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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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浅-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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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长的一世,大短的一天 

  你胳膊上的伤口接纳了尘土 

  你用于自卫自杀的剪刀磨得飞快 

  但你活得好好的! 

  你昨天的姓名是海棠、合欢,紫茉莉 

  在昨天的阳光下。你驱赶着 

  院子里的麻雀,山梁上的燕子,平原上的猪和狗 

  一队士兵脚蹬沉重的马靴踏过你的额头 

  一群孩子在你的屋顶上彻夜着核桃要是你躺倒在干坼的土地上,你也会像土地一样干坼 

  但你活的好好的! 

  六、但你活的好好的 

  但你活的好好的,因而听到了别人的噩耗,因而不能摆脱一个活着的世界:玩偶歌唱,豆腐发霉;有人需要买卖就有了买卖,有人需要流血就有了流血。 

  命运给了你众多的机会,或者说它什么机会都不曾给你。 

  既不早,也不晚,你被一只蚊子叮咬,你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逼迫。 

  婚姻。怀孕。对着镜子发呆。有时一个女人难免不分裂成两个女人,就像你一小群无聊的同伴难免不具备高尚的情操。 

  当那个貌似野猪的人出现的时候…… 

  当那个向上爬的人高谈阔论的时候…… 

  你千娇百媚地昂起鼻子:赞扬哪怕采自一个白痴也是好的。 

  在停电的夜晚,你想象一位王子专门挑中你来作他的舞伴, 

  可我发现了火苗上跳舞的小和尚; 

  在没有太阳的早晨,你听到的是市场上激昂的讨价还价, 

  可我听到的是石榴树下一个小老头的嘿嘿冷笑。 

  你帮不上任何忙,在众人悲哀的时候。 

  混浊的爱,把我拉进一口干涸的水井。 

  有人在我耳边高喊:〃烧吧!烧吧!坟墓里需要爱的火焰!〃 

  继而是寂静, 继而是无数溃疡般灿烂的花朵把我弄得头晕目眩。 

  一下子涌现出那么多贞洁的女人、神圣的女人,她们兜售着眼泪和毛发,蚊香和卫生纸。 

  她们是你我的邻居、你我的幻象。在闷热的.令人窒息的空气里,我求告于你绵薄的拯救之力。 

  一只木桶沿着石砌的井壁悠悠而下,是你在井口放下了绳子。 

  我请求你原谅我如此长久的沉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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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名(三)
作者: 西 川

  七、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 

  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就是一个家族的起源,预示出准以传扬的家丑和不可思议的欢乐。 

  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就是一个国家的最小单位,培养着有关内私和忠诚的种种观念。 

  我看到走廊中的你、柜子中的你,咬住嘴唇仿佛深渊里的小鸟;而我在你身上发现了我的灵魂。 

  时光倒退向你的童年,而我把你挽留在现在。 

  在你面前,我是否显得无耻或回复了本能? 

  但这是由于你的照耀你大大超出了我的想象。 

  你眼睛的光、你嘴唇的光来自你没有油烟的心房,倾泻在我的眼睛和嘴上 

  我也长着头发,找也长着眉毛,而你头发的光、眉毛的光 

  竟使一只蚯蚓迷失了方向 

  如果我是一只鸽子 

  我会落在你发光的肩膀寻找你的喉结 

  而我宁肯不提你乳房的光 

  以免他人想入非非,从门缝里将你张望 

  那么说说你手臂的光吧 

  它也是你的语言之光、聪颖和愚昧之光 

  而你小腹的光好像黎明的山丘上一群熟睡的白羊 

  我听见你在小声哼唱 

  应扣着你的是蟋蟀和远方的海洋 

  借着你膝盖的光、脚趾的光 

  我在一截木头上刻出九颗充血的太阳 

  八、现在我的精神 

  现在我的精神已登达山顶,我和最高的星辰有一个约会。 

  但我攀登得太高便难免心存疑问:已有的爱是否正在悄然逝去? 

