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她倒是很有心计。”戈玲突然冒出一句。
“我恨造我的人。”南希说。“为什么不给我仿成牛仿成马偏要仿成人?像人又不能做人,
不如不是人。如今好了,我净一脑子人的杂念,以后哪还打得起精神干活儿?诸位,以后我要出工不
出力偷奸耍滑,你们千万别吃惊。”
“不吃惊不吃惊。”大家说。“喊了这么些年理解万岁,我们已经习惯理解任何的事情了。
这不也相当人失恋了?”
“我该怎么办?”南希问大家,“能不能给我调一个单位?不再看见他。”
“回你们公司,让技术人员把你存储记忆抹掉不就完了?”
“你们知道毛病一旦养成,很难该的,没准我会再次爱上他,从头再来一遍。”
“如果你真跟人微妙微肖,”李冬宝说,“那就无所谓了,两天新鲜劲儿一过就没事人一样
了--我们都这样儿。”
“对对,我们没一个有长性儿的。”刘书友同意。“要不就索性恶治,让她和于德利打得火
热,完得更快--得不到才馋嘛!”
“老刘,你可别出这馊主意。”一直坐在一旁不吭声的于德利说。“我这儿正跟自己激烈思
想斗争呢,你这口子一开,我这思想防线可就全崩溃了--我这么意志薄弱的人你考验我干嘛?”
“这我知道,我懂。”李冬宝点头称是。“这病染上就没治,完了这个,准琢磨著扑下一个,
咱们这儿就别再出个花贼了。”
“哎,你们说,”南希转睛一想,笑了,“如果我不管你们那么许多,唱歌的可劲造,弹钢
琴的爱谁谁--你们也没办法吧?”
众人一惊,冷静一想,不由脱口而出:“我们也只能是谴责你,别的方法还真没有。”
“就按你们人制造冤假错案那个标准,我这点毛病也不够捕的吧?”
“不够,我们早光明正大了。”
“咳,”南希站起来,“那我跟你们这儿扯什么臊?只要公安局不逮我,我尿你们谁呀?牛
老太太,你哪儿凉快哪呆著去,再多嘴留神我拂你!”
“南希,”牛大姐顿时气馁,虽心中不服话说出来已不那么尖刻,有气无力:“你要想清楚
你打算做个什么人。”
“这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我是个无耻的人。”
南希走到于德利跟前儿:“强扭的瓜不甜,我等你想通了--过这村可没这店了。”
说完翩然而去:“拜拜吧您呐。”
“瞧她那德性,瞧她那揍性。”牛大姐气得浑身哆嗦,颤巍巍地拿出小通讯录查著号码拨电
话:“114吗?您给我查一下OBM公司总经理的电话 … … 不知道,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唉,以为能唬住她呢。”刘书友埋怨李冬宝,“你刚才就不应该告诉她咱们其实拿她没办
法。早知今日这个局面,还不如当初主动点把她发展入少先队呢--何其猖狂!”
“对一个没有上进心的人你有什么办法?哪怕他爱占小便宜呢,咱们也可以用提职提薪,评
职称分房子--卡她!”李冬宝收拾东西站起来,对戈玲发牢骚,“其实我也不是什么好鸟,也不在
单位图什么,纯粹是出于下意识的维护人的尊严,在一个机器人面前表现出人的精神面貌--孰知人
家满不在乎。”
“我要汇报我要汇报。”牛大姐在一旁嘟哝:“找组织。”
牛大姐都气迷糊了,拎著小包站起来,一走就撞墙一走就撞墙:“一级组织管不了就找上一
级,层层上访。一个机器人--我还不信了!”
“你们真以为南希是机器人吗?”戈玲在一旁忽然开口。
众人闻言一愣。牛大姐也一下清醒了,不再唠叨,转回身来,精明地转著眼珠儿:
“此话怎讲?”
李冬宝也问:“你看出什么来了戈玲?”
戈玲冷笑著:“没准儿我们都让人当傻瓜耍了。”
牛大姐:“不不,戈玲,科学技术发展到能一比一的比例复制人本身,这点我信,心肝肺血
假肢假皮肤什么的不都有过报道说造出来了?”
