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所有的人都明白,你不是马骏他爹,你没有资格骂他。马骏没想到他被表弟羞辱了一顿,更没想到他的巴掌痒得那么厉害,最后却被理智控制了,只是用左手在右手掌心挠了几下。马骏嘴里骂着什么,虽然骂得很脏,但完全失去了方向,就这样他甩了门走到海鲜城外面,看见蒋碧丽蹬着个小三轮车迎面过来了。
马骏心情不好,他没来得及琢磨蒋碧丽此行的目的,张嘴就说,你来干什么?回去,回去!蒋碧丽当他是自说自话,看都不看他一眼,下了小三轮,从车上拿下一箱子什么酒,走上了海鲜城的台阶。马骏看着她肩上的一只仿皮皮包趾高气扬地晃悠着,一双高跟皮鞋在台阶上小心地移动着,那身行头,都是他们以前一起在夜市上买的,马骏的内心突然洋溢起一种复杂的温情,他跟着她走了几步,说,喂,喂,你来干什么?你拿着一箱子酒干什么?蒋碧丽头也不回,说,别自作多情,我不是找你,我找小虎。蒋碧丽这种口气使马骏一下子又沉浸在恶劣的情绪中,他打量了一下前妻,说,这种模样还找这个找那个呢,化妆化得像个鸡婆。蒋碧丽猛地回过头,说,我做鸡婆也不找你,你一边站着去。
论嘴皮子打仗马骏不是前妻的对手,马骏深知这一点,蒋碧丽什么都不怕,就是怕他的巴掌,但现在人家不是他媳妇,他不能再向她亮巴掌了。马骏站到一边去,冷眼看着蒋碧丽,蒋碧丽在楼梯口东张西望的,她拉着一个服务员让她去找小虎,尽管她操起时髦的广东口音的普通话,势利的服务员轻蔑地瞟一眼她手里的箱子,还是认清了她的本质,该不理的就是不理。马骏有点幸灾乐祸,他让蒋碧丽看到了自己的这种表情,然后君子大度地向楼梯上一指,说,上楼去吧,右手第二间办公室。
马骏没有想到蒋碧丽会跑到这里来推销什么白酒。他想女人的头脑就是蹊跷,跑到这里来做这种事,是说明她离婚找到了机遇,还是离婚离掉了经济支柱?再说,一个女人懂什么酒,不懂酒怎么能推销白酒?马骏这样想着有点心神不定,他心情不好,不想管前妻的闲事,但不知怎么脚步就向楼上走去了。上了楼他差点与蒋碧丽撞个满怀,原来小虎让蒋碧丽在外面等着,他在办公室里和厨师在商量新菜谱。蒋碧丽这次主动先说话,她说,小虎在里面弄菜谱,马上就好了。马骏冷笑一声,向洗手间走,他的态度让蒋碧丽感到难堪,猛地扭过头,表示她并不想和他说话,马骏站在洗手间门口,突然觉得自己不必装出上厕所的样子,就重重地拍了下门,说,怎么啦,卷走我五千块钱,都输光了?推销几瓶酒能赚几个钱,不如去当按摩女郎呢,一晚上能挣一千,够你打十天牌!
蒋碧丽说,少给我放屁,我做按摩女郎也不干你的事。她还站在办公室门口,眼巴巴地等着门打开。
马骏又拍了下洗手间的门,他说,以为你离开我就前途一片光明呢,你的前途就是上这儿推销白酒啊?打你几巴掌你就受不了,低三下四地跑到这里来,连服务员都不拿你当个菜,你倒受得了?
蒋碧丽说,少给我放屁,你有屁进厕所去放,我不听。
蒋碧丽上去推了一下门,她的意思很明显,让里面的小虎快点放她进去,但里面的人却把虚掩的门关上了。马骏注意到蒋碧丽的窘迫的表情,为了提醒他看到了那扇门的动静,他故意咳嗽了一声。
马骏说,现在知道了吧,还是打牌快活,出来卖什么都不好卖,就是当鸡婆现在都有竞争,还是回去打牌好,没钱我借你,你要借多少?
蒋碧丽再也沉不住气了,她拿起走廊上的一把扫帚向马骏这边扔过来,然后捏起拳头开始砸办公室的门。马骏看见表弟从里面冲出来,一脸愠怒之色,他说,你着什么急?不是让你等一会儿吗?蒋碧丽涨红了脸,向马骏那边瞪了一眼说,都是他呀,你没听见那婊子养的嘴里说些什么!
