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人。他们又拍照,又记录,又问,又听,忙得不可开交。因为带着不同的政治
观点,所以提的问题五花八门。一个记者问侯老:“您是不是特别用心栽培您的儿
子侯跃文?”侯老说:“做个明白的演员,不能对自己的儿子有偏爱,要客观。”
另一个记者问他打算不打算写香港题材的相声。侯老如实地回答他:“没有,根本
不可能。时间短,来去匆匆。我们的住处人一进,门一关,外面什么事都不晓得。
创作需要深入生活,哪来条件?”一个记者提的问题使我们在座的一惊,他问:
“对于讽刺,国内的政治制度会否有不便之处?”只见侯老斯斯文文地拿起一支笔,
用手舞弄着讲道:“任何一个国家的政府,都不喜欢被人讽刺的。堪称上乘的艺术
作品,她的价值的大小同能否反应它本民族的精神和维护本民族的利益是分不开的。
我们的相声有歌颂,有讽刺。搞讽刺我们是考虑它的副作用的!”侯老讲完,我们
都松了一口气。接下去,一个大会被分成几个小会,郭全宝、李文华、唐杰忠、郝
爱民,每个演员的面前都围着不少的记者在问长问短。马季老师身边的人一批又一
批;又要答话,又要合影,还要签名,胖胖的他,额头上尽是汗水。招待会结束时,
侯老点我和文华表演相声以飨记者。我们说的是《猜字》小垫话。晚上,我看到报
纸上已登出对上午表演的评论。评论说:“短短的一段相声,接二连三地引起哄堂
大笑,相声果然了得!”
4 月23 日
简直是陶醉在骄傲中记下今天这一日。
星期六是香港的假期,这一天演两场,明天也是两场。
我们演出的剧场——寿臣剧院坐落在十七层艺术中心大厦的底层。十四、十五、
十六层是酒楼茶庄。今天,这里的生意格外兴隆。中午落座的,全是北方曲艺的爱
好者,中午吃完饭看演出,晚上吃完饭接着再看。
首场演出的心情,可想而知。我们全体演员都聚在台前的幕侧、幕后、台口。
开演前,马季老师还开玩笑说:“我说后台怎么没人了,敢情都埋伏到这儿了。”
可一开演,听不见他说了,连他这个见过多少大场面的演员,也目不转睛地盯着台
上台下。
郝爱民落落大方地走向台中:“亲爱的观众,你们好!”话音一落,掌声骤然
雷鸣,郝爱民情不自禁地为热情的香港观众鞠了一个比九十度还深、略带滑稽的大
躬,于是掌声更热烈了。简直像一个小火花,引燃了全场观众蕴藏已久的热情之火,
剧场的气氛一下子达到了炽热的状态。郝爱民简短的报幕词,居然获得七次掌声。
接下来,那炽热的程度随着演出愈趋向高潮。
四胡的一过门,满堂彩;单弦的一个拖腔,满堂彩;京韵的几个鼓点,满堂彩!
相声的演出则是笑声和掌声自始至终混在一起。我和文华演的是《诗歌与爱情》,
一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赢得了热烈掌声;一句“我
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也赢得了掌声;效果比在内地的气氛不知火热多少倍。
演员们全激动了。从不爱动感情的文华,托着茶杯对我说:“底下准有掉泪的。这
诗、这歌勾起了三十年的回忆啊!搁着我,相隔三十年后,今天一睹,扯着嗓子也
要叫它几声‘好’!”是呵,这是演员为我们自己的艺术叫好,而这艺术又是生长
在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有几千年文明历史的国度里、带着乡情和泥土气息的艺术。
游子梦中惦念着故土和亲人的情感,今天在清醒中一泻而出,这不仅是艺术,这是
对祖国的眷恋之情的爆发,能不放喉喝彩抒发己愿吗?如不克制,恐怕还要手舞足
蹈哩!
演出结束,我们在观众的要求下,一再谢幕。艺术中心送来花篮,观众奉献出
带着浓香的一大束鲜花。侯老把那一束鲜花一枝一枝地抽出,又奉还给热情的同胞
们。他们争呀,抢呀!香港的剧院,在演出中不允许照相,不许亮闪光灯。此时,
演完了,座位上的闪光灯,闪得让人眼花燎乱。“照吧!
