左手把周山按在马鞍上,右手挥舞铁鞭,打得敌人纷纷倒下。他的九名亲兵已经飞驰来到,同敌人展开混战。敌人虽然没有了周山指挥,但他们多是周山的死党,拼命要夺回周山,并且仗恃人多,眨眼间大队援军就会赶到,所以厮杀得非常凶猛。宗第的目的在擒周山,趁着大队官军未到,大吼一声,连打死两个敌人,对左右亲兵们说了一声“随我来”!自己在前开路,挡者不死即伤。他的马快,四蹄腾空而去。敌人因顾虑保全周山,不敢施放乱箭。周山虽然也是个大个子,自幼练过武艺,但被袁宗第一只左手按在马鞍上,动弹不得。他向宗第恳求说: 
  “汉举哥,难道就不念昔日的交情么?” 
  宗第回答说:“老子今日只论公事,对你这个该死叛贼,还有什么私交可讲!” 
  过了川谷已经半里路了。这时,袁宗第身后的十名亲兵死伤殆尽,几百敌人猛追不放。因为左手在按着周山,他不能取弓箭射杀追兵。他的留在一里外的四十名骑兵被周山埋伏的二百名步兵截住,正在混战,不得过来。他想着只要能杀开一条血路再走不远,自己的人马赶来接应,他就可以将周山交别人送回山寨,回头来杀退官军。但是他的战马正在飞奔,突然中箭,狂跳起来,转个身栽倒下去,把他和周山都抛到地上。周山趁势在地上打个滚身,滚出一丈开外。袁宗第迅速从地上跳起,追赶的骑兵已经冲到相距只有三十步远。为首的是一员敌将,手执长枪,伏着身子,准备马到跟前便一枪将他刺死。袁宗第从地上跳起来的时候本有意追上周山,将他一鞭打死,但就在同一个刹那之间,他知道来不及了,便以快得像闪电般的动作取出弓箭,把敌将射下马去,又连着两箭射死了两个敌人。敌骑惊骇,踟蹰不前。前边的三匹战马因无人收住缰绳,已奔到宗第身边。他抓住一匹战马飞身骑上,大喝一声,举起铁鞭,向敌骑丛中冲去。 
  袁宗第的那四十名骑兵经过一阵恶战,已经杀散了伏兵,剩下的不到一半,由小校白旺率领,奔救宗第。虽然袁宗第单人独骑,但是他杀起了性子,勇气百倍,简直不把官兵放在眼里。刚才因为左手用力按着周山,没法痛快厮杀;现在他一手使鞭,一手使剑,猛不可挡。他一路挥舞着鞭和剑直穿敌军而过,到了川里,救出了两个身负重伤、仍在同一群敌人死斗的亲兵。他带着他们,重新杀回,恰遇着白旺所率领的骑兵杀到,会合一起。他向白旺问: 
  “你剩下多少弟兄?” 
  “还剩下十七个人,派了一个人回去搬兵,十六个人跟在身边。” 
  “好,随我来,縻住①敌人,不让他们跑掉!” 

  ①糜住——用绳子拴住牲口不使跑掉。此处作“拖住”解。 

  在宗第想来,这时候如果他率领左右人突围出去,奔回马兰峪,当然十分容易,但是这样就太便宜了敌人。他决定拖住敌人,等候援兵。估计自己的大队骑兵在半个时辰内就会赶到,撑过这一阵,胜利稳在手心。由于他自己的人数很少,又全是骑兵,只利在开阔地方流动作战,于是他在前开路,又杀回川中。 
  官军的步骑兵都集中在川中,那一股被白旺杀退的步兵也回到川中,企图把袁宗第四面围定,将他捉到。宗第率领着他的一小队骑兵在敌人中穿来穿去,使敌人只能呐喊逞威,不能近身。他拿眼睛到处寻找,多么希望再看见周山,然而却寻找不到!片刻间,周山又出现了。骑着马,带着大约三百名生力军回到战场。原来他从袁宗第的手中逃脱以后,骑着马回去调兵,走不到二三里,遇到一位守备带着一营步兵前来增援。他的胆子壮起来,勒马而回。已经有点疲困的官军见了援军来到,士气复振,喊声震天,鼓声动地,从四面向袁宗第的小股人马紧围上来。宗第一眼看见周山,眼睛一瞪,差点儿眼眶瞪裂,胡须戟张,大骂一声,正要杀开官军直取周山,却听见白旺在背后说道: 
  “将爷,莫大意。咱们人马太少,快出水吧。” 
  袁宗第向左右一看,看见这一刻又损失了几个弟兄,而余下的也多半挂彩,便打消了再捉周山的想法,回答说: 
  “好吧,随着我撤到那边小土岭上,縻住龟孙们。沉住气,咱们的人马快到啦。” 
  说毕,他在前,白旺在后,率领着十几个骑兵杀开一条血路,突围出去,撤到不远的小土岭上。官军尾追不放,呐喊着向小土岭上进攻。这里地势狭窄,敌人的人马拥挤,互相妨碍,登时被宗第等射死射伤了十几个人。但周山和几个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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