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
还有厕所,一开始规定两家轮流值班,后来乱了套。两个女的都有月经期,一
个女的扔到厕所月经纸,另一家就不愿打扫。时间一长,厕所的脏纸堆成了山。马
桶也没人涮,马桶胶盖上常溅些尿渍。一次小林说:
“算了算了,打扫一次厕所累不死人,他们不打扫,我去打扫!”
谁知老婆不依,拉住小林的衣脖领不让去:
“你不能去,咱们得争这口气,看怕那泼妇不成!”
时间一长,厕所更脏。一次下水道堵塞,屎尿涌出,流了一地。但大家仍赌气
都不去打扫,任它流了三天。
但这还只是麻烦的开始。去年四月,小林夫妇避孕失败,怀了孩子,今年二月
生下来,更加麻烦。妻子生了孩子,小林将母亲从乡下接来照顾,准备让老人家睡
到过厅里。但睡了一晚,对方就明确找他谈,说那里是公用地方,不能独家睡人。
人家说得有理,小林只好让母亲睡到自己屋子里。婆媳睡到一个屋里,时间一长又
容易起另一种矛盾。对方那女的不会生孩子,对孩子的哭声特别讨厌。孩子夜里一
哭,她就在那间房子里大声放录音机。孩子一听声音,更加不睡,弄得小林夫妇和
他母亲很苦,半夜半夜抱孩子在屋里走。小林爱人说:
“那人不是人,是野兽!”
人也好,野兽也好,你还得与他们同居一室,小林常常说:
“什么时候自家有一个独立的房子就好了,哪怕只一间!”
而独立有房,必须主任科员才可以。你在单位吊儿郎当,什么都不在乎,人家
怎么会提你当主任科员?没有主任科员,人家怎么会分给你房子?
还有物价。×他姥姥,不知怎么搞的,这物价一个劲儿往上涨。小林的科员工
资,加上老婆的科员工资,养活一家四口人根本不够——不够维持生计。一家人不
敢吃肉,不敢吃鱼,只敢买处理柿子椒和大白菜。过去独身时,花钱不在乎,现在
随着一帮市民老太太排队买处理莱,脸上真有些发烧啊!还有,你吃处理菜或不吃
菜都可以,孩子呢?总不能不吃奶、不吃鸡蛋、不吃肉末吧?一次老婆下班回来,
抱着孩子就哭,小林问哭什么,老婆说,单位的人谈起来,人家孩子都吃虾,我们
对不起孩子,明天就是把毛衣卖了,也得给孩子买一堆虾吃吃;看孩子这小头发黄
的,头上净是疙瘩,不是缺钙是什么?……小林当时也落泪了,哭着说对不起妻子
和孩子,怪自己工资太低。而工资要提高,就得在单位提级。而要提级,不在乎是
不行的。
钱、房子、吃饭、睡觉、撒尿拉屎,一切的一切,都指望小林在单位混得如何。
这是不能不在意的。你不在意可以,但你总得对得起孩子老婆,总得养活老婆孩子
吧!后来小林上班常常发愣,盯着老何看。他从瘦瘦的脸上毫无油水和光彩的老何
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如果自己像老何那样,快到五十岁了,仍然是个科员,
领那样的工资,住那样的房子,怎么向老婆孩子交待?于是觉得身上冷飕飕的。人
家会问:
“你这几十年是怎么混的!”
从此小林像换了一个人。上班准时,不再穿拖鞋,穿平底布鞋,不与人开玩笑,
积极打扫卫生,打开水,尊敬老同志;单位分梨时,主动抬梨、分梨,别人吃完梨
收拾梨皮,单位会餐,主动收拾桌子。大家的看法很有意思,过去小林不在乎、吊
儿郎当时,大家认为他应该吊儿郎当,不扫地不打开水不收拾桌子是应该的;现在
他积极干这些,久而久之,大家认为他干这些也是应该的。有时屋子里偶尔有些不
干净,暖壶没有水,大家还说:
“小林是怎么搞的!”
