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理是有理,但在这妇幼面前逞好汉,不觉得害臊吗?
那个青年妇女牙咬着嘴唇,看来有点受不了,她不知嘟囔了句什么。结果,那个男青年
更愤怒了。他凶狠地斥责她,并且胳膊也开始在空中一抡一抡的。坏了!看来他恐怕要动武
了!
正在这时,我看见那个小姑娘却很勇敢地站在了那个横眉竖眼的男青年面前,两条小胳
膊像小鸟的翅膀一样张开,护着她那理短发的妈妈,脸蛋上吊着两颗大泪珠,小嘴一张一张
地说:
“叔叔,求求你,不要打妈妈!”
这小人儿的非凡举动,使那个男青年像一架疯狂转动着的机器突然切断了电源;那张暴
怒的年轻有脸渐渐地缓和了下来。他有点吃惊地盯着那个胖胖的小姑娘,皱了一下眉头,随
后,竟然举丐一只僵硬的手,在那小女孩的头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并且用一种极温柔的语调
不连贯地说:“你……别怕!
叔叔……不打人……”
说完这句话后,他不知所措地把头扭到一边去,沉默了。
我看着这突然出现的一幕真实的戏,非常吃惊,小伙子呀,原来在你那粗犷的胸膛后
面,竟也有这么些良好的情噢!
沉默了一会的小伙子转过头来了,他用一种城恳的语调对那个青年妇女说:
“同志,对不起。您不要生气。刚才,我,太过分了……
那青年妇女先没说什么,只默默地把身边的孩子抱起来,然后教她说:“乖,说谢谢好
叔叔。”
“谢谢好叔叔!”孩子的脸上仍然挂着两串亮晶晶的泪珠,把自己那只胖胖的右手举到
了额前。
我看见那小伙子的助帮子急速地蠕动了几下,泪花子在眼里直转。他突然从上衣口袋里
摸出了一张车票,把它递到青年妇女的面前。
他这举动使我茫然了:这是怎回事呢?
我看见那个女青年也茫然了:看看那个男青年,又看看那张票,迷惑地眨巴着眼睛。
“您不要奇怪。”他说:我是买到了一张803次的车票,但这不是给自己买的。我第
二次排队才准备给自己买一张,但让您买了。不过这不要紧,您带着孩子,在这里呆下去太
不方便了。我不走了,但请您帮个忙,替我在路上照料照料那个人。”
“谁?她问他。
他向后面的角落里呶了呶嘴:“那个瞎眼老头”。
“他是你什么爱情在不知人?”
当这幕生活的戏剧进行到这里的时候,我一下子被震惊得目瞪口呆!而在我还没有反应
过不的时候,只见那青年妇女尖叫了一声,也拿出了自己的那张车票递到了男青年面前,惊
喜地喊叫着说:“呀,这太巧了!我这张标也是给他买的呀!”
“他是你什么人?”
她摇摇头:“不认识……”
一刹那间,他们谁也不说话了。他们静静地互相看着对方,两张纯洁的年轻的脸,像大
理石雕塑一般美丽。
此刻,站在他们身边的我,像一个地地道道的老傻瓜;又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学生,羞
愧地站在班主任的面前。我倒在旁边一边张肮脏的破椅子上,脑袋嗡嗡直响,脖颈里的那道
钮扣像枣刺一般卡在喉眼骨上,连气都喘为过来了。
我现在听见男青年硬要叫那个青年妇女和瞎眼老头一块走。可是,那姑娘却说:
“同志,我根本不是去挑县的!我本来是要买802次车票的。但看见那个老头太可怜
了,我觉得有责任帮助他,就放弃了先给自己买票的打算。可我又看见803次的队排得很
长,怕给老头买不上票,就厚着脸皮插到您前面了。我想现在您会相信我呢?快要进站了,
您赶快和那老头上车去吧!”
只见那个男青年神色庄严地从她手里接过车票,并掏出车票钱放到了青年妇女的手里;
然后弯了腰,小心翼翼地在那个小女孩的脸蛋上亲了一下,便转身走了。
我猛地从那张破椅子上爬起来,迈着难以抑制的激动步伐,走到了那位青年妇女面前。
我掏出了自己的车票,对她说:“你要802次的票吗?我有事不能走了,退票”。她惊喜
地一边掏钱,一边说:“真运气!太谢谢您啦!”
