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没有先例的。导师的厚爱着实令我惶恐有加。读研究生我可没考虑过,
但导师的殷切,令我不能拒绝。我只好推说先跟家人商量一下。导师叫我抓
紧时间答复他。
跟家人商量过,家里说让我自己考虑。白白也说好,说不定明年又能见
到水柔了。是啊,这个倒是较充分的理由。于是我问导师保送的问题大不大,
导师说正在办,估计没问题。我的论文已经给王教授看了,他也十分欣赏。
王教授是我校信息处理领域的掌门人,能投身他门下真是荣幸。不过搞学问
我真的兴趣不太,我是在半推半就中被人拉进了研究生的大门。
命运真是难于猜测,谁能想到我会在大学的最后一个学期被一种奇异的
香改写我的命运呢?女人香,我还能闻到吗?我又一次想起了水柔。
水柔的确是休学了,据说是胃病。阿西的消息是不会错的。她是住院呢,
还是在家养病呢?我无从得知。我似乎没有必要知道。我宁愿就在不经意的
等待中,突然闻到我无法忘却的女人香。一年,可以吗?两年,可以吗?我
不知道。
女人香(八)
一九九八年六月十日,我想这个日子值得我永远记住。
法国世界杯在这晚开幕。我整个上午都在睡,为了晚上的开幕式和揭幕
战。我得调整好时差,这样才能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身心愉快地观看64场
精彩比赛。法国与中国相差六小时,所以我得在下午一时起床、吃早餐,下
午六时进午餐,然后是午休时间。醒来后看第一场比赛,然后在午夜吃晚餐,
稍事休息,在凌晨三时看第二场比赛。然后就寝。
我的BP机总是扮演闹钟的角色。正睡得迷迷糊糊,又被它吵醒。眯着眼
看了看,差点从床铺滚下来。那信息是:
水小姐:你的课题很有趣,今晚8:00在红茶馆面谈。
再揉揉眼看清楚日期时间:19:09 10/6/98。没错,是刚才收到的。可
是我依然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坐在床沿想这种事情发生的概率。概率极小
的事件等于不可能发生。可是它发生了。
我就在红茶馆的挂钟敲第八下时推开了弹簧门。醉人的女人香夹在款款
咖啡香与萨克思风音乐中充盈整个大厅。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遁着女人香走
过引廊,绕过酒柜,在一张张桌子间穿行。女人香的味道越来越醇,水柔的
身影越来越清楚。她就坐在上次我们约会的那个位子。
她瘦了。脸儿更显得尖,头发还是那样的短。她肯定没有足够的快乐时
光让头发长长。她的笑容还是那样灿烂,目光还是那样狡黠。她站起来了。
她走出来。我们就在过道上站住了。我的表情肯定很怪,我感觉到自己既不
是笑,也不是哭,简直是呆若木鸡吧。我知道我又在痴痴地望着她了,弄得
她有些不好意思,连说坐下吧。
我和水柔入座。侍者端来两杯情浓两心知草莓汁。我们静静对望。话,
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我呼过你,但你停了机。〃
〃你知我家的电话的……〃
〃……〃我无言。
〃别说这些了,好不好?〃水柔哀求。〃那天回宿舍收拾东西,碰上白
白。他说你准备读研。你还真写了那个什么气味的课题啊?〃
〃所以得多谢你。是你给了我灵感。〃我诚恳地说。
水柔一脸伤感,〃可惜我不在这个学校了。〃
我这才想起水柔休学的事,〃你……你的病……怎么样了?为什么不告
诉我呢?〃说这句时我感到脸皮发烫。
〃我不想再多一个牵挂我的人。那晚我去复机,妈妈告诉我说检查结果
出来了,胃……有问题,幸亏发现得早,不过得马上休学治病。那时我的心
情一下变得很坏。我谁都不想理。那晚,整宿舍的人都被我找茬大骂了一通。
我知道我身边的人都很紧张我,但是,又有什么用呢?我宁愿他们都把我忘
了。那晚,我第一个念头,就是想不再见着你……〃
我很想把自己拎起来重重地往墙上砸去。内疚、悔恨、难过的滋味一起
涌来的感觉,是一种内力正将我的心肺撕裂的痛。多年的运动虽然把我的心
肺机能锻炼得十分健壮,但我知我的致命弱点。我对感情的承受能力是十分
的脆弱的。所以出于本能的自我保护,我学会了逃避。对水柔,我也不例外。
事实上,逃避真情的后遗症,发作起来是更加的可怕。今晚,我终于体会到
了这一点。
我无力地说:〃Sorry……〃
〃Don't say that;OK?〃水柔马上截住我的话。
水柔告诉我,George在那边帮她联系好了医院和学校,让她过去先治病,
