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条爬犁狗已经松放开了,爬犁狗各自找地方转几个圈用鼻子嗅嗅,再用前爪刨开雪,刨出个雪窝,一只只都卧里了。这些爬犁狗的食物只有每只每天一斤冻肉。它们都习惯了。
张知渔还是头一次吃雪水就盐巴炖出的鸡肉、兔肉,只觉得鲜香可口野味十足,再喝一口烧酒,舒坦得连裆里的“棒槌”都一阵阵打颤。
张知渔问:“这块是鸡肉还是兔肉?”
何铁牛、穆有余就偷偷笑。
乌大脚说:“吃,管它什么肉!”
熊连丰说:“是鸡肉,看骨头啊,鸡和兔放一起炖来吃是一样的味。唉!外当家的,吃了饭就遛山吧,窝棚立在这里,咱们捉了雪狐就回去。你看成吗,外当家的?”
张知渔点了点头。
吃罢了中饭,稍稍歇了一会儿,熊连丰吩咐何铁牛和穆有余看着窝棚,熊连丰和张知渔、乌大脚招呼猎狗向正东走。
三人一步一步蹚着雪进了黑松林。
熊连丰指点着说:“这种松树每株都有二三百年了,是长白山上的一宝呢!叫美人松,这种松树若是做寿棺来睡,能睡上几百年。”
张知渔就看,看不出有什么奇处,用手摸,和摸其他的松树皮没什么两样;都是木头。张知渔就往树顶瞧,见每株美人松都有七八丈高,枝枝叶叶遮得密密实实,越发显出老松林的黑来。奇怪的是脚下的雪却极少,有雪,也只是一堆堆地堆成锥形。松林中忽啦啦不时被猎狗赶跑出羊、鹿之类的野兽,鸟也飞起来,时不时吓人一跳。前面透光了,就走出了松林。张知渔再抬头向松树顶上瞅,树顶上尽是泛着光的厚厚的雪。雪坐卧在松枝上,被松枝支撑着跌不下来。出了老松林眼前就敞亮了。
张知渔抬头向天上看,看见大鹰在天空中打着旋儿,旋着旋着向下俯冲再飞起来,爪里已经抓起一只山鸡,向一处断崖飞去。张知渔才想起中午吃得欢忘了喂大鹰了,就说:“这家伙自己吃山鸡去了。”
第三章 人斗、兽斗、性斗(6)
熊连丰却说:“不是这样的,是外当家没真正熬熟大鹰。如若再让大鹰向老林飞几次,大鹰就会逃走了,不会再回来。”
张知渔愣了愣,说:“也许兽性是熬不掉的吧,反正已经熬败了大鹰,大鹰要飞走就飞走好了。人如果发狂发怒的时候,或者利害相关之时就会爆发出比野兽更可怕的兽性来,兽性可以征服,人性呢?人的兽性呢?是不可能被征服的!”
熊连丰闷头走了一会儿说:“耳闻外当家读过书,知道的比山里人多,山里人靠山吃饭就要征服山,靠水就要征服水。”
张知渔问:“那靠天吃饭呢?靠人吃饭呢?”
熊连丰放慢步子,说:“天是没法征服的,天是老天爷吗!但人是可以征服的。”
张知渔问:“靠什么征服?”
熊连丰说:“靠手段!”
熊连丰向前走,又说:“内当家的对外当家的希望很大!外当家的能做好人,却做不了猎人,更做不了强人。说实话外当家的,我能把鹰屯立在狼窝虎穴的中间,还熬成了这一带地面上最大的屯,靠什么?四个字:外和内狠。”
张知渔嘟哝,说:“外和内狠?”
熊连丰就笑了,熊连丰说:“我是敬佩内当家的,只可惜内当家的是个女人,内当家的要是男人,内当家的比你岳父佟河强得多。佟河也比我强,我不爱争胜。”
张知渔说:“所以才要外和内狠?”
熊连丰就点头,说:“内当家的眼力不错,外当家的悟性高,我的这点东西也都倒出来了。唉!做人哪,该狠就狠该善就善才好啊!”
四条猎狗突然兴奋了。
熊连丰住了脚,蹲下来仔细看雪地上的两行大脚窝,说:“不可能?古怪!”
张知渔用脚去比比大脚窝,问:“谁的脚窝?”
乌大脚说:“是黑瞎子,咱们猎熊吧,那家伙多棒!”
