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矩,谁来,我也是要送下楼去的”,硬是一阶一阶将我们送出来。那位司机十分
激动,忍不住热泪盈眶,回来的路上对我说:“我原来认为名人都高高在上,敢情
李老师这么平易近人呐!真是个好人!这辈子我也忘不了他送我下楼。”相声表演
艺术家李金斗告诉我说:“李老师尊重人是有名的,无论老小,无论官民。1984
年10 月2 日晚8 点,王长友先生在去世前三个小时,拿出两个铁球来交到我手里,
说:‘这是我生病以后,文华特意从涿州给我买的两个铁球。现在把他送给你,瞧
见它,就想起文华来了。他这人可真好学呀!’”著名的曲艺评论家陈笑遐这样总
结李文华:
李文华处处严格要求自己,按党的原则办事,事事起党员的模范带头作用却没
有那种政治上的优越感,平时待人接物和会上发言,都注重与人为善,礼义当先,
很少唱高调,表现了政治上的高姿态,也从不给同志扣大帽子、抓小辫子或是借题
发挥打击报复。这就给师友们以实事求是、平易近人、说话做事有分寸的好感。他
在五四七厂时就是这样,总是和风细雨地帮助同志,协助领导做好思想转化工作。
调入专业文艺团体后,继续发扬这些优良作风,因而群众关系很好。他的与人为善
反映在绝不踩着别人往上爬,正如有的同志所说:“文华要能多为自己想想,怎么
也能奔个高位子,闹两套好房子……”对此,文华没有任何遗憾,他自认为“行止
无愧天地,褒贬自我春秋”,过去用正确思想指导自己那么做是对的,自己也有缺
点,没什么可追悔的。
这位来自基层的相声艺术家,由于长期与工人为伍,饱尝人生辛劳,有着劳动
人民的感情好恶,愿与普通人同甘共苦,并愿以自己的爱好和专长影响周围的人们
并为他们服务,尽量给他们以理性和感性的双重愉悦。
所有朋友们的话里话外、字里行间,已经勾画出好老头李文华待人处事清晰的
轮廓。
八、相声演员,如果没有人欢迎你,离大伙远了,你可就完了在我的脑海里,
至今有一件深深让我遗憾的事,困扰过我,也警训了我。
我常想如果当初听了李文华老师的话……
那是1983 年的夏天。
我和李文华老师在西安参加喜剧理论研讨会,白天开会,晚上在体育馆演出。
东道主盛情,让我们抽中午一点休息时间,去参观八百里秦川上的世界奇观——秦
始皇兵马俑。
那时候,我和李文华老师红得发紫,几段相声的成功,使我们声名大噪。
走到哪儿群众都是山呼海涌,我们两的前面后面全是警察保护着,一天到晚签
不完的名,照不完的相,应不尽的宴会,参加不完的活动。我们多么精疲力尽的时
候,也得要强打精神,向对你欢呼的人们呲牙咧嘴,微笑。
真累呀!
难得有机会抽个空,看看人类文明的杰作,我自然是兴致勃勃。
秦桶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听说我和李文华来,他们也是兴奋万分。工作人员们把
贵宾室打开,把茶沏好,把贵宾的签字本摆在我们眼前。
我们到了那里以后,博物馆的领导同志郑重其事地向我们介绍秦俑墓地的开发
过程,并且拿出当初掘进过程中的照片一一给我们看。
我性情急,加上年轻,总觉得太繁琐了,我又不是领导,您向我汇哪门子报呀。
但是,我看着李老师聚精会神、津津有味地听着,就几次把涌到嘴边的话,强咽到
肚子里,耐心又耐心地把他们安排的一切程序进行完。
好不容易介绍完了,开始参观的时候,导游员格外热情,讲得异常详细,我直
求那位解说的大姐:“我们晚上有演出,您能不能快点,简单介绍一下就行了。”
参观完了以后,我意料当中的事情发生了,先是让我们签名、题词,这些我和李文
华老师都义不容辞地做了。
紧接着,所有的工作人员聚集在一起,用热烈的掌声欢迎我们表演一段相声。
我看着李文华老师,刚才的这些过程中,他一直是把他那惯有的微笑挂在脸上,而
且是不厌其烦地向所有向他打招呼的人致意。此时,他的脸仍然是笑容满面,而且,
看他那和气劲儿好像马上就要站起来给大家表演了。
我按捺不住一直烦躁的心情,站起来说:“各位领导,各位朋友,我们上午刚
刚开了三个半小时的会,我整整讲了三个小时,本来应该休息,可是领导让我参观
秦俑,我和李老师觉着盛情难却,就来了,晚上在体育馆还有演出,太累了,同志
们谅解一下,下次来,我一定专程为大家演出一场,今天时间紧就免了,行不行?”
