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百年华人诗歌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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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百年华人诗歌选集- 第1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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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流著,已秋了,已是成熟季了
你屡种於我肩上的每日的栖息,已结实为长眠
当双连的纸艺复平,你便在我的右边隐逝了
我或在你的左边隐逝,那时

落蓬正是一片黑暗,将向下,更下
将我们轻轻地覆盖




编秋草




试看,编织秋的晨与夜
像芒草的叶箨
编织那左与右,制一双赶路的鞋子

看哪,那穿看晨与夜的,赶路的雁来了
我猜想,那雁的记忆
多是寒了的,与暑了的追迫



岛上的秋晨,老是迭挂看
一幅幅黄花的黄与棕榈的棕
而我透明板下的,却是你画的北方
那儿大地的粗糙在这里压平
风沙与理想都变得细腻

每想起,如同成群奔驰的牧马
麦子熟了,熟在九月牧人的--
风的鞭子下

啊,北方
古老的磨磐
年年磨著新的麦子



我是不会织锦的,你早知道
而我心丝扭成的小绳啊
却老拖著别离的日子
是雾凝成了露珠,抑乎露珠化成了雾
谁让我们有著的总是太阳与月亮的争执

一束别离的日子
像黄花置於年华的空瓶上
如果置花的是你,秋天哪:
我便欣然地收下吧



月儿圆过了,已是晚秋,
我要说今年的西风太早。
连日的都城过看圣节的欢乐
我突想归去
为甚麽过了双十才是重阳
惦记著十月的港上,那儿
十月的青空多游云
海上多白浪

我想登高望你, 「海原」原是寂寞的
争看纵放又争看谢落--
遍开著白花不结一颗果




厝骨塔


幽灵们静坐於无叠席的冥塔的小室内
当春风摇响铁马时
幽灵们默扶看小拱窗浏览野寺的风光

我和我的战伴也在著,挤在众多的安息者之间
也浏览著,而且回想最後一役的时节

窗下是熟习的扫叶老僧走过去
依旧是这三个樵夫也走过去了
啊,我的成了年的儿子竟是今日的游客呢
他穿著染了色的我的旧军衣,他指点著
与学科学的女友争论一撮骨灰在夜间能燃烧多久




小站之站
     --有赠


两列车相遇於一小站,是夜央後四时
两列车的两列小窗有许多是对著的
偶有人落下百叶扉,辨不出这是哪一个所在
这是一个小站……

会不会有两个人同落小窗相对
啊,竟是久违的童侣
在同向黎明而反向的路上碰到了
但是,风雨隔绝的十二月,腊末的夜寒深重
而且,这年代一如旅人的梦是无惊喜的




召魂
  为杨唤十年祭作


当长夜向黎明陡斜
其不禁渐渐滑入冥思的
是惘然伫候的召魂人
在多骑楼的台北
犹须披起鞍一样的上衣
我已中年的躯体畏惧早寒

星敲门 遄访星 皆为携手放逐
而此夜惟盼你这菊花客来(注)
如与我结伴的信约一似十年前
要遨游去(便不能让你担心)
我会多喝些酒 掩饰我衰竭的双膝

但晨空澹澹如水
那浮著的薄月如即溶的冰
(不就是骑楼下的百万姓氏!)
但窄门无声 你不来
哎哎 我岂是情怯於摒挡的人

(注)杨唤生於菊花岛




望乡人
  记诗人于右任陵


塔 纠结铁马成雷
笙的诸指将风捏为谶语
蝴蝶飞自焚梦的铜鼐
净土无花 净土黄昏
晚归的春寒悉悉有声
啊 双狮涉著云欲去
华表振看翅对立

松涛涌满八加拉谷
苍苔爬上小筑 黄昏
如一袭僧衣那麽披著
醒时 一灯一卷一茶盏
睡时 枕下芬芳的泥土

或会推门於月圆之夕
看四个海围汐著故国万里
依旧是长髯飘飞 依旧是--
啊 高山上昂立的望乡人
以吟哦独对天地





野柳岬归省


又是云焚日葬过了 这儿
近乡总是情怯的
而草履已自解 长发也已散就
啊 水酒漾漾的月下
大风动著北海岸
渔火或星的闪处
参差著诸神与我的龛席

浪子未老还家 豪情为归渡流断
飞直的长发 留入鼓鼓的大风
翻使如幕的北海倒卷
啊 水酒漾漾的月下
苍茫自腋下升起 这时份
多麽多麽地思饮
待捧只圆月那种巨樽
在诸神……我的弟兄间传递