我接过钱,把帽沿往下拉了拉,默默地走过拥挤的人群,出了候车室。
外面已经变成一片银白的世界。飞舞着的雪花打着旋儿,纷纷扬扬飘落着。街道上一片
寂静。我踏上洁白的路面,匆匆向机关走去。痛苦
痛苦难道是白忍受的吗?
托马斯·曼
爱情在不知不觉中产生了。什么时候开始的?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一般而论,这件事
对他们为说,出现得是有点过早了,因为他们都才十九岁。不过,仔细一想,也有情可原。
可为他们一同出生在高家村,从光屁股一块玩到懂得害羞的年龄,一起背着书包上村小学,
又一起背着铺盖卷进城上中学,直到眼下高中毕业,并且报考了同样的大学和专业。
现在他们正处在一种焦躁不安的等待中。十几下抽的朝夕相处,加上这几年洪水一样的
爱情电影的熏陶,少男少女心灵中那根神秘的琴弦终于被拨动了,并且弹出了第二组不那熟
练的、然而是异常美妙的和音。
大年是前村高仁山二小子。他和他那老实巴结父亲一样,带着一身淳朴的、倔强的憨
气,就像黄土里长出来的一株高粱。当然,这种人往往有一种别人很难比得上的品质,那就
是非常有耐力,能经受得住摔打。这一点也像田野里的高粱。
如果各位有机会大旱之上,到中国北部的山地里一走,就会看见,当许多植物被烈日烤
晒得蔫头聋脑时,吸有高粱却倔强地挺着它的腰杆,并且会在秋后捧出一穗红艳艳的颗粒
来。
就说大年的父亲高仁山吧,虽然岁数已经不小,但硬是一个人强撑着,用辛勤的汗水供
两个小子上学,非让他们求得“功名”不可,大小子前年考大学名落孙山,已经收心务农
了。可他并不灰心,继续向乡亲们发誓,要把他的大年送进大学门。大年这孩子虽然并不特
别聪敏,倒也像他父亲一样的股牛劲,靠着勤奋,学习一直也还是很出众的。
小丽却是另外一种孩子,聪明、伶俐,活泼得像一只小山羊。她虽然也是土生土长的农
村娃,但非常富于幻想。就说她和大年爱情(姑且这么说吧),也是她首先主动表示的,并
且有一次在星期六回村路上,还逗得大年电影里那些恋爱的人那样,在后面追着她跑。她
呢,一边跑,一边嘻嘻哈哈地表演了一些淘气的所谓“慢镜头”动作……
在这些日子里,憨厚的大年已经感觉到自己成了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他恋爱了,这就意
味着孩子时代的结束。他爱小丽,如同爱明丽太阳。可异他爱得太认真,太迷恋了,以致影
响了他最后一年的学习。不久他就将知道,他为此将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当然,就我们来
说,是可以原谅的:因为我们在凶这磁年龄的时候,也往往不能完全把握住自己感情和行
为。但一个人的痛苦和不幸,往往就在这时候开始,而真正的人生,也许就在这时候开始。
一霹雳击倒了高大年:他没有考上大学!他落榜了!
这天,当确切的消息传来以后,他一个人跑到村前的打麦场上,痛苦而麻木的躺倒在一
堆乱草里。他儋,他妈,他大哥,都先后跑来了。他们拍他寻短见。三个亲人围成一圈,一
个个满脸晦气地蹲在他面前,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一个接着一个叹气。这更使他的痛苦加
深了。唉!他辜负了眼前这三个人对他付出的辛劳和寄予的厚望。
“我早看出来,你让小丽把你耽搁了……唉!你这糊涂小子!本来就应该先立业后成
家!再说,你还是个娃娃嘛,不好好学习,能出息吗……”父亲两只粗糙的手互相搓揉着,
诉说着心头的怨气。
“那是个妖精!他大哥咬牙齿地说。
“不怨她!他一下子坐起来,脸上带着种愤怒的表情。他不能容忍他们用这样一种轻藐
的态度对待他视为神对的小丽。他虽然因此而没有考上大学,但他并不后悔他的爱情。这倒
决不是一种孩子气:因为我胶知道,他一直是非常认真地看待这件事的。
他父亲也愤怒了,一闪身站起来,激动得两片嘴唇直颤,睦来他真想破口大骂,但气极
了反倒找不出一句话来,他只用长满老茧的手狠狠摸了一把胡茬脸,拧转身就走。仁山老汉
一边走,一边叹息,往日倔强的头颅低垂到胸前,那神态等于明白地向乡亲们宣告:他望子
成龙的梦想已经彻底破灭了!
