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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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上)-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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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元璋怏怏地爬上河坡向坐骑走去。洗了一把脸的李善长落在后面,徐达说:“就这么几句话也不至于怎么样啊,生那么大气干什么?”    
    李善长小声说:“别再说了,如果仅仅是这么几句话,他就给我看了。”    
    徐达说:“他们肩不能担、手不能提的,还拿大,不用他们就是了,天下是打出来的,不是念书念出来的。”    
    朱元璋听到了,跳上马背说:“上马打天下,下马还得以文治国呀。”    
    徐达说:“听你这意思,吃一百个豆不嫌腥,还要去三顾茅庐了?”    
    朱元璋赌气说:“我不是刘玄德,他们也未必是孔明。我有一个李善长,有冯氏兄弟,足够了。”    
    但他心里却有另一本账。他非得到浙西四贤不可。既然人家已经在苏碑上骂他了,他索性来个自罪碑,坦然承认失误,这未尝不是人间美谈,说不定会打动刘伯温和他的伙伴们。    
    蓝玉巴不得朱元璋让他去找徒弟沐英切磋武艺。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就可以借机去见见郭惠了。他们见面的机会虽不多,却是一见如故,分开了,彼此思念牵挂,他们的感情像沙漠底下汩汩流淌的地下河,虽没有喧哗,却一样的生气勃勃。    
    郭惠这次执意要跟朱元璋到浙江来,心里打的谱就是想见见蓝玉,她知道蓝玉在浙江作战。    
    郭惠当然住在朱元璋府上,这座有小花园的宅子从前是元朝南台侍御史帖木烈思的,集江南园林精巧之大成,建筑别具一格。    
    园中有一湖碧水,玉石桥跨于水面窄处,园中种植了许多南国乔木、灌木,很多树正在开花,园中绿阴婆娑。    
    蓝玉正在一招一式地教沐英剑法,心却不在练武上,眼睛总往别处溜。    
    马秀英路过这里看见,说:“这不是蓝玉吗?你什么时候来的?”    
    蓝玉收住剑,向马秀英施礼,说:“我刚从衢州回来。”    
    马秀英问:“打下来了?”    
    沐英说:“打下来了。陆仲亨打了一个月没攻下来,我师父十天就攻克了。”    
    马秀英笑了:“你真能替你师父吹,他连个副将都不够,打胜了也记不到他名下呀。”    
    沐英说:“我师父答应了,明天他回去时,带我走,他说在兵营里更有意思,比整天念子曰诗云有用处。”    
    蓝玉忙说:“我可不敢这么说呀。”    
    马秀英说:“你们练吧,别太累了,晚饭在我这儿吃。”    
    蓝玉巴不得这样,忙说:“谢谢,真不好意思打扰。”    
    马秀英走后,蓝玉问:“上回的那盒印度香粉,你给你小姨了吗?”    
    “她可喜欢了,要当面谢你呢。”沐英说。    
    “可惜她在金陵,见不着了。”蓝玉故意这么说。    
    “她也来婺州了。”沐英说,“我去叫她。”他向前面的房子跑去,一路大叫“惠姨”。不一会儿,郭惠跟在他身后出来了,她是小跑着的,不停地问:“快去弄船啊!怎么会掉湖里去呢!”原来沐英骗她,说她的翡翠猫掉湖里去了。    
    她猛一见蓝玉,傻了,飞红了脸,说:“哟,蓝将军在这儿,沐英没跟我说呀。”    
    蓝玉问是什么东西掉湖里了?要下水替她捞上来。    
    郭惠一边往湖里张望一边说:“沐英说,我养的那只猫掉湖里去了。”    
    沐英哈哈大笑起来。郭惠这才意识到上了当,追打沐英说:“好啊,臭小子,你骗人!看我怎么处置你。”    
    沐英跑得快,已跑过玉石桥,绕过假山,从月洞门钻到前院去了,他精明着呢,当然是有意躲开。    
    这倒遂了蓝玉的心愿,他走近郭惠说:“自从金陵一别,快十个月没见了。”


第四部分 王子犯法,与民同罪第56节 我这不是发贱吗

    “可不是。”郭惠站在花树下,手指头卷着花手帕,说:“谢谢你的印度香粉,到现在还没用完呢,放在妆奁盒里,满屋子都是香味,姐夫说我的屋子是香斋,还题了这两个字。”    
    “哪个姐夫?”蓝玉问。    
    “我有几个姐夫?”郭惠说,“朱元璋啊。”    
    “你敢直呼其名?”蓝玉问。    
    “我才不怕他。”郭惠说,“你不敢叫他名?起了名不就是让人叫的吗?”    