马骏看到表弟很勉强地把蒋碧丽引起了办公室,他几乎预见了事情的结局。马骏心情不好,他走下楼梯时说,谈吧,谈吧,谈个狗屁!一只白眼狼,一只中山狼,谈什么生意!马骏还没有走下楼梯就听见办公室里面吵起来了,他听见蒋碧丽说,人一阔脸就变,你把我当要饭的打发呀?要两瓶,要两瓶,亏你说得出口!蒋碧丽的声音越来越高,引得楼下的服务员都停下手里的事情,到楼梯边来了。蒋碧丽说,你想想当年落魄时是什么熊样?你倒煤炭亏了本,让人追得到处跑,是我让你在我家躲了三天,供你吃供你喝,我还让马骏借给你五百块钱!马骏听到这儿又冷笑了一声,他想事情是确凿有据的,不过女人就是喜欢把美德揽在自己身上,他记得当初那五百块钱借给表弟,蒋碧丽天天嘀咕,还挨了他一巴掌。马骏想女人就是这种狗屎脾气,谈生意就谈生意,端出这些陈芝麻烂谷子有什么用?马骏对表弟虽然也一肚子意见,但他更不能容忍前妻的这种作风,他决定要干涉这件事情,几步冲到了楼上,恰好看见蒋碧丽端那箱子酒从里面撞出来了,马骏没想到前妻这么没出息,白酒没能推销掉她就哭鼻子了,蒋碧丽哭了,一边哭一边还在忏悔,她说,去他妈的,跑这儿来丢人现眼,老娘就是饿死也不向你们叫救命了!
马骏对前妻的人格是最熟悉的,以前妻子的刚烈对他来是火上浇油,现在却不同,马骏突然觉得他对前妻最终的表现充满敬意,他看见那只仿皮皮包从眼前愤怒地掠过,皮包拉链不知怎么打开了,里面露出一把旧自动雨伞,马骏的手就冲动地伸出去,想替前妻把皮包拉链拉好,但蒋碧丽回过头,几乎是用全身的力气打掉了他的手,蒋碧丽向他瞪着一双泪眼说,别碰我,滚一边去!
马骏看到服务员们好奇的眼神,他们大概在猜测他和蒋碧丽的关系。那个善良的小环盯着他,似乎在等待他的反应,但马骏什么反应也没有,他对围观的人说,闪开,闪开,这有什么可看的。马骏一路把人推开,自己跟着蒋碧丽走了出去。他说,你慢点呀,一箱子酒很沉,我替你搬一下没关系,夫妻一场嘛。蒋碧丽说,滚开,别碰我!马骏说,谁要碰你?我是帮你搬酒。蒋碧丽还是说,滚开,滚开,你是狗啊?狗才这么跟着人!马骏最恨她不识好歹的样子,他的火气说来就来,跳到前妻的面前,卷起袖子,说,不识好歹的东西,你欠揍?蒋碧丽这下站住了,她没有想到马骏在离婚以后还要对她动武,岂有此理!极度的义愤使蒋碧丽脸色煞白,她把箱子放在地上,她说好呀马骏马大头,你还要打我?还要打我?打呀打呀!今天你不打就不是人养的!马骏瞪着前妻,说,不知好歹的东西,不打你打谁?但马骏的眼神中有一丝犹豫,或许他认识到现在已经失去了这个义务和权利。他的犹豫逃不出蒋碧丽的眼睛,正应了游击战的一句战术术语,敌退我进,敌弱我强,蒋碧丽抓住时机,该出手时就出手,她尖叫一声,你不打我我打你!随后蒋碧丽抡起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轻敌的马骏打了一巴掌。
现在让我们来讨论蒋碧丽的那一巴掌。那一巴掌把马骏打得七窍生烟鼻血直流,证明女人的腕力也不容轻视,况且从来都是挨打的人一旦有了反击的机会,她会很珍惜,机会难得,你要能够把握,所以蒋碧丽那巴掌非常讲究质量,在她听见沉重而清脆的回响之后,蒋碧丽还顺手牵羊袭击了马骏的鼻子,其实这才是马骏后来鼻血不止的真正原因。
也许这是马骏生命之光最暗淡的一天,他后来坐在国际海鲜城的台阶上,用手指将流出的鼻血都涂在了台阶上,这时候蒋碧丽已经仓皇逃离现场。事情发生之后马骏仍然不能相信,他被前妻打了。是他马骏被蒋碧丽打了。搬运工正从冷冻车上把一箱箱鲜鱼活虾搬下来,基围虾、九节虾、濑尿虾、大龙虾,青蟹、膏蟹、肉蟹,石斑鱼、加州鲈鱼、皇帝鱼,这些东西在水中活蹦乱跳的,似乎是前来参加一场鱼虾解放的庆典。马骏在确信鼻血被全部清除之后走上台阶,他看见善良的小环姑娘拿着一叠餐巾纸等在门口,她的眼睛里充满了对陪酒员马骏新一轮的同情和怜悯,马骏心想这是个好姑娘,可她为什么运气那么差,看见的都是别人打他巴掌,他一生中打了多少人的巴掌?他的巴掌令许多香椿树街人印象深刻,可她就是没有这个眼福。马骏没有去接小环姑娘的餐巾纸,他用一种公事公办的口气对小环说,告诉总经理,我回家了,我要休息三天。‘‘