张知渔望向熊连丰。
熊连丰说:“没错,是熊。我奇怪的是现下熊正蹲仓呢,这头熊不肯蹲仓就只有两种可能了……”
张知渔用眼睛问。
熊连丰顿了顿说:“一种可能是被起仓起毛了的熊,很可能是头伤熊。一般来说,若敢起仓就有把握猎熊,没把握没人敢做;另外,从脚印可以看出这头熊是头大熊,最少也得六七百斤重。再一种可能是,这家伙是一只不肯冬眠的孤熊,这种不冬眠的孤熊一般都是体形巨大的熊,这种不冬眠的孤熊在冬天为了食物,碰上老虎它都敢叫板。”
乌大脚的眼珠就放光了,兴奋地说:“怪好,这样大的熊,要是猎了能吃好多日子的肉了。”
张知渔望着熊连丰,想了想说:“还是捉雪狐吧。”
熊连丰说:“那就躲开,换个方向走。这头熊要是头伤熊或孤熊都难对付,熊一旦受伤就会找野兽拼命,一旦拼上命就会不死不休。乌大脚你的力气就留着捉狐狸吧。”
熊连丰打声唿哨引导猎狗向左边走去。张知渔抬手向天上招手,大鹰看见就跟着飞来了。不时能看到梅花鹿、狍子、野兔在远处雪野丛林间撒欢,然而熊连丰却约束着猎狗。也许熊连丰想早点儿捉到雪狐,再回过头去猎其他的野物吧。
三个人转了一个下午,眼看着夕阳把三个人裹住了,谁也没看到雪狐,连蹄印也没找到,就这样,三个人回了宿地。离宿地还很远,就望到了火光。
乌大脚除下狍子皮帽子扇着热出来的汗,说:“我有点儿累了,雪地软软的真他妈的难迈脚。”
张知渔就笑,笑容里还挺神秘。
熊连丰追问乌大脚:“喂,乌大脚兄弟,你说,你和大饼媳妇一宿做几次?”
乌大脚问:“做什么事能做几次?”
熊连丰就说:“犁的事。”
乌大脚笑嘻嘻地说:“那事啊,也不问清楚。”
乌大脚用腋窝夹上枪,搬了搬手指,又说:“我一宿被我媳妇犁六次,我就在头一天里犁了我媳妇一次。”
第三章 人斗、兽斗、性斗(7)
熊连丰问:“什么?大饼媳妇犁你?”
乌大脚说:“就是,我媳妇压着我犁吗,我有点儿熬不败我媳妇,我腿软呢!”
张知渔和熊连丰对上了目光就大笑……
穆有余和何铁牛已经做好了晚饭,喂了鹰、狗。五个人围着火堆吃喝着天就全黑了。穆有余和何铁牛分别在两个马架子里生起了炭火。
张知渔吩咐穆有余、何铁牛和乌大脚去同一个帐子睡,张知渔和熊连丰坐在另一个马架子里。熊连丰往火里添炭,时而发上一阵呆。生火用的松枝上的松油被火烤出来,满帐子松油香味。
熊连丰叹口气,看眼张知渔,说:“睡吧,有铁牛守在外面准没错,铁牛学了我的本事,动真格的小彪不成!小彪太软,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教他,他还是那个熊样儿。我要是死了,这鹰屯大户的位置就求外当家做主强点给铁牛,铁牛死了就传给我的孙子宝贝。”
熊连丰郑重地说:“外当家的!你可记牢啊!”
张知渔点点头,说:“我死了这件事我儿子去办,放心吧大叔。”
熊连丰说:“我放心。睡吧,睡一觉明早有精神力气捉雪狐呢。”
张知渔躺在狼皮上,听着远处的狼嚎、兽吼,近处的呼噜,迷迷糊糊地睡了……
林虎子边走边想,如果现今的外当家是博银海,他根本不用自己擦屁股。他杀了人,博银海就会为兄弟出头解决,但张知渔不行,也不可能为他出头。山东棒子太软,林虎子就这样认为。他也知道,如今佟家湾今非昔比,论人马势力都不是磨盘岭的对手。林虎子又怕佟九儿知道着急上火,赶着胡子脚下就使劲儿跑,在夕阳将尽时分赶到了磨盘岭。
磨盘岭守寨门的炮头木铁驴是林虎子的老兄弟,见了林虎子就开寨门迎进来,说:“是虎子哥呀,你这时赶来正好,一会儿咱兄弟开饭好好喝点。你怎么还捉了山上的兄弟?准是这小子得罪了佟家湾,看兄弟给你出气。”就乒、乓揍了那家伙两个嘴巴。又说:“虎子哥把他交给兄弟吧,他新入伙的不知道佟家湾和磨盘岭是一家子,他要知道怎么敢得罪豹子哥。”
林虎子心里就蜜了一下,嘴上却说:“不行兄弟,不是哥不信你,我怕你罩不住,我去见谢达山。”
木铁驴愣了,心想,这小子莫非真的惹恼了佟家湾?木铁驴又说:“虎子哥,大当家在山下整来个新娘子正火着呢,新娘子不肯,叫大当家扒光了在雪地里冻,冻昏了也不肯。大当家正抱着新娘子暖呢。来,虎子哥,先消消气,咱哥俩有日子没见了。到屋里整点野味喝点小酒,这小子就先绑着。大当家正在火头上,虎子哥这时候去找,那不要了这小子的命了吗!”