明年再入学。一边治疗一边上学,倒是个两全其美的主意。George竭力游说
水柔父母,说他所在的医学院的医疗水平和设备是如何的一流,他的导师与
其他主任医师是如何的熟络,他对水柔的照顾是如何的便利。水柔父母最终
同意了。他们信任这个未来女婿。
〃签证拿到了?〃
〃嗯……明天的飞机……〃
我长叹一声。沉默。水柔默默地从书包里拿出一支沐浴露,递给我,说
是送给我的礼物。我接过,不用开盖,已能闻到熟悉的异香。细看瓶身,细
长而动感的瓶颈,淡蓝的瓶身,印的全是外文,〃The Fragrance of Woman〃
居然是这支沐浴露的品牌。再找它的产地,是〃Made in Saint Lucia〃。
〃圣卢西亚,是北美洲一个小小的岛国,盛产异香。〃水柔介绍道。
我细细品味,还是有些奇怪,〃好象还是少了些味道,和你身上的女人
香有些不同……〃我能闻出沐浴露少了水柔身上的那种醉人的甜。
〃嗯,到底是警犬Carl!不过,这是我最后的秘密,只有我最亲密最亲
爱的人才能知道。真的……〃 我想了一下,问:〃George知道吗?〃
〃不……他还不知,他根本就不知我身上有异香的,虽然沐浴露是他送
给我的。我身上的香,只有你才能闻出来。〃水柔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的心一阵抽搐。我感到我鼻腔里的PH值开始小于7。我得叫杯苏打水来
中和一下。我无力地挥了挥手,侍者走过来。水柔却说,〃埋单吧,我得早
点回去和爸爸妈妈说说话,陪陪他们。〃还没说完,她的眼泪涌了出来。
走出红茶馆,我们站在街边。我们对视,却不说话。水柔闭起了眼睛,
变出一付让我心痛又心醉的憔悴。也不知怎么的就拥住水柔了。我的头脑宠
罩在从来没有如此浓郁的女人香中已经不甚清醒。只记得她的黑发贴在我的
唇边。她的腰好细,我的手搂过去,感觉是一件很称手的行李。我的猛烈心
跳撞击着她,她的急促的气息也使我颤抖。她的手就从我的腋下抱过去,抱
得我很紧。当时我还有一丁点清醒。但接下来,头脑真的是完全空白。
我几乎是本能地将我的唇含她的耳垂,嫩滑,只是她的耳环碍事。又将
唇顺着她的耳背顺着她的嫩颈移下来,最后含着她的下巴。她就仰着脸,闭
着眼,长长的睫毛有些许露珠。她的唇淡淡地抹了紫玫瑰色的唇膏,鲜翠欲
滴。下唇稍稍抿起,简直就是sexy的异体字。
吻着她的唇时,第一感觉是柔软、富有弹性。我闭上眼睛,仿佛抱着水
柔坐上如歌的行板,在茫茫夜色中随风而去。我的鼻尖摩挲着她的鼻尖,我
们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她的舌尖调皮地钻过来,在我唇边抚几下又消失,撩
得我全身火烫,真想把她整个吞下去。她的唇变得湿滑,妖嫩。就象吮着夏
日的冰淇淋奶油。她的泪珠滚下来,我于是又象亲吻晨雾中的玫瑰,晶莹的
露珠弄湿了我的脸颊。她轻轻地咬住我的舌尖,我就吸气,轻易将她的唇连
同她的舌尖吸吮过来。心儿狂跳,想跃出心房。她的手抱得我很紧,有些呼
吸不畅。我牢牢搂住她的腰,不让她的柔弱身子滑落。另一只手就从她的肩
搭过去,托起她的背。我们积蓄多时的不可诉说的思念,终于默契地化成了
深情一吻。什么话儿也不需要。时间暂停了。空间凝固了。
如果不是一束眩目的车灯将我们惊动,我都不知什么时候才会松开水柔
来关心一下四周。一辆的士缓缓驶了过来。水柔招了招手。
我们没有再多说什么,她上车时我最后说了句〃保重〃,而最想说的那
句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她只是点点头,隔着车窗向我挥手。然后的士逐渐
远去,红色的尾灯最后淹没在夜色中。
天气闷热。没有一丝风。我失魂落魄般回到宿舍。眼尖的室友要抢我手
中的沐浴露,被我一拳击倒在床上,嗷嗷大叫。我把那支沐浴露放在枕边,
躺在床上,静静回味刚才的一幕幕。沐浴露逸出的异香,安抚着我。可我思
念那种奇异的有些母乳味道的和婴儿体香的甜。我习惯的真正的女人香,是
少不得这种甜的。可是,女人香里最后的秘密,我想我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不知什么时候,宿舍里的破电视机的吵杂声把我吵醒。我睁开眼,怔怔
地盯着屏幕。电视里,五彩缤纷的充气人载歌载舞,一个硕大的足球从球场
中央升起,半空中绽开,无数小气球从里面冒出来,在法兰西的上空飞舞。
哦,法国世界杯开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