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去监督她们,反正我也不在——这主要看你。”
“可以,随便,只要你放心,哪种方案都可以。”
“我对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怕你不愿意。我家里的一切你都可以随意支配。”小芳带着小雨在远处的冰面上摔到了,两个女孩子的清脆笑声远远传来,二人的视线暂被转移了。
女孩子们又继续手拉手滑冰。
“多长时间能回来——你?”
“不好说,也许两个月,也许三个月,要看灭火的工作进展是否顺利。”“很危险么?”“也没有想像的那么危险,当然总是有些危险。我看过一些资料,还是能够控制住局面的。唉,说好了要帮你学微机操作,也来不及了。”“没关系。”“你的工作等我回来吧,我正催着他们呢。”
“你不要总想着这些事,我不着急,这些年都过来了。”
“小雨有点哮喘的手病,平时注意提醒她添加衣服,别着凉了。她不听芹菜、庥肉、也不能吃辣的,口味儿偏于酸甜,但甜的别让她多吃,她已经有两颗虫牙了。钱我交给你管着,一天最多吃一盒冰激凌,巧克力绝对不能给她买。”
“我知道,但钱……”
“不不,你就别推辞了,这是必要的措施。”夏顺开望着远处正在嬉戏的女儿,眼中露出深情,“我一年只有一休假能和她在一起,有时假期还常常被打断,没能好好教育她,惯得她太任性,脾气还不小。你该说该批评别客气,就当是自己家的孩子。小雨对我是一点不怕,对你好像还有几分畏惧。”
“我看小雨挺好的,挺懂事。”
“懂什么事呵?不过还算懂道理,只要你道理摆出来说服人,她还是听的,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孩子。真快,一晃就是大姑娘了,再过几年,还不定会什么变化。”
夏顺开收回注视女儿的视线,看了眼慧芳。
“噢,慧芳,我们接触这段时间多有得罪,别往心里去。我也知道我这人身上有很多不好的东西,老实说一想起来也深感羞愧。”“别说了,我觉得这事已经过去了。”
“是是,过去了。”夏顺开沉默了一会儿,脸上露出微笑:“那好,小雨就拜托了,回头走前我就把钥匙给你。”
“你也要多加小心。”“……”“怎么啦?”“没怎么,”夏顺开抬头爽朗地笑,“很久没听到这么立即的关心话了。我会的,我比任何人都百对自己备加爱惜。”
“爸爸,你下滑呀!”小雨滑过时扬起一只手欢欢地叫。
二十
夏顺开身穿笔挺深色人服,打着领带,衬衣雪白,皮鞋黑亮,手拎一只硬壳公文箱,神采奕奕,步履矫健地向来接他的那辆银灰色小轿车走去。这个形像庄重、果决,给人以信赖感,同他这之前随意的打扮和举止判若两人。
轿车里钻出一头发灰白、气席非凡的中年人,他们热烈握手,满脸笑容地彼此交谈。显然,他们是久经考验的知交和朋友。这个地位似乎比夏顺开更高一些的中年官员为夏顺开打开车门,这个表示尊敬的姿态。
夏顺开拥抱了一下女儿,拍拍小芳头,刚要往车内钻,又转过身来,抬头向这边招了招手。
——慧芳下意识地从窗户前退后了一步。她再次靠近窗前,那辆银灰色的小轿车已经开走了,小雨和小芳笑着说话,往楼内走。她发展过身,靠们窗台前,这时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眼。这张五官端正,光滑得近乎塑料的脸上有一抹淡淡的忧伤。海狮脸状的飞机头蓦地抬起,犹如大熊直立,袒露出腹部的一组组机轮。整个飞机拔地而起,直刺蓝天。尖啸的引擎声划破绵密软柔的空气,充满耳鼓。
阴霾昏暗的天空中,一股股黑烟在弥漫,如绸飘荡,黑烟中闪烁着熊熊火光,再往下看,便可以看到一束束冲天而起的艳丽大火。大地上,一台台矗立的井架四周,黑色的石油把方圆数十公里流成了泥泞的沼泽。有些飘浮在地表的石油已经着火。火苗以宽大的正面热烈、娇娆地燃烧,像一道道缓缓推进的海浪愈来愈炽旺地渡海而来。
一些身穿石棉防护服和长统靴的中国人站在一辆坡野吉普车前远远地观看蔚为壮观的火海。
已经换了装束,犹如一个外星武士的夏顺开站在人群相对突出的前方。他那张黧黑、泥塑般线条夸张的脸上毫无表情,嘴如斫般地闭成一条缝。
空气在灼热地抖动,气浪的蒸腾袅升肉眼可辨。尽管他们离大火现场有一公里远,但仍感到热浪灼人的烘烤。
夏顺开率先迈开双腿,踩着咕唧作响的黑油泥泞向着火的油井走去。可以看到,他的发梢,眉手迅速焦化了。
夏顺开:“爆破!”油田大炎又变为远远的黑烟滚滚的一片,四周并为黑框圈定,真实的色彩被荧光屏还原后变得有些灰黯。
慧芳一边往餐桌上摆碗筷,一边盯着电视屏幕看。
小雨和小芳嘻嘻哈哈从里屋出来,坐到餐桌旁。
“洗手了么?”慧芳问她们,“去洗手去。”
两个女孩子笑着一前一后跑进洗手间。
电视机上的画面已换成贝克国务卿在约旦机场对记者发表谈话。慧芳和两个女孩围坐在桌旁吃饭,她们很响地喝汤。
慧芳:“小雨,你的数学,语言都九十多分,化学怎么才考八十分?”小雨边吃饭边看书:“我不喜欢化学,考八十多分已经对得起化学老师了。”慧芳:“你学习是为老师学的?”