一个人假如心情不好,派他去战场杀敌人是最好的去处。满腔怒火见敌就杀,这是战斗英雄们的基本素质。马骏最近在香椿树街的表现引起了邻居们的垢骂,马帅和人家小孩打架,明明是马帅不对,马骏居然打了人家孩子一个耳光。做大人的就吵到马恒大那里,马恒大病歪歪的主持正义,说,最近那混账东西不干人事,屁眼时塞了炸药,你们给我打听一下,现在边境打不打仗,要是打仗我就把他送去,让他为国捐躯,也算死出个名堂。
邻居们其实同意马恒大对马骏的安排,可是现在正逢太平盛世,哪里有仗打?总不能为了个马骏,就去发动什么战争吧。马骏在家休息的三天分别与王小六兄弟、刘群、一个过路人、一个弹棉花的、一个建筑工地的民工发生口角,没有发展到斗殴,不是马骏讲文明的缘故,是人家被马骏眉眼之间的杀气征服了。这个世界就这么回事,就像一些小国弱国虽然也要尊严,却免不了要去舔舔美国的屁股。就说王小三,马骏把他骂得狗血喷头的,他却对马骏说,你爸爸还托我给你找工作呢,我本来是想替你往合资企业活动活动的,可你这种狗屎脾气,去合资企业,不用半天就让人家炒就鱼了!马骏觉得很好笑,他想父亲是老糊涂了,他马骏再没能耐也不用王小三帮忙。马骏说,去你妈的,有好工作你自己用吧。马骏在家三天才知道父亲对他的现状是多么操心,他在小乐天餐馆门口遇见老板娘,老板娘拉着他说要和他谈谈,一谈就知道又是马恒大在背后关心儿子的前途,老板娘说,你爸爸说你做淮扬菜有一套,我这儿正好有肉酱,你做个狮子头试验一下,我一看就知道你手艺了。马骏说,拿人肉酱来,我给你做个人肉狮子头!马骏在浴室里遇见了凤鸣楼的同事小钱,小钱一见他就说,马骏你什么时候回来呀?马骏被他问得摸不着头脑,反问道,回哪儿?小钱的表情大有指责马骏不是好马尽吃回头草的意味,他说,你还瞒我?你家瞎老头快要把主任工作做通了,老头也可怜,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还送了主任两条香烟,主任说考虑考虑了,考虑考虑是什么意思你还不懂?马骏一气之下骂的还是脏话,考虑你妈个(省略一字)!
马骏没有心思洗澡,他在心里痛骂父亲说怪不得便秘了不便秘才怪。马骏大步走出浴室,对售票处的人说,退票退票,老子今天不洗了。这时候他听一个声音在后面说,马大头,还以为你现在有修养了呢,怎么还是满嘴枪药!马骏回头一看,是冷玉珍刚从女浴室出来。马骏不理她,他讨厌所有打麻将的女人,冷玉珍又曾是蒋碧丽的搭档,尤其遭他恨,马骏只顾向前走,冷玉珍却尾随着他,她说,马大头还躲着我呀,没见过你这种人,求人还给人冷脸看。马骏说,你有病,我求你什么事了?冷玉珍嗤地一笑,你马骏也会来这一套?你不是一向光明正大的嘛,你不是想和蒋碧丽复婚吗?你爸爸不是求我去说情吗?马骏这次傻眼了,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的鼻子。他努力镇定自己的情绪,问冷玉珍,复婚?跟蒋碧丽?冷玉珍说,当然是跟蒋碧丽,不跟她跟谁,你不就结了这一次婚嘛。马骏点着头,又问,是我爸爸找你说这事的?冷玉珍说,是啊,我本来不会管你家的闲事,看老头太可怜了,才答应去试试,这么着,你也别太急了,我约蒋碧丽后天打牌,先试探试探,她要露出什么口风我再告诉你。马骏觉得自己的脸一点一点地红了起来,他注意到冷玉珍闪闪烁烁的眼神,那是自以为强者的人面对弱者常有的眼神,马骏气得满面通红,咬着牙说了那句气话,是瞎老头找你的,让他跟蒋碧丽复婚去!冷玉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