嘴上虽然是征求意见,可脚下是抽身边走。
免了?你们这大牌明星一到,说免了就免了?说是下回来。猴年马月?
机不可失,大家伙可饶不了你。
所有的工作人员一起堵在门口,你动也甭想动。
我有点火了,我看看李文华,盼着他能说两句,也甭多了,就说岁数大了,实
在演不动了。他那么大岁数,说出话有威信,大家伙心一软,也许就放我们走了。
可李文华反倒把微笑改成咧开嘴笑了。那意思好像是说:“既然大家伙这么热
情,我就给来两段儿吧!”果不其然,他又笑着看着我说:“姜昆,不行咱就……”
我一下就急了,忙拦住他的话头,又一次和大家讲:“诸位朋友,我今天实在演不
了了,如果在这儿演,大家伙一围上,没完没了,我今天晚上在体育馆的演出非砸
锅不可,这嗓子是肉的,不是铁的!”大家伙把我这话居然当成笑话来听,一起又
鼓起掌来。
这时候,李文华老师脸上的笑容没了,他瞪着我,好像看看我还说什么。
我当时也不知怎么就是横下心不肯演,我对李老师说:“李大爷,我这嗓子实
在受不了了,我演不了。”李文华的脸上难看了,我看得出他非常不高兴。但是,
年轻气盛的我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我就硬着头皮往外走。
大家伙似乎看出我真是决意不演了,喧闹的情绪一下子静了下来,而且自动闪
出一条道儿让我们两人出去。
我一下子也觉得难堪。李文华用手给大家作了个揖说:“领导,师傅们,姜昆
今天实在是不太舒服,而且晚上演出任务太重,所以希望大家原谅。不过,我向大
家保证,姜昆是个说话算话的人,他说来给大家专门演,他一定会来。”群众的反
映比较漠然。
其实,我讲的也是实际情况,在外面经常遇到演个没完没了、人家不让走的时
候,实在推不开我也就演一段算了。可那天不知道哪根筋上了弦了,我硬是拗着不
答应。为了缓和一下尴尬的气氛,我又补充:“各位大哥、大姐,今天晚上体育馆
演出,是我第一次同西安的观众见面,我心里负担很重。
这么着,晚上6 点钟以前,我负责督促给你们这儿送二十张票来,请你们去看
演出,那儿的效果好,我请客。”老百姓最实际,眼前你没答应他们的要求,你海
誓山盟地许给他一座金山,他说不高兴还是不高兴。
反正我们是尴尬地爬进面包车。我听见背后有人甩过两句话:“人不大,架子
挺大!”“现在的年轻人比老人差远啦!”说得我的脸热乎乎的。
我有点儿生李文华的气,就显他是好人了,让我得罪人,我正要跟他说,他倒
先开口了。
李文华像是对我,也像是喃喃自语:“今天这阵势,真是送票,人家未见得来,
不信你瞧着!”我震惊了,我听得出这是责备我。
文华的脾气我了解。他很少跟人家生气,也很少责备人。像这件事,他能说这
样的话,他一定是很生气了,而且,他告诉了我一个事实:群众愤怒了,群众生气
了!你在群众面前摆了架子,群众买你的账吗?
我头大了,刚才有点儿气恼,现在是觉得又受了重重的一击,闭上眼睛,慢慢
运气。
忽然,我想:刚才要是听了李老师的话,演一段儿,大家一鼓掌,再跟大家解
释一下,会是个什么后果呢?
会是大家怒视着我出门吗?