照下这欢腾的场面,照下把内地人民欢笑送给你们的人们!”我是在心底大声
喊着……
4 月24 日
香港对我们演员的报道很有趣,匆忙记下几则:“赵炎,年轻、圆脸、眉可开、
眼可笑。姜昆、李文华一对拍档,是一老一少,一肥一瘦;一个脸皮光滑,一个满
脸皱纹;一个嘻皮笑脸,一个却苦着脸儿……李文华脸上的皱纹,皱得对表演相声
特别有利。额上几列‘火车轨’,眼角的鱼尾纹像一对对倒置了的“八’字,颧骨
下、嘴巴旁的皱纹,像一对对的尖角括弧,……
光看这脸上的几条线,一动一动的,就止不住笑了。马季的脸是椭圆形的,这
椭圆不是竖的,是横的。两腮向外膨胀,像只大鸭蛋,嘴里有两只长得特别大的门
牙,嘴角有两个小酒窝……他使观众捧着肚子,笑个没完”。(4 月24 日《新晚
报》)形容侯老和郭老的词多得更甭提了。“冷面笑匠”,“宝刀未老”,“瑰丽
国宝”,“典儒风雅”,“大将风度”,“寓庄于谐”,“说唱臻化境”等等,等
等。
一大早,马连良先生的小儿子马崇恩先生就赶来祝贺。他说昨天的演出“爆”
了,现在香港的舆论全是讲曲艺、相声。他估计香港会出现“相声”热。可我们大
家都向他表示感谢,因为他也为我们的演出帮了大忙。前天,我们布置舞台时发现
我们自己准备的桌围和椅坯,与艺术中心为我们准备的桌椅配不上。侯老对我们说
:“舞台上一定要讲究,租也要租来!”我们遵命分头去找。几乎找遍了所有可能
找到的地方,一无所获,大家急得满头大汗。这时候,马崇恩先生闻讯赶来,我们
把希望全寄托在他的身上。我们望着他在电话旁边,打完一个,我们听见一句“没
有!”再打一个,又是“没有!”夜幕垂下来,我们出来进去,根本没有闲心去观
望街道上流水般的车辆,尽管这一切对我们初到香港的人来说是那样的新奇。
已经是晚上8 点钟了,明天下午就是首场演出,怎么办?马先生手里攥着被汗
水浸湿的手帕,眨眨眼睛说:“不行,就把我家的桌子搬来,把桌子腿儿锯一段。”
锯桌子,这怎么行?可是我们谁也没阻拦,因为谁也没有比这个更好的办法。过了
一会儿,马崇恩劝大家:“你们先回去,明天早上让小姜给我打电话。”一夜不安。
第二天早饭也没吃就赶到剧场。电话一个接一个的打,哪儿也找不着马崇恩。艺术
中心的施小姐为我们找了一张桌子又一张桌子,全不合适……正烦着的时候,电话
铃响了。我去接,电话里传来马崇恩纯正的北京音:“快点儿小姜,我在北角的大
街拐弯儿这儿等你,快接我来!”怎么跑街上去了?我也顾不得多想,赶紧跑到街
上,拦了一辆“的士”(出租汽车),飞车赶到北角。繁华的十字路口上,马先生
站在一个桌子旁边焦急地张望。停下车,我们搬上桌子回转,马先生对司机说:
“快!先把我送到湾仔!”转过头,他指着手表对我解释:“9 点钟赶不到,老板
的店就开不了门儿,库房的钥匙都在我这儿呢,耽误了事儿,炒鱿鱼。”我一愣,
炒什么鱿鱼?他火急火燎的,我也没细问。
我把桌子带到剧场,嘿!不大不小正合适。我们大家心里的石头“扑通”一下
落了地。没一会儿,马先生从店里打来电话:“小姜知道那桌子吗?那是给土地爷
上供的桌子!我昨天夜里找朋友家,挨门挨户地敲人家门板,一直到夜里3 点,才
看见这桌子。让土地爷委屈些日子吧!哈……”朋友的帮忙,真令人感激不尽呵!