林虎子抬头拍了下脑门儿,着急地说:“你整错了兄弟,不是这小子得罪了佟家湾,是我杀了磨盘岭四个王八犊子。”
木铁驴就愣了,问:“真的?虎子哥,你、你杀了这山上四个兄弟?”
那胡子接腔了,说:“回驴爷,咱们五个兄弟在三姓屯守夜赌钱,虎子爷就去了。赢光了兄弟的龙洋,张头目找上虎子爷给了虎子爷一拳,虎子爷就杀了四个兄弟。”说完这小子就咧嘴哭了。
木铁驴就给胡子松绑了,说:“你下去等着听吩咐,记牢了哪儿也别去。”木铁驴又瞅瞅左右的几个兄弟。
几个兄弟都说:“驴爷你放心!”就退出去了。
木铁驴说:“虎子哥,你快走吧,听兄弟一次你快走,有多远走多远!这事佟家湾保不了你,一会儿兄弟去宰了这小子往山沟里一丢,你没来过,我没见。”
林虎子说:“兄弟,谢你了,我不能留屎让佟家湾来擦。”
木铁驴就急了,说:“虎子哥,谢达山不是以前的谢达山了,谢达山黑了心了,这磨盘岭就是黑心岭!你快走,快走!”往外推林虎子。
林虎子的心就凉了,也死了心。掏出枪,砰!砰!砰!三声枪响,子弹都从窗子射了出去。枪声一响,磨盘岭就炸了庙。
第三章 人斗、兽斗、性斗(8)
木铁驴就喊:“哥,你完啦!”
林虎子说:“好兄弟,带我去见谢达山。”
木铁驴说:“好,虎子哥,兄弟会把你埋了的。”
两人就向山上走。
谢达山正在屋里忙着救快冻死的姑娘。谢达山现下佩服起这姑娘来了。谢达山叫人取来一盆盆的雪,亲自用雪给姑娘搓全身。先用雪搓姑娘的前后心,直到把姑娘的前后心搓出汗了才来得及擦把脸上的汗,谢达山知道姑娘死不了了。在老东北如果有人冻伤了就得用这个法子来搓或是用雪捂。如果用热炕捂一宿,好了也是残废。
谢达山又用雪为姑娘搓各处关节,从脚趾头到手指头。姑娘活过来了,见了自己光着身子还挣扎。
谢达山就说:“我妈也没叫我这么累过,你他妈的睡一觉,明天一早就送你下山……不,他妈的!你要在这里过了夜,你男人就不会要你了,连夜就送你走,爬起来穿衣服!”
姑娘挣扎着爬起来穿起了大红棉袄。谢达山嫌慢,一劲儿催:“快,我他妈比敬佟九儿还敬你,我敬佟九儿的手段,敬你的烈性。来人,把新媳妇送回去,就说老子敬她是个烈女送她回去和丈夫团聚!”
这新媳妇就是谢家屯谢大户的二女儿谢布丁,谢布丁的夫家是抚松县药材铺掌柜董和的独子董平安。谢布丁是坐着马拉爬犁去夫家,在送亲的路上被谢达山撞上的。
谢布丁无意中掀起盖头向外看,就看到骑在马上的谢达山。谢达山只一眼就对跟班说:“新娘子挺他妈像佟九儿。”
谢达山就把谢布丁抢回山了。谢达山不想强奸,谢达山说他从不强奸女人,那没意思。
但谢布丁不肯,谢达山就用强了,不过不是用裆里的“棒槌”,是用外面的风雪。谢布丁的烈性却把谢达山折服了。
跟班问:“送到抚松药材铺?”
谢达山说:“对,药材铺。”
这时听到了三声枪响。
谢达山愣一愣,再听没声音,乱过一会儿又平静了。
跟班问:“还送不送?”
谢达山一挥手说:“送!快送!”
跟班带着两个弟兄架着谢布丁刚到门口,林虎子就闯了进来。看了眼谢布丁,林虎子吃了一惊。林虎子经常去谢家屯,谢布丁叫他虎子哥,林虎子拿谢布丁也当妹妹似的,还教过谢布丁打枪,并答应向佟九儿要一支短枪送给谢布丁。
谢布丁看到林虎子,眼泪一下冲出来了。林虎子的脾气就回来了,一拳打在谢达山脸上,谢达山就跌了一个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