  现在我要求一缕茶叶的苦香,现在你的镜子里空空荡荡。 

  我从〃十〃例数到〃零〃,但没有任何事情发生;批发现了〃零〃后面的小数点,一以及小数点后面的无穷数字。 

  黑暗里响起我的咳嗽声,那始终寂静的是一尊雕像和一只鹦鹉标本。 

  而你像一个虚构的女人,这让我觉得自己也不太真实。 

  但若是两种虚构加在一起便既没有开始也没有结局。 

  现,在风从一个屋顶刮向另一个屋顶,现在一盏油灯深入到无人之境。 

  我难于入睡,倾向于崩溃:一个人心中有人也就是心中有鬼。 

  一片片枫叶,一颗颗卵石……这所有的宝藏供你挑选。 

  而你所要求的是整个春天,是来自乌有之乡的一杯甘露。 

  于是你带走了你的喧闹、你的谎言,你的灵魂之屋我无门可入。 

  现在我的房间成了百脚虫的天堂,我屋外的青草向屋内探头探脑。 

  野猫妖里妖气地唱着,我是否应该放松自己的道德警惕, 

  好欣赏它们文配时的污秽、陶醉和残忍? 

  要是我拔光大地上的青草我将无处安身;要是野猫停止嘶叫和繁衍我将死于彻底的寂静。 

  九、在细菌横行的夏天 

  在细菌横行的夏天,你悄悄学坏,而我用放大镜观看你的照片。 

  在我无人造访的日子,你的心中是否有所感应,当我模仿你的声音,你的举止? 

  你因长出乳房所以你是女人。 

  你因偶然的沉思而显得陌生。 

  你是我不曾碰落的花粉。 

  一个没有阴毛的男孩推门进入你的青春,你的脸上泛起红晕。 

  那是你备受瞩目的日子。你的母亲是否警告过你,要你提防别人的赞誉? 

  你把自己打扮得那样美丽,是为了让众人出丑,让众人在不适当地场合露出贪婪的目光吗? 

  我始终嫉妒着,甚至仇恨着一个不曾露面的竞争对手:他一定力大无穷。 

  星期一,星期二,我感受到你的存在:你的泉水有爱的成味。 

  星期三,我一下子就回到了我忐忑不安的时日;在众多的姑娘们当中,我眼就能认出你。 

  你不说话,你不想赢得什么,像洪荒时代的田野上一部无人驾驶的手扶拖拉机。 

  在饭桌上,你瞪着小鹿的眼睛,但你只吃很少的食物。 

  当我向你描述一个憧憬的时候,你走神了。 

  你要穿坏多少双鞋,丢失多少个钱包,才能变得专心致志? 

  你是明媚的也是幽暗的,你是需要推断的也是需要考证的……我不想说你已经死去,我不想说我已精力耗尽。 

  你读完这首诗,天就黑了。 

  月光照在你的脸上一个银灰色的姑娘月光至今照在你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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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花水月(一)
作者: 西 川

  镜花水月 

  1.陌生人 

  超市的咖啡厅。我等人。我绰起一份报纸。 

  一个男人在桌对面坐下,不是我要等的,但也说不定。 

  他要了杯茶,冷眼关注我的一举一动,仿佛关注天下大事。它把一片茶叶送进嘴里,嚼着,嚼着。他的右手在裤兜里摸来摸去。 

  他盯着我,我本能地朝他微笑,但心有不安。 

  他认错人了吗?难道另有一个我活在这人世?或者我曾试图把他推进火坑?(一个陌生人,眼神无礼,逼迫我在脑子里过电影:我迅速检讨我一生的过错,迅速愧对那些我伤害过的人。)但我想不起来他是谁。 

  他把拳头捏得嘎巴响,仿佛体内有一头猛兽在大声呼吸。动物的臭味。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达尔文是对的。 