浪子天涯归省
诸神为弟 我便自塑为兄
(兄弟!儿欲养而亲何在!)
当扑腾的柳花湿面 家酿已封唇
啊 月色漾漾的酒下
凡微醺之貌总是孪生

後记:我写过野柳的诗,这一首才是几经窜改的
定品。野柳岬处於北海岸(观音迄三貂角
一带),对我确有原始家乡的感觉,尤其
那些立石有神的情操和兄弟般的面貌。十
余年来,我爱挤在他们中间,一面饮酒,
常常不能自己……







鸟声敲过我的窗,琉璃质的罄声
一夜的雨露浸润过,我梦里的蓝袈裟
已挂起在墙外高大的旅人木
清晨像蹑足的女孩子,来到
窥我少年时的剃度,以一种婉惜
一种沁凉的肤触,说,我即归去




下午


啄木鸟不停的啄著,如过桥人的鞋声
整个的下午,啄木鸟啄著
小山的影,已移过小河的对岸
我们也坐过整个的下午,也踱著
若是过桥的鞋声,当已远去
远到夕阳的居处,啊,我们
我们将投宿,在天上,在没有星星的那面




草履虫


落过一次红叶,小园里的秋色是软软的
那原生的草履虫,同其漂荡著,是日影和蓝天
闲下来,我数著那些淡青的鞭毛
欲捡拾一枚,让它划著
划进你的 Album
这是一枚红叶,一只载霞的小舟
是我的渡,是草履虫的多桨
是我的最初




静物


斜斜倚靠著的 一列慵态的书
参差的高度 是种内省的阶梯
甜意流下来 盛於 最後的杯中
引诱看蜂足 是淡黄色的假的蜜

雨水开始浸蚀壁图 一幅
脱釉的阴天 一具令人索然的
空的眠床 是软软的灰色偎衬著我
而我便只是一个陈列的人
是陈列 且在卖与非卖之间
我也是木风为伴的静物
在暗澹的时日 我是摊开扉页的书
标题已在昨夜掀过去





采贝


每晨,你采海贝於,沙滩潮落
我便跟著,采你巧小的足迹
每夕,你归来,归自沙滩汐止
蒙蒙雾中,乃见你渺渺回眸
那时,我们将相遇
相遇,如两朵云无声的撞击
欣然而冷漠……




姊妹港


你有一湾小小的水域,生薄雾於水湄
你有小小的姊妹港,尝被春眠轻掩
我是骛蛰後第一个晴日,将你端详
乃把结伴的流云,作泊者的小帆叠起

小小的姊妹港,寄泊的人都沉醉
那时,我兴一个小小的潮
是少女热泪的盈满
偎著所有的舵,攀著所有泊者的梦缘
那时,或将我感动,便禁不住把长锚徐徐下碇




一○四病室

--有一次在闲话中谈到还乡的方式,因子豪
是川人,我建议说: 「拉纤回去。」


藤犹在身 便桅也似地
瘦见了年轮 终成熟於小枝
妹子 吮吮善撷的手指吧

莞然於冬旅之始
拊耳是辞埠的舟声
来夜的河汉 一星引纤西行
回蜀去 巫山有云有雨
且搜罗天下名泉
环立四邻成为酿事

妹子 总要分住
便分住长江头尾
那时酒约仍在 在舟上
重量像仙那麽轻少




清明


我醉著,静的夜,流於我体内
容我掩耳之际,那奥秘在我体内回响
有花香,沁出我的肌肤
这是至美的一刹,我接受膜拜
接受千家飞幡的祭典

星辰成串地下垂,激起厝间的溢酒
雾凝看,冷若祈祷的眸子
许多许多眸子,在我的发上流瞬
我要回归,梳理满身满身的植物
我已回归,我本是仰卧的青山一列




嘉义


小立南方的玄关,尽多绿的雕饰
褫尽袜履,哪,流水予人叠席的软柔
匆忙的旅者,被招待在自己的影子上
那女给般的月亮,说,我要给你的
你舞踊的快乐便是一切

小立南方的玄关,雨在流落了
北回归的围墙上,瑟缩地栖息看
来自北力的小朵云,一列一列的
便匆忙的死去,那时你踩过
那流水,你的足胝便踩过,许多许多名字




左营


酉时起程的蓬车,将春秋双塔移入薄暮
季节对诉,以颠跛,以流浪的感触
这是一段久久的沉寂,星天西移
湖山在脚上东转,竟牵动黑色的连峰如齿轮
啊,一轮古城垛,被旋为时间的驿站
那时,久久的沉寂之後,心中便孕了
黎明的声响,因那是一小小的驿站