小雨:“我这已经超额完成任务了,我爸爸要求我及格就行。”慧芳:“现在我管你,你就不能只满足于及格。吃饭别看书,会影响消化的。”慧芳伸手去夺小雨的书,小雨把书忙藏到桌下。
小雨:“我爸爸就边吃饭边看书。”
慧芳:“你应该学你爸爸好的东西,不好的就不要学。吃饭看书就是不良习惯。”小雨:“我爸爸说了,人得有点小毛病,在一些小地方可以稍稍放纵一下自己,这样你会被人接受。谁愿意老跟一个圣人在一起呀?”“你爸爸,老是你爸爸说的,我看你中你爸爸毒太深了。”“慧芳阿姨,你不觉得你像一圣人么?”
慧芳脸一下红了:“谁说的?”
小雨道:“我爸爸。他还说看你把自己架成那样都替你难受。”小芳:“你爸就会胡说。”
慧芳:“行了,别吵了,吃饭。”
晚上,慧芳督促姑娘们洗完,上了床,关了灯出来。
她住的即是夏顺开原来住的房间。房间里没有更多陈设,几大架子书,书架上还摆放着各种矿石样品,还有几玻璃罐不同颜色的方油液体。这些共生矿的矿方样品和不同用途的油腊,在灯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奇异的光彩,百色纷呈,十分动人。慧芳欣赏了一遍这些矿石和油品,逐一拿在手上把玩,爱不释手,像个孩子似地啧叹不已。
墙上挂着一幅夏顺开身穿工作服,手拿矿锤,背景是雪山和蓝天的彩色照片。他在照片上昂首大笑,露出雪白的牙齿,很有些餐风坎露、跋大山涉大川的豪迈劲儿。”
慧芳凝视着照片上的夏顺开,似乎被他的大笑所感染,自己脸上也渐渐地有了些许微笑。
“什么事这么开心呀?”她轻声自言自语,问照片上的夏顺开。夏顺开仍在开怀大笑。
慧芳忽然不高兴了,冲照片上的夏顺开扇了个小耳光:“你她妈才是圣人呢!”
二十一
“轰——”一声巨响,数百吨梯恩梯炸药的爆破力量几乎把大地的一角都给掀了起来,巨大的地块在空中像蛋糕一样酥裂开来,尘土灰烟像楼房倒塌一样扑地四起。
正在熊熊燃烧的一口油并的大火如同蜡烛被突袭而来的爆作气浪一口吹灭。
远处一口油井的火焰受到气浪的摇撼,忽然改变燃烧方向,像挥舞的鞭子的抽打了一下地面,地面淤积的石油潮“扑”地大面积燃烧起来……
受们梦魇慧芳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捂着脸大口喘气,一脸惊恐。黑暗的房间内,镶着夏顺开照片的镜框泛出凛凛光泽,只看得到照片一张黑色的人脸轮廓,形状可怖。
二十二
深秋,皮纳图博火山爆发形成的火山使北京天空失去了深邃的睛朗和湛蓝。
阳光似乎在照射到地面之前还已成了强弩之未。城市的建筑、花木都显得陈旧、黯淡,像是戴着减光镜看到的景像。过早袭来的西伯利亚空气伴着大风不时尽吹整个城市,使树木凋零,天空忽明忽暗。
慧芳很高兴地梳头别发卡,她今天的穿着显然经过一番精心挑选,显得颇有韵致。她还在嘴上涂了少许口红,人年轻多了。她容光焕发地对正也手忙脚乱穿衣打扮的小雨道:“快点,我们得在十一点前赶到机场。”
“我这个拉链拉不上了。”小雨急得直跺脚。
慧芳过去帮她一坤,拉上拉链。
慧芳对愣在一旁看她们忙的小芳道:“你还傻站着干嘛?还不快去上学?该迟到了。”
小芳:“我也想去。”慧芳:“人家是去接爸爸,你凑什么热闹?”