小林除了工作积极,政治上也开始追求进步,给女老乔写入党申请书,一月再
写一次思想汇报。还得经常找女老乔、老张、老何几个党员谈心。渐渐小林有这样
一个体会,世界说起来很大,中国人说起来很多,但每个人迫切要处理和对付的,
其实就身边周围那么几个人,相互琢磨的也就那么几个人。任何人都不例外,具体
到单位,部长是那样,局长是那样,处长是那样,他小林也是那样。你雄心再大,
你一点雄心没有,都是那样。小林要想混上去,混个人详,混个副主任科员、主任
科员、副处长、处长、副局长……就得从打扫卫生打开水收拾梨皮开始。而入党也
是和收拾梨皮一样,是混上去的必要条件,或者说是开始。你不入“贵党”,连党
员都不是,怎么能当副处长呢?而要入党,就得写入党申请书,就得写思想汇报,
重新检查自己为什么以前说党是“贵党”而现在为什么又不是“贵党”而成了自己
要追求的党!谈清楚吧,小林,否则你就入不了党。你就不能混好,不能混上去,
不能痛快地吃饭、睡觉、拉屎撒尿!
你还不能太天真。你真以为写好申请书写好思想汇报谈清“贵党”就可以入党
了?错了,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以后更重要的步子,是得和党员搞好关系。
没有铁哥们儿在党内替你顶着,入张三是入,入李四是入,为什么非让你小林入?
譬如,这办公室女老乔是党小组长,你就得和女老乔搞好关系。从个人感情讲,小
林最讨厌女老乔。女老乔五十出头,快退休了,嘴唠叨不说,身上还带着狐臭,过
去小林刚来单位对一切不在乎时曾说:
“单位应该规定,有狐臭者不准上班,不然影响一屋人情绪!”
这话传到女老乔耳朵里,女老乔曾找老张哭诉一次,说新来的大学生对她进行
人身攻击。现在你要入党,就得重新认识女老乔及她的狐臭,夏天也不能嫌女老乔
狐臭,得一月一次挨着她的身子与她汇报谈心。
光汇报谈心还是不够的,总得在一定时候做些特别的表示,人家才会给你特别
出力。一次大学的同学又聚在一起,谈一个话题,说与各级官员睡过觉的未婚女青
年到底有多少?大家都说中国的女孩没有骨气,小林说:
“不然不然,正是因为女孩是有血有肉的人。”
所以,五月二日这天,单位仍然放假,小林坐地铁到女老乔家拜访去了。去时
带了两袋果脯和一瓶香油(母亲从老家带来的),一袋核桃(孩子满月时同学送的),
几瓶冷饮。老婆一开始不同意,说你怎么能这样,小孩子下月定牛奶还没有钱。小
林给老婆解释,现在小孩没钱定奶去看人,是为了小孩以后更好的吃牛奶。扯半天,
小林都有些急了,说老婆“目光短浅”,是“农民意识”,老婆才放他走。到女老
乔家里,小林坐了半个小时,吃了两只苹果,得到一个信息,说这一段小林表现不
错,小组已经讨论了他的入党问题,横竖就是上半年。女老乔又说,快退休了,总
得给同志们办些好事。出了女老乔家的门,小林很高兴。女老乔送了他一段,他挨
着女老乔走,也不觉她身上有狐臭。告别女老乔坐地铁,在地铁又巧遇同办公室的
女小彭。女小彭问他哪里去了,他说去参加一个同学的婚礼。花枝招展的女小彭,
这时告诉他一个信息,说节后单位要搞民意测验,看谁当他们的处长副处长合适。
小林心里说:不管谁当,反正现在轮不到我;我抓紧的是先入党。车到崇文门,他
跟女小彭说声“明天单位见”,下了地铁,上地面换公共汽车。出了地铁,阳光太
强,他一下迷失方向,费了半天劲,才找到9路车站牌子。
五
节后上班,果然办公室搞民意测验,看这办公室谁当处长副处长合适。测验时,
组织处来了两个人,发给每人一张纸条,让在上边写名字。并说,人选不一定局限
在本办公室,别的处室也可以选。说是民意测验,其实也就几个“民”:老何、女
老乔、女小彭和小林。老孙属于回避对象,不在办公室。组织处的人说:
“写吧,背靠背,不要有什么思想压力!”