气恼的我,变成了懊丧的我。李文华没直接责备我,但是比骂我还难受。
我闭着眼,不敢看他。
十几年以后,我在北京的国子监北京艺术博物馆里,遇见了一位当年在秦俑博
物馆工作的同志。我和她一起回忆了那件令我难忘和尴尬的事。她说:
“你知道吗,那次,我们好几个人都凑在一起说,敢情姜昆是个这样的人,以
后再不听姜昆演相声了……”我说:“你知道吗,我后悔极了。”以后,我好几次
和李老师谈起这事。
他说:“姜昆,相声演员,如果没有人欢迎你,离大伙远了,你可就完了!”
九、传统有它精采的一面,也有它落后的一面;像一个大家庭里,长辈说了话,后
生不敢吭气一样……
李文华说了快三十年相声,到五十多岁的时候,一下子红了,而且红得发紫。
全国上下的捧哏相声演员,没有不学李文华的。李文华的蔫包袱,一下子成了最时
髦的相声捧哏“特点”。
师胜杰和于世德老先生的合作,朝这个方向靠;笑林、李国盛的结合也学习李
文华老师的包袱特点;李增瑞说:“我把李大爷的特点琢磨来琢磨去,找出人物性
格上的逻辑,用在我的捧哏上。”冯巩更是直言不讳:“我就是照着李大爷的样子
去捧,等学到家了,能升华了,也许就形成了自己的风格。”一时间,在曲艺界、
新闻界怎么评论的都有。
“大器晚成,老来红!”“站在姜昆边儿上,李文华得发挥。”“李文华研究
半辈子捧哏,全用上了!”都是赞扬,众口一辞的赞扬。
相声界的祖师爷马三立非常欣赏李文华的表演,提出来要收李文华当徒弟。
在中国的相声界,一直保持着拜师收徒的师承传统。对这个传统,从组织上到
社会上,一直是颇有微词,但是传统这东西的生命力非常顽强,不管周围发生什么
变化,它一直传,传到了今天。
我的解释是中国的相声没有学院,相声演员没有文凭,这种师承关系,相当于
有了一个正儿八经的文凭,以证明演员的宗系之正。我们的侯宝林大师曾经亲口和
我说过:“我最不赞成无师自通。”李文华老师到说唱团以后,一直是宗师郭启儒
先生。但是囿于当时的历史条件,没有正式拜过师。
马三立老先生的愿望,实际上也代表了相声界的愿望,几乎所有的相声演员没
有不支持的,李文华听了也挺高兴的。
但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相声界里一位颇有权威的人士提出了异议,而且原
因极其古怪。他劝马三立:“您的辈份这么高,不能随便就收徒,这等于给许许多
多非常有名的演员又添了一个师叔,您得慎重呀!”“慎重”这两个字,使马三立
先生的这个愿望落空了,相声界的众生们听了也都“黯然”了。传统,有它精彩的
一面,也有它落后的一面;像一个大家庭里,长辈讲了话,后生们不敢吭气一样。
我劝李文华,李文华反倒乐了:“我没什么,都是我的老师。年轻的时候,我
迷朱相臣,后来我跟郭启儒学,这都是我的启蒙老师,什么叫真东西,学着本领才
是真东西。就是当了徒弟、你没真东西,你算成才了吗?”看着李老师豁达的态度,
我为李文华老师感到委屈的心情一扫而光。
李文华说:“1950 年市文化宫和群众艺术馆为厂矿培训文艺骨干,组织创作
训练班、戏剧表演课,我也报名听讲,还经常参加艺术团的一些演出。
听说相声改进小组演出了新相声,我就到小组办公室(西单口袋胡同)去要本
子。侯宝林、孙玉奎、谭伯如等老师有求必应,像《思想改造》、《二房东》、《
美的研究》、《维生素》等本子铅印本也好,复写本也好,当时就让我拿走,连工
本费都不收。我写了相声去王长友同志家请他提意见,他耐心认真地提出意见并用
传统相声举例说明,既修改了本子还让我增长了知识。高凤山同志任市曲艺三团团
长时,他和陈涌泉等同志组织创作组,为提高业余相声的创作水平,吸收一些业余
爱好者参加,我也是其中一个。这些长辈不都是我的老师吗?马三立先生我更是崇
拜……”说到这儿,李文华停了一下,思索了一会儿他说:“咱们抽空去趟马三爷
家,让他别往心里去,拜不拜师是次要的……”我没容他说完就站起来道:
“李老师,说走就走,我开车送您去。”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