小芳:“那你呢?你凑什么热闹?”
慧芳脸一红,旋又坦然道:“我陪小雨去,总得有个大人领着她。你到学校别忘了替小雨请假。
小芳边往外走边道:“那也用涂口红呵。”
开往机场的民航大客车,慧芳显得心神不宁。她不时作出副镇静安详的姿态坐在座位上,又不时像身上痒似地扭来扭去,东张西望。她脸上的表情忽喜忽怨。
出关大厅里挤满来接亲人的出国人员家属,还有一些地位很高的官员也在等候。一队显然是经过组织的女青年手捧鲜花鱼贯而入。透过候机楼的玻璃幕墙,可以看到一辆求护车疾驶而来,到候机楼门口停下了。几个白衣白帽的医护人员拿着副担轲下了车。他们进了候机楼,立刻有机场人员迎上去,带领他们从另外的通道进到隔离区里面去了。
“飞机怎么还没到呵?”
夏小雨焦急地说。“还差几分钟。”慧芳看看手表,她不自觉地轻轻颠拍脚尖。这时候机楼内响起报告班到站的播音。慧芳没听清女播音员的话,但大厅内骚动起来,人人兴奋,她便知飞机到了。
她们挤到出口处的玻璃墙后,紧盯着进入海关大厅的下机通道口。片刻,一个强壮黧黑的汉子拎着皮箱出现了。接着更多的男人络绎出现了。她们身后的人群发出更加兴奋的喧嚣。有人在喊:“看见了,出来了。”进入海关接受检查的中国石油灭火队队员们频频微笑地向玻璃窗外的亲人招手致意。
小雨急得直蹦高:“我爸爸吧?我爸爸看见了么?”
慧芳紧张地盯着每一个出来的男人的脸。他们都是那么相似,同样健壮,同样黧黑,同样都有一口雪白的牙齿如同一支运动队。慧芳几乎怕自己认不出夏顺开了。
最后一个男人出来了,后面是一个由五花八门男女老少组成的外国游客团。
“怎么会没有呢?”慧芳也急了,更加紧张地重新在大厅里那些散站在箱子间的男人们中寻找。
“夏小雨,你是夏小雨么?”一个精明强干的年轻男人挤进人群,扳着夏小雨勇肩膀问。“她是,她是。”慧芳是一边忙说。
“我到处找你找不着,用车去接你你倒自己跑来了,快跟到这边来。”年轻男人没顾上理慧芳,拉着夏小雨就往人群外走。
他把夏小雨领到那群官员面前,慧芳看到一些高级官员伸出手和夏小雨握手。这时她看到那几个医护人员抬着一副担架从里边出来了,一个护士高举着一个输夜瓶,担架上躺着一个深身用绷带缠绕连头,脸都缠得严严实实如同一具木乃依的人。
夏小雨脱离那群官员向担架跑去,哭着咕:“爸爸!”
慧芳什么都不记得了,只留下小雨随着疾行的担轲哭泣的哀恸的人和那个躺在担架上一动不动的人浑身缠绕的雪白耀眼的绷带以及女青年们献上的鲜艳无比的大捧鲜花在担架上沉甸甸颤动的印象。第一个通过检查的归来者步出海关大厅,迎候的人群发出期待已久的欢呼声。
二十三
日出日落,朝霞满天,幕霭沉沉。
昏迷了数天的夏顺开苏醒了。那颗硕大浑圆,没有五官的白色头颅缓缓地在枕上挪动。他看不见任何东西,他的眼球也被灼伤了,他身上的烧伤面积几乎达到百分之九十五。他的头脑因为不可遏制的钻心疼痛更加敏锐、清醒了。
他机警地感到病房里有人。
他声音微弱地叫:“小雨?是小雨么?”
“小雨休息去了,是我在这儿?”一个女人平静的声音回答他。“慧芳?”面露疲但神态安详慧芳把脸俯向他:“你能看见我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