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郭宁莲进来说,他们把费聚抬来了,问抬到哪屋去呀?
李善长立刻站了起来,说:“我先回去。”
朱元璋:“事未谈完,怎么走啊?”
李善长说:“我在这儿,有碍主公做人情。”说罢狡黠地一笑,走了。
望着李善长的背影,郭宁莲问:“他说什么呢,半吞半吐的。”
朱元璋说:“这老狐狸,什么事都不容易瞒过他。”
郭宁莲说:“那是你过于宠着他了。”
朱元璋说:“再清醒的皇帝也免不了有宠臣,何况,你得用人家呀。”
费聚被安放在一间客房榻上,趴着,从腰往下,一片青紫,血淋淋的。
朱元璋从后面走进来,费聚并未发现。
朱元璋从侍者手中接过药碗,用棉花蘸着一点一点地替他擦拭伤口。费聚龇牙咧嘴地说:“你轻点,你再轻点,你以为你是在擦地板啊!哎哟哟,这朱元璋,打我都这么狠,打别人更不在话下了。”
郭宁莲知他没看见朱元璋进来,故意逗他,说他背地里充英雄,在朱元璋面前就熊了,屁也不敢放一个。
费聚被激怒了,充英雄地嚷了起来:“屁!小时候,我发起威来,朱元璋哪次不趴在地上管我叫祖宗!”
朱元璋忍着不笑出声。费聚突然大叫起来,训斥地说:“我说你几遍了,你他妈找打呀!”猛回头,一下子哑了,怔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朱元璋说:“骂呀,怎么不骂了?我什么时候趴在地上管你叫祖宗了?”
费聚扮了个鬼脸说:“再骂,又得加一百军棍。”
朱元璋说这治棒伤的药方是郭宁莲家祖传的,涂上去好得快。
费聚见他亲手给自己涂药,心里热乎乎的。他知道,朱元璋是不得不拿他试法。他问朱元璋,若是没人求情,真会拿他开刀吗?
朱元璋反问:“你说呢?”
费聚说:“我想不会,你的心又不是铁打的。”
朱元璋说:“那也难说。有时讲人情,有时讲法,法大于人情,人情又有时重于法,法乎于情上,情乎于法上,相伏相倚。”
费聚说:“你越说越玄了,我这一百军棍吃得也值,打出军威来了。”
朱元璋说:“不然,我能亲自为你涂药吗?”
费聚撇了撇嘴,表示委屈,原来他替自己涂药,不是因为从小的感情,而是因为帮他打出了军威,费聚心想,狗屁,你朱元璋真出息了。可这回不敢骂出声来了。
朱元璋刚刚与李习、陶安等人筹划过太平府安民劝农的各项事宜,郭宁莲来了,她说家里人从和阳捎来信,马秀英为朱元璋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且说长相英俊,有马秀英的相貌、朱元璋的威仪,取了父母双方所长。郭宁莲还开了个玩笑,说若完全像朱元璋,那可不敢恭维了。
朱元璋打了胜仗又喜得贵子,心情好,玩笑怎么过分都不恼。他回应郭宁莲说,我朱元璋肯定不丑,不然郭宁莲怎么上赶着巴结送上门来呀!郭宁莲一听,拿起扇子要打他,朱元璋忙躲闪,他要郭宁莲与他马上乘船回和阳去看儿子。
朱元璋和郭宁莲坐在船甲板上。郭宁莲告诉他都传说马秀英生孩子时,满院红光,儿子将来一定是大命之人。
朱元璋不由得想起有关自己出世时的种种传说,有说他降生时满室芬芳扑鼻的,有说红光四射的,也有说巨蟒盘于房脊的……这个岂能当真!
朱元璋说:“你也信这个?人都有阿谀奉承之心,倘我还在凤阳的小村里放牛,我生个儿子,谁会编出红光照耀的话来?”