这时,时光正值中午,夏末初秋的阳光仍然热辣辣地照耀着大地。大年呆坐在土场上,
汗水在那张像高一样红扑扑的脸上流淌,两只手在泥地上抠来抠去。他妈在来边流泪。
他硬劝说他妈回了家。他让她放心:他决不会自寻短见,他只是想一个人在这里静静地
呆一会。
当然,他让他妈离开这里还有一个更主要的原因,因为他看见小丽正从县城那边的公路
上走回来。她要回家,必然要经过这个土场。
他眼前升起了另一颗太阳。痛苦暂时又被一种莫名激动所淹没。他等着她向他走来。
她走来了。她显然没料到会在这儿碰到他,脸上明显地带着一种惊讶——也许这样说不
准确。但这种难以描述的表情很快就消失了。她立即兴历地掏出了一张纸片在他眼前晃了
晃,用颤抖的声音说:’我的录取通知书!省师范大学化学系,是报考的第二志愿……”她
也才十九岁,根本不能在一个遭受巨大痛苦的人面前掩饰自己的欢欣。当她明白过来她这一
举动的不妥当的时候,已经为时过晚。她可怕地发现,她面前这个人脸一下子变得像死灰似
的惨白,接着,听从坐到地上,双手抱住了脑袋。
“我过几天就得走,报到时间很紧……”她开始尽量掩饰她的激动,但声音仍然在颤抖
着。
“咱们将永远是好朋友。”别看她年龄小,倒也学会了一点世故。她这句话实际上暗示
了一种明确的思想。
可惜老实巴结的他,听不懂这句话里的真实含义,反而被激动了;但她不等他开口,马
上又裤充说:“我们年龄都小,以前是闹着玩哩,本来,我真盼望我们一起上大学,将
来……
我心里很为你难过。大年,你想开些,你的学习本来不错,可人的命运难说。当然,我
们将永远是好朋友……”
唉!原来是这样。这一回他算真听懂了。他感到眼前的太阳一下子失去了那耀眼的光
辉。他用惨重的代价换来的竟是这么轻描淡写的几句话!
在这短暂的一刻里,就把高大年从童年保持到现在的所有天真都永远地扫除干净了。是
的,他第一次知道:人生实际上是多么严峻啊!
他什么话也没说,用袖口揩去脸上的汗水,像他父亲刚才那样,拧转身就走了。不过,
他不他父亲那样把关在胸前,而是尽量地抬起来,那神态等于明白地向全世界宣告:他高大
年现在才真正成为一个男子汉了。
痛苦……这是不言而喻的。这双重的打击,就是搁在饱经世故的成年人身上,也够沉重
的了,何况他才十九岁——严格说来,还是一个孩子哩。
他原来就为多说话,现在完全沉默了,像个哑巴,一声不吭地跟着父亲和哥哥,开始了
艰辛的劳动生涯。好在村里已经包产到户,大家不在一块干活了,他的不快了只有家里人才
知道。他尽量躲避着外人。
黑夜,他大睁着眼睛睡不着觉。于是就披上冬天才穿的棉袄,偷偷从家里溜出来,独自
一个人在村前的河湾里漫无目的地走动,活像一个夜游神,小丽的影子无时无刻不在纠缠
他。他想恨,但又恨不起来,因为过去那些无限美妙的感情仍然在他心头温柔地盘缠着,一
丝儿也剪不断。
但是,更痛苦的是,他觉得他愧对了一个好时代。眼下国家正需要有知识的人才,而他
又多想为祖国做一番大事业呀!四个现代化对有些人来说,只不过是个口号罢了,但对他这
样的热血青年来说,却是一件实实在在的事。他知道,未来一个极其重要的时期,需要他们
这一代人充当祖国的脊梁,可是他却在这个时候遭受了不幸!
“我太痛苦了……他想。
“但是”,他又想,“难道我就这样甘愿让痛苦的火焰把自己给毁了?不该啊!正因为
我如此痛苦,我才要争一口气!不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