他离开我们住所时,我对他说:“冲帮这个大忙,回去我一定为你写一篇文章:马
崇恩半夜借供桌。”侯老旁边插言说:“借供桌太直了,应该是:马崇恩半夜请土
地。”
4 目26 日
接连几天,演出一直很火热,我们大家心里都踏实多了。因为演出紧张,我们
一直没有工夫访朋会友。同朋友们的联系大多数是在电话中进行的。他们如果请假,
就要扣工资,所以难得一见。常常是演出前的一刹那找到后台来,匆匆讲几句话就
离去。可今天下午,我们过去兵团的战友小×请了半天假来看我,还一再向我说:
“一般的朋友来,实在不忍心请假。”开始听了这话心里还有一股别扭的滋味儿。
聊了一会儿,我便体谅他的苦衷了。我们过去在北大荒,他是文教干事,两年前随
妈妈到香港落户。他会画画儿,在一家画坊里为人画油画,老板买他的画,一张二
十元港币。他说:“由于初学,每天工作需十二个小时才能画出五幅画。开始,我
党着我从事的是艺术,现在我已经逐渐地认识到,我画的画是商品。”他每个月挣
两千到两千五百元港币。他妈妈在外边打帮工,月薪一千二百元港币。乍一听,两
个人加在一起每月挣合人民币一千二百元左右,很可观了。可一听他的开销我惊住
了:
“我们住一间六平方米的小房子,每个月房租八百元,两个人吃饭要一千元还
打不住。在香港,没有自己的房子,就是个无底的债主,我们每月要存起近一千元,
准备积蓄几十万买一个楼房(就是我们所称的单元)。但是,我们积蓄的目标很渺
茫。”他今年三十五岁了,我问他成没成家,他淡淡地一笑:“不着急,经济不富
足,成家是一种空想。”望着他的神情,我产生了同情。
几天来,已经了解到一些香港人工作的情况,那紧张的节奏是我们难以想象的。
由于我们演出用的“巴士”只能坐十四个人,我和赵炎两个年轻人,每天演出都要
乘地铁从九龙到香港。带我们走的是香港联艺公司的张辉先生。他四十多了,可是
走起路来,我们两个小伙子都赶不上他。看我们走得满头大汗,他说:“在香港得
学会走快路,不然把时间耽误在走路上不值得。”我请他抽一支“牡丹”牌香烟,
他等等,不甚热情地接过。我问他:“不喜欢抽吗?”他说“牡丹这两个字用广东
话叫‘踎趸’,知道是什么意思吗?”我摇摇头,他告诉我“踎趸”意味着失业,
老板“炒鱿鱼”(这时候我才知道这是北京话“卷铺盖卷儿”,解雇的意思)。我
一听扑哧乐了。他说:“你别乐,香港人讲究这些。拿汽车的牌子来说,‘444 ’
号谁也不愿意要,这是‘死死死’不吉利的谐音。‘3148’则要花很多钱才能买到,
这是‘生意实发’的吉言。”我开玩笑地说:“行,省我一支‘牡丹’的!抽你一
支‘555 ”罢!”
4 月27 日
今天参加了美籍华人吴兆南先生的拜师会。
吴兆南原籍北京,是在台湾很有影响的相声艺人,后弃艺经商,定居美国。从
商期间,一直没有丢弃对相声的热爱,曾录有三十多段相声的唱片,在华人中间出
售。并曾两次来京,拜访过侯宝林先生。这次听说侯老带队来香港,年逾花甲的吴
先生特地乘飞机从美国赶来观看演出。他听说我们缺一个检场的人员,马上向艺术
中心请求义务检场。他穿上自己带来的蓝布大褂说:“我是香港最高级的观众。”
吴先生久仰侯老的盛名,此次专程赶来向侯老一吐夙愿:要拜师。侯老说:“你在
外籍华人中有影响,能拜师,为我们曲艺事业做一份工作,这是好事嘛!”拜师会
是在马崇恩先生负责的乐富海鲜酒家进行的。这个酒家坐落在香港繁闹的湾仔路走
道上,老板听说侯老在这里进餐,特地告诉马崇恩奉送四两鱼翅。在酒家二楼的一
间小餐厅里,吴先生支好了摄像机、灯光,忙得满头大汗。看得出来,他是以极兴
奋的心情迎来了这个时刻。
约中午12 点,拜师仪式由马季主持开始。专程从美国赶来观看演出的银行家、
八十一岁高龄的李肃然博士以家长身份参加。马季说:“按过去规矩拜师得磕头。
征求侯老的意见,咱新事新办,三鞠躬!”吴先生肃然站起整装,非常激动地施礼,
大家热烈鼓掌。我和马崇恩先生负责摄影和录像。吴兆南拉着我的手说:“师侄用
心,替我拍好!”拜师会的气氛很热烈,李肃然博士激动地说:“我的侄子吴兆南
拜侯老为师,他是扯上龙尾巴啦!”李肃然是美国九家银行的总裁,经济学博士,
酷爱中国文化,曾著有专门介绍我国历史文化的论著。席间,老人滔滔不绝,操着
一口天津话,向我们讲述他此次来港观看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