郭宁莲说:“也说得是。”
朱元璋对郭宁莲说,一直盼着她生个儿子呢,一定是文武双全的。
“我怎么好越过元配夫人呢?”她笑道。
“又来了,”朱元璋说,“当年让你当元配,你又让贤,现在却又耿耿于怀。”
郭宁莲说她给孩子准备了一份礼物。她拿出一个碧玉长命锁,说是她请一个最好的工匠打的,这块玉,也是最好的和田玉。
朱元璋托在手上看看,正反两面刀工不错,阴阳纹刻的都是篆字“长命百岁”,他说,意思不错,俗了点,谁能真正活过百岁呢。
郭宁莲说:“我让你给拟个长寿的词儿,你没当回事呀。”
朱元璋说:“谁知道你是干这个呀!”朱元璋占了太平,等于在江南元军心腹处插了一把刀,他早料定元军不会善罢甘休。果然,元将蛮子海牙、阿鲁灰为防止朱元璋东下取金陵,竟然想出个极其笨拙的办法,将大船装满巨石,凿沉在采石矶江底,堵塞和封闭了姑苏口,截断了通往金陵的西南门户。这步棋对朱元璋来说是很凶险的,弄不好会进无可进,退无归路,在尴尬境地被消灭。
更不利的是趁元末乱世崛起的追随元朝的民军领袖陈也先、康茂才又率五万之众趁火打劫,水陆之师进逼城下。在这危急之时,朱元璋出奇地冷静,他派徐达、汤和、邓愈出奇兵绕到北面夹击陈也先,并在襄阳桥设伏兵,结果一举歼灭这股敌人,生俘了陈也先。尽管朱元璋以礼相待,不忍心杀掉陈也先,但陈也先不想真降,来了个假投降。不过,陈也先的败北,令蛮子海牙胆怯,屯兵于裕溪口观望。
八月,朱元璋派将领分路出兵,连续占领了溧水、溧阳、句容、芜湖等州县,做好了攻打集庆路(金陵)的准备。
也许朱元璋不该心软放了陈也先,还当面告诉陈也先,人各有志,从元从我,不相强。陈也先随后网罗残部屯兵板桥,暗里与元朝行台御史大夫福寿勾结,迷惑朱元璋,装出为朱元璋谋划的架势,来信说金陵右环长江,左枕高山,三面有水,很不利于步兵作战,他举历朝成败的例子,说来说去是阻止朱元璋攻南京。
朱元璋识破了陈也先的阴谋,也写了一封回信,说明自己已渡其上游,扼住了金陵咽喉,胜券在握,非晋、隋各朝所比。朱元璋断然发起了金陵攻城战。
陈也先狐狸尾巴露出来了,竟与守金陵的元将福寿联手,在秦淮河上拼命抵抗。
朱元璋在派出张天佑、郭天叙与陈也先对阵后,马上后悔了,明知这是一对酒囊饭袋,仅仅是为了表示自己“不计前嫌”还是用了他们。
冯国用最先提到应派人去接替张天佑二人。
朱元璋面有难色,他说,这两个人地位都在自己之上,并不是自己的部下。
李善长却发出一声冷笑。他怀疑朱元璋是故意把这两个草包送上死亡线,让陈也先的刀沾上他们的颈项之血,这也未尝不是消灭异己的良策。
冯国用担心,这次用张天佑、郭天叙为先锋去与陈也先作战,会不会误事?这是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
朱元璋说:“哪是我派遣呀,他们执意要立这个大功,况且,从韩林儿龙凤皇帝那儿下来的诏令,郭天叙是正帅,我不过是个副的,副的岂能指挥正的?”
冯国用便不再说什么了。
李善长仍是冷笑,不置一言。
第三部分 夹着的尾巴露了第43节 不知者不为罪
草包毕竟是草包。贪功冒进的张天佑、郭天叙二人已经犯了孤军深入的大忌,等到发现上了当时,为时已晚,被元军拦成几段厮杀,结果大败,张天佑和郭天叙只带了少数残兵后撤,正逃走间,一声炮响,陈也先的伏兵从两侧掩杀过来,张天佑慌了,对郭天叙叫:“你快走,我掩护你。”
话音未落,一支箭射向他的喉咙,他翻身落马,被乱马踩死。郭天叙大惊,伏鞍打马快逃,被几个骑兵截住,在混乱中被杀死,跌于马下。剩余的兵一哄而散。
朱元璋的座船刚刚靠岸,耿再成来报:“不好了,二位元帅都在葛仙台战败身亡,陈也先让我们上了个大当。”
朱元璋眼里涌出泪来:“都怪我,本不该让他们二人去抢这个头功的,明知他们不行,结果送了命,我怎么对得起郭元帅的在天之灵啊!”