垂蛛在游丝上摇著,铁马样的摇著
不知怎的,那时间的弦摆嘎然止住
顷刻,心中便响起了,黎明的悲声一片




桨之舟
  南湖大山辑之一


卑南山区的狩猎季,已浮在雨上了,
如同夜临的泸水,
是渡者欲触的蛮荒,
是裣尽妖术的巫女的体凉。

轻……轻地划看我们的十桨,
我怕夜已被扰了,
微飙般地贴上我们底前胸如一蜗乱发。

卑亚南蕃社
  南湖大山辑之二


我底妻子是树,我也是的;
而我底妻是架很好的纺织机,
松鼠的梭,纺著缥缈的云,
在高处,她爱纺的就是那些云

而我,多希望我的职业
只是敲打我怀裹的
小学堂的钟,
因我已是这种年龄--
啄木鸟立在我臂上的年龄。

北峰上
  南湖大山辑之三


归家的路上,野百合站看
谷间,虹搁著
风吹动
一枝枝的野百合便走上软软的虹桥
便跟看我,闪著她们好看的腰

而我邻舍的顽童是太多了
星星般地抬走一个黄昏
且扶著百合当玉杯
而那新酿的露酒是凉死人的

牧羊星
  南湖大山辑之四


雨落後不久,便黄昏了,
便忙著雾样的小手
卷起,烧红了边儿的水彩画。
谁是善於珍藏日子的?
就是她,在湖畔劳作著,
她著蓝色的瞳,
星星中,她是牧者。

雨落後不久,虹是湿了的小路,
羊的足迹深深,她的足迹深深,
便携著那束画卷儿,
慢慢步远……湖上的星群。

秋祭
  南湖大山辑之五


夜静,山谷便合拢了
不闻妇女的鼓声,因猎人已赋归
月升後,猎人便醉了
便是仰望的祭司
看圣殿的檐
正沾著秋,零零落落如露滴

而檐下,木的祭坛抖著
裸羊被茅草胡乱盖著
如细致的喘息样的
是酒後的雉与飞鼠的游魂
正自灶中  走出

努努嘎里台
  南湖大山辑之六


风翻著发,如黑色的篝火
而我,被堆得太高了
燃烧的头颅上,有炙黄的山月

袅袅的乡思焚为青烟
是酒浸过的,许是又香又冲的
星星闻了,便摇摇欲落

风停,月没,火花溶入飞霜
而飞霜润了草木
草木亦如我,那时,我的遗骸就会这麽想


南湖居
  南湖大山辑之七


当我每朝俯视,你亮在水的深处
你 著的那一双蜂鸟在睡眠中
紧偎著,美丽而呈静姿的唇

平静的湖面,将我们隔起
镜子或窗子般的,隔起
而不索吻,而不将昨夜追问
你知我是少年的仙人
泛情而爱独居




鹿埸大山
  大霸尖山辑之一


许多竹 许多蓝孩子的枞
挤瘦了鹿场大山的脊
坐看吃路的森林
在崖谷吐著雷声
我们踩路来 便被吞没了
便随雷那麽懵憧地走出
正是云雾像海的地方

正是云雾像海的地方
此刻 怎不见你帆红的衫子
可已航入宽大的怀袖
此痴身 已化为寒冷的岛屿
苍茫里 唇与唇守护
惟呼昵名轻悄
互击额际而成回声

马达拉溪谷
  大霸尖山辑之二


扮一群学童那麽奔来
那耽於嬉戏的阵雨已玩过桐叶的滑梯了
从姊妹峰隙泻下的夕晖
被疑似马达拉溪含金的流水
爱学淘沙的芦荻们,便忙碌起来
便把腰肢弯得更低了

黄昏中窥人的两颗星
窥看我们犹当昔日一拨拨的淘金人
而在如此暖的淘金人的山穴里
我们该怎样?……哎哎
我们也许被历史安顿了
如果带来足够的种子和健康的妇女


霸上印象
  大霸尖山辑之三


不能再东 怕足尖蹴入初阳软软的腹
我们鱼贯在一线天廊下
不能再西 西侧是极乐

陨石打在 布的肩上
水声传自星子的旧乡
而峰峦 蕾一样地禁锢著花
在我们的跣足下
不能再前 前方是天涯
巨松如燕草
环生满池的白云
纵可凭一钓而长住
我们 总难忘褴褛的来路

茫茫复茫茫 不期再同首
顷渡彼世界 已遐回首处




云海居(一)
玉 山 辑 之 一


云如小浪,步上石墀了
白鹤儿噙著泥炉徐徐落地
金童子躬身进入:啊,银日之穹
我仍是那麽坐著,朝谒的群峰已隐了

我不能记起你,在此高空的岛上
宛如亚美达的歌声来自一个故事
我的须眉已是很长很长了
老了的渔人,天拟假我浮凫的羽衣否?


云海居(二)
玉 山 辑 之 二


恋居於此的云朵们,想是为了爱看群山的默对
彼此相忘地默对在风里,雨里,彩虹里。
偶独步的歌者,无计调得天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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