老孙一个人在走廊里走,想着屋里的情景,心里像小猫乱抓,乱糟糟的。他知
道单位要搞民意测验,但没想到这么快,一过“五一”就搞,让人措手不及,没个
活动的余地。他以为这又是老张出的主意,心里十分窝火,骂老张真不是东西,一
条活路也不给人留。原来老张在处里时,他是与老张有些矛盾,但现在你副局长都
当上了,何必还念念不忘,苦害这些弟兄呢?其实这次是老孙错怪了老张。搞民意
测验是老张提出来的不错,但动作这么快,却不怪老张,是组织处自己搞的。原来
组织处也没想这么快,准备搁到五月底,但处长在四月三十日那天犯了痔疮,联系
好医院近期要动手术,动手术要住一段院,故处长想在动手术之前,把处里的事情
清理清理,民意测验就这么提前了。但老孙不知道“痔疮”情况,仍把帐记到了老
张头上。岂不知这些天老张正为自己当了副局长精神愉快,根本不会管其它乱七八
糟的事,去苦害别人。
但不管怎么说,这事情给老孙弄了个措手不及。原来老孙准备和老何联合起来,
“五一”后分别找几个局领导甚至部领导谈谈,让取消这次民意测验,现在看做这
项工作是怎么也来不及了。老孙退而求其次,五月一日上午听到消息,下午找到牛
街老何家,讲了这么一个消息,然后说既然找局领导部领导来不及,只好找被测验
的人了。于是分了一下工,老孙负责找女老乔,老何负责找女小彭和小林,对他们
晓以大义,关键时候要对同志负责,不能不负责任地乱填。在这件事情上,老何一
开始有些犹豫,后来是准备跟着老孙干一场的。因为他回家跟老婆一说,老婆十分
支持,并说老孙拉他干这事,证明老孙看得起他!不过老孙到他家一说情况发生变
化又这么复杂,老何脑筋又有些发懵,后来经老孙又开导一通,老何才又重新鼓起
了劲头。当天晚上,老何便去到女小彭家里找女小彭(按老孙的交待,去女小彭家
还不能让老张看见,他们住一栋宿舍楼),今天一上班,老何又赶忙拉小林下去
“通气”,“通”了半天,耽误了到食堂打早饭,老何仍没有将事情向小林“通”
清楚。小林只是含含糊糊听出,他入党的问题已经快了(这消息昨天已从女老乔那
里得知),接着又说处里谁当领导待会儿就要搞民意测验,届时要注意。注意什么,
老何并没有说清楚。虽然老何没有说清楚,但等到组织处来办公室搞测验时,小林
毫不犹豫地在纸条上写上了“处长老孙副处长老何”的字样。写老孙老何并不是小
林弄懂了老何的意思或他对老孙老何有什么好感,而是因为他听说自己快要入党,
不愿意本办公室的党组织发生变动,不愿意再从外边来一个什么人。组织结构一变
动,有时会带来一个人命运的变动,这一点小林终于明白了。
等大家填完纸条,组织处的人就带了回去。女老乔又找小林下去“通气”,问:
“你填的谁?”
小林这时学聪明了,反问:“乔大姐,您填的谁?”
女老乔撇撇嘴说:“有人亲自找我,想让我填他,我偏偏不填他!我填的全是
两个外边的!”
小林说:“我填的也是外边的!”
女老乔很高兴,说:“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回到办公室,女老乔又找女小彭“通气”,谁知女小彭还记着以前跟女老乔的
矛盾,不吃女老乔那一套,一边对着镜子抹口红,一边大声说:
“我爱填谁填谁,组织处不是说保密吗!”
女老乔吃了一憋,脸通红,自找台阶说:
“我不就问了一句吗?”
然后,老孙找老何“通气”,老何又找小林“通气”,老孙又找女小彭“通气”,
女小彭又找小林“通气”等等。
终于,在三天以后,老孙从组织处一个同乡那里,打听到了测验结果,兴奋地
找老何“通气”:
“不错,不错,老何!结果不错。除了一个女老乔,其他人表现都不错!”
老何听了也很高兴,说:“不错,不错。”又说:
“小林这小伙子真不错,一点就破,不背后搞小动作。虽然刚分来浪荡一些,
这一段表现不错。怎么样老孙,下次组织发展,给他解决了算了。”
老孙连连点头,说:
“可以,把他解决了。”
老孙又说:“咱们再分头到局里部里活动活动。现在看形势不错,障碍就剩一
个老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