身后的郭宁莲对李善长说,他这人心就是软。郭子兴活着时,张天佑、郭天叙一次次地加害于他,现在又都忘了。
李善长说:“人死了嘛,宽容也是一种美德,元璋向来是这样以德报怨的。”最后的一句他有意提高声音,既让朱元璋听到,也让耿再成等将领听到。
朱元璋答应给耿再成再拨三千马步兵,杀回去,无论如何要把天佑和天叙的遗体找回来厚葬。
耿再成说:“是。”
人们退去后,只有朱元璋和李善长二人了。李善长一直担心的事,今天总算了结了。他长吁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朱元璋早已明白他的所指,却故意装傻问是什么了结了?
李善长说:“张天佑、郭天叙呀!他们是郭子兴的亲人,郭子兴临死托孤,你左右为难,现在不是一阵大风乌云全散了吗?”
朱元璋绝不能让人有这样的误解,赶紧声明,这并不是他的本意,他们再不好,他也不希望他们死。
李善长诡秘地笑着,将恶意揽到了自己身上,他说:“这倒是我的本意,这是最好的结局。明天就向亳州上表,请求正式封你为元帅吧。”
真是个聪明绝顶的人,朱元璋不能不佩服他的工于心计。其实,他的话正中朱元璋的要害,只是不能承认而已。朱元璋有个做人的准则,即使杀人,手上也不沾血。有了这样的想法,他对这个话题显得很淡然,不太感兴趣地说:“随你怎么办都行。”
徐达走来,朱元璋命令他全力破袭江宁,把陈也先活捉过来,他要用陈也先的头祭奠张天佑、郭天叙。
徐达传达了一个惊人的消息:陈也先已经被葛仙台的民军杀死了。
朱元璋关心地问,他的军队现在由谁统帅?
徐达说是他的独生子陈兆先。
听后朱元璋下令,荡平江宁,扫清金陵的外围,福寿在金陵城里也就是瓮中之鳖了。
徐达和汤和、常遇春三路大军合围江宁,很快就攻克了。得一座城池还在其次,朱元璋更看重的是陈也先的队伍,这支队伍骁勇善战是远近闻名的。郭宁莲来告诉朱元璋,俘虏的三千六百人个个强悍,但这些人轻易不会降服,常遇春主张杀掉,不为我所用,留下就是祸害。
朱元璋想得更远,征伐大仗还在后头呢!对待俘虏,必须要有个妥善办法。灾害频仍的年代,百姓惧怕当兵,有谁愿意无谓地去送死!朱元璋看中的兵源就是俘虏,这些人都经过训练,历经沙场洗礼,有些兵痞就是吃当兵这碗饭的。如果朱元璋优待战俘的名声远播海内,那无疑等于向全国布告了招兵榜,有利无害。
这一来,朱元璋突发奇想,他叫郭宁莲去找常遇春,从降卒中挑五百人送过来。郭宁莲答应一声,又有点不解,不知他要干什么。
朱元璋让她只管去,并没说明原委。
朱元璋把冯国用请来,讨论对金陵城发起攻击的部署。
朱元璋被一阵吆喝声惊动,与冯国用从中军帐里出来,只见常遇春亲自押送五百名降卒过来了。
常遇春报告元帅,遵令绑来降卒五百个,请元帅发落,问是不是在这里杀?
跟着过来的充当刀斧手的人已经跃跃欲试,人人扛一把大砍刀。
朱元璋哭笑不得,他问谁说我要杀他们?这是我请来的客人,这是我挑选的亲兵!
朱元璋说话的声音很大,故意让俘虏都能听到。准备被杀头的降卒们目瞪口呆,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常遇春、花云他们也瞠目结舌。花云劝谏朱元璋要三思,这都是陈也先的亲兵死党,宽纵了他们,等于放虎归山,将来必是祸害。这善心是发不得的。
郭宁莲也说:“你疯了吗?”
朱元璋大声喊:“松绑,松绑!”他的命令不可违。
被松绑的士兵也有点莫名其妙。朱元璋又吩咐马上给他们开饭,做最好的饭菜。
没人理解朱元璋,又不得不执行。
初秋的夜晚仍然热不可当,空气中的湿气很重,人们打赤膊也是不行,浑身上下水淋淋的,有如坐在蒸笼里。
在众多营帐中间,有一个巨大的方形帐篷,外面旗竿上有一串灯笼,每个灯笼上都有“朱”字。
朱元璋坐在帐篷里挥汗如雨,在看兵书。
朱元璋营帐四周,睡了五百个降兵,有十几个降卒取代了朱元璋原来上夜的亲兵,担负起护卫朱元璋的使命。
这太不寻常了,不但郭宁莲、徐达他们胆战心惊,就是那些受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