    蓝玉摇摇头说不敢,那是犯上。    
    “你不是挺敢犯上的吗?”郭惠说。    
    “这话从何说起?”蓝玉说他很守本分啊!    
    “得了吧。”郭惠口无遮拦地说,她听朱元璋说起过蓝玉,说他是大将之材,不过小小的人儿,专断、跋扈,是脑后长反骨那一类的人,用好了是鹰犬,用不好是祸根。    
    蓝玉吓了一跳:“真这么说的?”    
    “我编得出来吗?”郭惠吓唬他,叫他小心点,她说朱元璋开起杀戒来,狠着呢,差点杀了朱文忠,到底把胡大海的儿子问斩了,还杀了个如花似玉的女才子,为这事,二姐郭宁莲气走了。    
    蓝玉眨眨眼,说:“求你个事,行吗?”    
    郭惠说:“什么事?”    
    蓝玉说:“有机会,你得在你姐夫面前给我说几句好话。”    
    郭惠咯咯地乐了:“你花多少钱雇我呀?”    
    “那不是说远了吗?”蓝玉深情地望着她,说,“我不打仗的时候,眼前总有你的影子。”    
    “是吗?”她羞涩地闪了蓝玉一眼,说,“我干吗要你来想,你坏。”    
    “那我以后就不想了,”蓝玉说,“实在戒不了,一想的时候就打自己嘴巴!”    
    郭惠咯咯地乐起来。    
    蓝玉顺手在花丛中采了一支红白相间的花替她簪到云鬓上,她没有躲闪。蓝玉问:“朱元璋没张罗给你找婆家吗?”    
    “你该死呀!”她更加羞臊了。    
    蓝玉说,这有什么害羞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嘛。    
    郭惠说真要找人家,有娘做主,他说了也不算。    
    蓝玉问:“你娘看上谁了?我能猜个差不多。”    
    “你怎么尽胡说呢!”她口气是责备的,脸上却并无愠怒,“那你猜。”    
    “首先是朱文正,其次是朱文忠,”蓝玉说,“你们从小在一起,熟啊。”    
    她咯咯地乐起来,说:“那不是差辈儿了吗?他们虽比我大,可得叫我小姨呀!”    
    蓝玉恍然大悟地拍着自己脑门说:“你看,我忘了辈分了……”两个人都笑了。    
    笑声断断续续地传到了马秀英房间,原来后窗开着。    
    马秀英向外张望了一下,只见树影中有他们的影子,却看不清面孔。    
    沐英进来,说“渴了”,拿起茶壶喝凉茶。    
    马秀英问他怎么不和蓝玉他们一起玩?剑练完了吗?    
    沐英说:“一见着小姨,他就没心思教我剑了。”马秀英想了一下,怕他们单独在一起有闲话,就说:“外面太晒,你去请他们到凉亭里坐,我也过去。”    
    沐英答应一声出去了。金菊在一旁笑道:“你是怕蓝玉把你妹妹拐走了吧?”    
    “拐走了可以,别叫人说出不好听的来。”这倒是马秀英的心里话。    
    金菊说:“我看他们是互相看中了。”    
    马秀英称赞蓝玉倒是一表人才,又能领兵打仗,朱元璋说他日后不亚于常遇春。    
    金菊乐了,打趣地说,看,你不也相中了吗?马秀英也乐了。    
    从军事上讲,胡大海和邓愈率领的军队势头正劲,所向披靡。章溢的朋友胡深投降后,他们得以在樊岭和葛渡连战连捷,看来攻破处州已不是难事,石抹宜孙的末日到了。    
    但是主帅胡大海的情绪一直在波峰浪谷间动荡,窝在他心口的那口气始终吐不出来,他天天喝酒、骂娘。    
    胡大海心里难受,自己在前方流血征讨,后边儿子被杀,他什么时候想起来都心寒。    
    邓愈只能和稀泥说,也是胡德济闹得太不像样子了。朱元璋不得不杀一儆百。    
    胡大海最在乎的、最不能容忍的是朱元璋那句话,宁可让胡大海造反,也要杀他儿子。他把我胡大海还当成个朋友看吗?自己在他心中还有半点分量吗?连我造反他都不在乎了。    
    他有时喝着酒就起无名火,摔碗摔罐子,真想反一个给他看看!他对邓愈发牢骚是经常的,他不是不怕我反吗?我真反了,浙东浙西他全丢了。我儿子犯法,他不徇私,我不怪他,别人求情,怕寒了领兵征战的胡大海之心,他竟然说,宁叫我反,也不饶恕我儿子!    