刘书友:“还有比人复杂的,卫星,我们不也射上天了几颗?”
戈玲:“随著遗传工程的发展和新型材料的问世,造个质感和基本形态于人一样的东西这点
我也信。但我坚持怀疑:我们人的缺陷、毛病谁能学得了?那些我们独一无二所具备的?”
李冬宝:“那倒也是,没听说除了人还要第二个这么恶劣的物种--我不是单指中国人。”
“请你解释,戈玲,”于德利站起来,激动地吸烟。“南希要不是机器人是什么?”
“人呗,你我一样的大活人!”
屋里都静了下来。
片刻,牛大姐说:“让你这么一说。倒是越想越像了。”
“老觉得她想谁,老想不起来。”刘书友道,“要是人倒也不奇怪了,比她更不像样子的我
都见过。”
“拿出证据来。”于德利坚持。“我要看到证据。为什么非说她是人?”
戈玲摇头:“没有确凿的证据,只是觉得她跟我们太像了,如果不是人,那太可爱了。”
“同时也是侵权。”刘书友目光炯炯地看著大伙儿:“对人进行嫖窃,我们可以告她的。”
★ ★ ★
第二天,大家来上班后仍沉溺在各自的沉思中,个个面有戚色。
南希没来上班,托人送来一张中日友好医院的假条,上面写著发烧,全休三天。虽然谁都知
道这假条是假的,但此时似乎也成了证据之一。
“还是打不通,总占线。”李冬宝放下电话,看著孙亚新孙小姐留下的那张名片。“电话号
码会不会是假的?”
“想了一夜,没想出好办法。”刘书友说。“要是她坚决否认自己是人呢?”
“牛大姐,你文革期间搞过专案,揪人是你的强项,是不是由你来审南希?”李冬宝说。
“别提我在文革中的表现!”牛大姐脸一板道:“我早忘了,都不记得发生过文化大革命。”
“人有什么,就是再富于想像力再精密再先进的智能机器人也不能模仿的特征?”戈玲问大家。
“勤劳勇敢,善良正直。”于德利脱口而出。
“不行,这些都是不易证实又是最易模仿的。”李冬宝说。“而且不具备此等品质偏偏又板
上钉钉是人无疑的不在少数。”
“同情心,恻隐之心?”牛大姐回头说。“还有孝心爱心什么的。”
“决不能是优点。”戈玲道。“这会影响测试的客观和准确,如果南希是人,那装好人对她
没什么困难。另外如李冬宝刚才所说,即使她没这些特征,反倒可能更证明她是人,只不过是个一般
人。”
“能不能闻味儿啊?”刘书友说。“不都说咱们人有味儿?”
大家耸著鼻子互相在各自身上嗅了嗅:“不灵,咱们都没人味儿。”
“恐怕还得找缺点喽!”李冬宝说。“人有缺点正是人之所以为人--这是哪个圣贤说的?”
“我同意李冬宝的意见。”于德利说。“缺点是实实在在的东西,想掩饰也掩饰不了的,而
且很难模仿的尽善尽美。南希要是机器人,她就不可避免地比我们要好一些。”
“那就不必测了。”牛大姐撇著下唇说。“我看她已经坏得出水了。”
“不能是那些表面的缺点。”戈玲说。“轻浮、放荡这些品质几乎在所有哺乳动物和部分卵
生动物身上都具备,没有道德寡廉鲜耻正是它们的天性--人与之相比逊色得都呢。”
“一定得是我们独一无二的。”李冬宝对大家说,“让我们好好回想回想,我们都有什么阴
暗心里吧。”
大家默不作声。
戈玲:“我先声明,咱们这次既不是生活检讨也不是斗私批修,而是工作需要,弄清南希的
真实属性。”
陈主编从外面进来,大家和他打招呼:“来啦,小孩病好了?”