  乌云在他头顶越聚越浓看来是要下雨了,在这超市的咖啡厅里,我难免被淋湿。 

  我竖起报纸挡在他和我中间。 

  我让自己像可调节灯泡一样暗下来,却并未离去。 

  为了反抗达尔文,我从每一个细胞召集勇气到我的掌心,猛撂下报纸,那人已杳无踪影。 

  2.熟人 

  张三请客,李四与王五同来。李四点菜。我们往死里吃喝。 

  推杯换盏之际我们谈到近日的非典、禽流感、口蹄疫、疯牛症。动物们疯了,自杀式袭击,但我们假装头脑清醒。 

  我们感叹即使感叹理想主义已经过时的话题也已经过时。我们一起唱起旧日的歌曲,力争唱出时代的新义。 

  王五付账,我说谢谢。 

  他们三人眼睛里涨出血丝。 

  我说谢谢。三人推开椅子将我围拢。我觉出他们不怀好意,但不记得何时得罪过他们。 

  张三说:〃咱们开始吧!〃 

  我说:〃干嘛?〃李四打我一拳。我说:〃干嘛?〃王五踢我一脚。我说:〃干嘛?〃张三看着,将一口唾沫啐到我脸上。 

  我说〃干嘛?〃 

  他们把我打得鼻青脸肿。他们终于有了吃饱的感觉。 

  我坐在地上坚持追问:〃干嘛?〃他们三人齐声喝道:〃你说干嘛?〃 

  3.赌徒 

  街道漆黑,人影有二,一个是他,一个是我。 

  我对生活的不适允许我走出微醉的步态。 

  他从一个门洞里窜出来,捉住我,邀我附庸风雅,与他一起玩猜汽车。他说他不想赢,只想输。 

  啊,生活令人敬畏! 

  他说他将输我一套房子、一个或两个老婆,端看我运气如何。大手大脚违背我爹妈的教导。我从小艰苦朴素,只愿输他一轮他够不着的明月。汽车牌照的尾数非单即双:我猜双,他猜单。 

  第一辆汽车驶来,他输我一套房子。漆黑的街道边一只老鼠等机会过街。 

  第…辆汽车驶来,他老婆之一归了我。等机会过街的老鼠终于把小命垫在了车轮下。 

  但我的好运看来会持续到我赢得据说是走向末世的全吐界。 

  第辆汽车没挂牌照。我心说不妙! 

  汽车停下,跳出警察三人。 

  他们今晚抓到赌徒全属偶然,但表现得好像是依计而行。〃本市严禁赌博,你们敢顶风作案!〃 

  我们被带进派出所。 

  派出所里坐着今铁人。铁人说他两只脚中有一只正痒,我们谁猜对了是哪一只谁就可以走人。他猜右,我猜左。 

  4.天文爱好者 

  在二十四层的楼顶平台上听不见天上的人语。 

  物理学可以解释为什么在高处反倒能听见地面上的声音。 

  汽车驶过马路。一个妇女屈服于骂街的癣好。另有一对情侣在街心花园畅想乌托邦,允许我在二十四层高楼上偷听。 

  我俯揽城市的灯火,无法无动于衷, 

  大气浩瀚,虽是被污染的,却依然涨满我的胸。 

  向右看,楼顶平台上不止我一人。我走过去。…位老太太正用一架天文望远镜眺望太空。我不知道在我居住的这座高楼里另有人像我一样抒情。 

  但我们有所不同:我俯揽大地,她眺望太空。她邀我和她一起看星星。 

  〃你看木星边上那两颗卫星,是不是很美? 

  要是有更大倍数的天文望远镜,我就成了开普勒的中国老妹妹…… 

  这望远镜原属我们单位,文革中我把它搬回了家里…… 

  我一生中只偷过这一件东西以前还没人和我一起用这架望远镜看过星星。我必须等菝儿、儿媳和小孙子全睡了才一个人爬上楼顶我有老年人的羞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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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花水月(二)
作者: 西 川

  5.祈祷者 

  老太太的心事。她把自己隐藏到院子里的杂物间。我大脚跟着她的小脚。 

  透过门缝,我见她在一张破藤椅上坐下,随手变出一面旧社会的镜子和一只新社会的鸡蛋。 

  她端平镜子像神灵端平一座湖。 

  她把鸡蛋扶立在镜面上,嘴里念念有辞,仿佛有东西难以下咽。 

  她说:〃愿我女儿平安!〃 

  鸡蛋在镜面上倒下决心要做一只真正的鸡蛋,几乎要滚落到石头地面。 

  她说:〃愿姑爷痛改前非,愿他们美满! 

  鸡蛋几乎听懂了她的祈祷,几乎要生出双脚,站立在自己的倒影上。 

  如果鸡蛋壳里容得下神灵居住,她几乎把神灵招到了面前。 

  但她不得不把她的祈祷辞再讲一遍。她的意志未产生奇迹,她的虔诚效果不如从前。谢天谢地,她没能推翻我的世界观。 

  嘿嘿。 

  有什么事情不对劲?她抬头发现是我在偷看。我只好推门进入,逗趣她:〃您在搞迷信!您相信鸡蛋真能在镜面上站稳吗?〃她说:〃鸡蛋站不起宋全是你在捣乱。王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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