    邓愈劝道:“他不是差一点把亲外甥都杀了吗?”    
    胡大海抓住了理,可毕竟没有杀。    
    这时部下来报:主公派李善长来了,已经到了丹桥了。    
    胡大海忙问邓愈:“他此来何干?”    
    邓愈也吃不准,是替朱元璋犒劳军队?还是来探探风声?应该是来安抚胡大海的,可也有更坏的可能。    
    胡大海想得更远,也许是来收军权的。    
    邓愈分析,如果调他去宁越见朱元璋,那就凶多吉少了。    
    胡大海问:“那我怎么办?”    
    邓愈说:“只能相机行事了。我看他是来者不善,一定是你大骂朱元璋的话传过去了。你也是,喝了酒,也得嘴上有把门的呀。”    
    胡大海说:“吃那个后悔药干什么?别逼急了我,逼得走投无路,我就反一个给他看看。”    
    邓愈说:“别说没用的了。你这人,别人给你个甜枣吃,什么都忘了。快换换衣服,赶到丹桥去接李善长呀。”    
    “不去。”胡大海又上来倔劲了,就是朱元璋来,也不去接,他还没当皇帝呢。    
    胡大海说到做到,到底没去丹桥迎特使。李善长知他心情郁闷,也不怪他。    
    当邓愈陪着李善长来到胡大海的帅府时,胡大海大模大样地坐在帅椅上,虎视眈眈地盯着李善长,根本没起身,连句问候话也没有,张口便问:“你来干什么?”    
    李善长说:“替平章大人督军,还有代他赔罪。”这话大出胡大海、邓愈二人意料。    
    胡大海冷笑着问:“赔罪?赔什么罪?”    
    李善长说:“平章说,人人都有爱子之心,他虽然不得已杀了你的儿子,你心上的创伤是永远不能弥合的,你在前方打仗,他却在后方杀你儿子,放在谁身上也受不了。”    
    “别雨后送伞了。”胡大海说,“别指望他说几句好话,我就原谅他了。”    
    “他没这么指望。”李善长说,“平章说,这件事会让他一生一世都不安宁,他不求你在心中赦免他。”    
    “我大骂朱元璋了,他知道吗?”胡大海梗着脖子问。    
    “知道。”李善长说,“还知道你想反,为此委决不下,到庙里抽过签,喝了三坛子酒,喝了个烂醉如泥,醒来大哭一场。”    
    胡大海大惊,与邓愈交换眼色,他说:“这么说,他不会饶恕我了?”    
    “将军说反了,”李善长说,“朱平章反倒希望你原谅他。他说,胡大海真的反了我都不能怪他,人人都有舐犊之情啊。”    
    胡大海被打动了,他低下头想了一下,问:“你不是来缴我兵权的?”    
    “恰恰相反。”李善长说,“朱平章让你管理浙东到处州这一大片土地。”    
    胡大海哈哈大笑:“朱元璋可失算了。我拥有这么大一片膏腴之地,我一旦反了,他朱元璋可后悔不及了。”    
    李善长说:“有人这样提醒过他。可他说,他真的要叛我,就叛好了。浙东就送给他了,谁让我欠他儿子一条命呢。”    
    胡大海眼里蓄了一汪泪水,喃喃地说:“朱元璋啊,朱元璋,你杀了我儿子,我还要死心塌地为你卖命,我这不是发贱吗?”


第四部分 王子犯法,与民同罪第57节 公库里银子不够?

    李善长真是不虚此行,胡大海稳住了。他佩服朱元璋胆大和识人,朱元璋说过,让他反,胡大海也不会反,这不是让他言中了吗?胡大海不但不反,反倒对朱元璋的自责深为感动,李善长没想到此行如此顺利,住了三天,便动身回婺州去了。    
    这次胡大海不像李善长来时那么倨傲无礼了,他一直送到城外。    
    路上行人渐稀,前面是接官亭了,李善长说:“就别再远送了,请回吧。”    
    胡大海也跳下马来,问他什么时候再来?    
    李善长说,如果不是跟着平章打天下,浙江这地方真能留住人,山明水秀啊,也许,永生也不会再来了。他说此行一直忐忑不安,将军是个爽直的人,总算顾全大局。还有什么话捎给平章的吗?    
    胡大海深深地叹息一声,说:“你告诉他,他杀了我儿子,我一生都恨他。可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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