“来啦,小孩病好了。”老陈在一边坐下,抽烟看稿。
戈玲接著说:“不管大家说什么,再不堪入耳,再反动再下流,一不打棍子二不揪辫子三不
记黑帐。”
“谁打小报告我跟他急!”李冬宝气势汹汹说了一句,和颜悦色地坐下。
大家互相望著,等著别人坦白。
李冬宝看著大家:“我看这可以算一条,从不认为自己不好,从不暴露自己的真实思想。”
大家面呈尴尬,但都点头:“可以算一条。”
戈玲记在纸上:“还得说,光这一条可不够。如果南希也一言不发,谁知道她是不暴露还是
真没想法?”
“我看这么著,”正在看稿的陈主编抬头说,“既然都不说,难以开口,就互相揭发,这样
准能搞到材料。”
“还是老陈有办法。”戈玲拍手叫。“这办法好。”
“一点不新鲜。”牛大姐小声嘀咕。“都是我当年玩剩下的。”
“这下有说的了吧?”李冬宝道,“说别人总有词儿吧?”
牛大姐:“我先说吧,我觉得老刘毛病不少,突出的一点就是爱占小便宜。”
刘书友当即红了脸,抢著说:“我也说一条,老牛这个人从来都是主观唯心主义对人,辩证
唯物法对己,乌鸦落到猪身上--光看到别人黑。”
牛大姐:“我觉得老刘这个人心眼儿太小,老虎屁股摸不得,一摸就跳,瞧,又飞到半空中
去了吧 … … 小于呢,不客气地讲,那就是低级趣味,对年轻女同志和岁数大点的女同志不能一视同
仁。”
于德利:“我觉得牛大姐还不光是看不到自己的问题,她简直把自己看成一朵花儿了,确实
属于既不能客观地看待别人也不能客观地看待自己的典型。”
戈玲高声:“不要吵不要急,慢慢来,不要人身攻击。”
刘书友:“戈玲这个人傲慢,好打扮 … … ”
牛大姐:“打扮得还特俗气。还有,她跟李冬宝到底什么关系?成天嘻皮笑脸,彼此唱和,
同入同出,一个编辑部的同志,嗄,很不正常!”
刘书友:“不光是李冬宝,她和谁都打情骂俏,除了我。我看南希就是学的她!”
戈玲愤怒地站起来:“什么叫不正常?什么叫打情骂俏?我这人天生就是一副笑模样。”
李冬宝拍案而起:“无耻!我觉得有的人就是专对桃色事件感兴趣,看似道貌岸然,思想肮
脏的很!”
“不要吵,不要吵了!”老陈出面制止大家。“你们不是冲著南希去的吗?怎么倒先互相攻
击起来了?戈玲,刚才大家说的你记上哪条了?”
戈玲脸气得刹白:“哪条也没记,说的都是人话吗?”
牛大姐又窜起来:“怎么不是人话?哪条说错你了?身正不怕影斜,你不心虚干什么暴跳如
雷?”
刘书友也怒目而视,“告诉你,我早就对你的作派看不惯了--一直没好意思说。”
“我就这作派,怎么了?明告诉你,我还不改了!看不惯回家看你老婆去,少在这儿看我!”
李冬宝也脸红脖子粗地于戈玲并肩站在一起,朝二老吼:
“你们以为你们作派好?全编辑部我顶烦的就是你们俩。工作不见你们抢,算计个谁议论个
谁回回你们俩冲锋在前--你们说过谁好?”
牛大姐一脚踢翻椅子:“不好就是不好,甭想让我说好!我也告诉你们包括于德利,牛某人
这疾恶如仇的脾气也不打算改了!”
陈主任摔了一个茶杯,低沉地吼道:“够了!你们像什么样子?你瞧瞧你们一个个的,哪有
点社会主义编辑的风度?纯粹是泼妇骂街嘛!好啦好啦,我看也不要再说下去了,再说就伤和气了。
也不必再挖什么人的弱点了,我看这就是人的最大弱点,只能说好的,一说坏的当场恨不得吃了对方。”
大家都闭了嘴,气鼓鼓地散开,回到各自的座位,互相看了半天,忽然都笑了,一个个都有
些难为情:“就是就是,这真是咱们最大的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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