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红跟谁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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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红跟谁急-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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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有人将《围城》中的比喻摘出来,作一种统计学上的考察,这类由男女之事取喻的例子,怕也不会少。 
  《红楼梦》里有意淫之说,那是第三者的宏伟蓝图,比手淫便捷而不实用。钱先生取喻多涉男女之事,可说是“喻淫”了。只是这喻淫较之彼意淫,要艺术得多,也高尚得多,可说是一种雅淫。盖因男女之事,是世间最平常之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由此取喻,最能为人理解。文字典雅而内里涉俗,又由极俗而体味出极深的意蕴,正是取喻的精义。 
  然而,行文中述及男女之事,也如同猴儿从火中取栗,稍一不慎,便会烫着自家的手指头。正惟其有这种危险,烫与不烫也就看出了技艺的高低。钱先生的高超处在于,他从男女之事取喻,只让你感受到作者的聪敏机警,却绝然不会想到龌龊。这一点,对当今的文学创作或许不无小小的启发。再往开里说,联系钱先生少年时的“顽劣”,如与堂弟锺韩在隔扇上刻“刺宝宝处”等,还可看出这位大学者品格中最富人性,也最为明丽的一面,不知众多的钱学家以为然否?         
钱锺书的赞语       
  钱锺书赞人,语多夸饰。早就想写这么一篇小文章,正好来了个引子。 
  今天看到《中华读书报》上有篇《钱锺书称赏最甚的人》,作者说以他所知,钱先生称赏最甚的人,是广州的李汝伦先生。证据是《随笔》某期曾发表过李先生的一篇文章,钱先生读后甚感佩服,在给该刊主编黄伟经的信中说,“李君文章光芒万丈,有‘笔尖儿横扫千人军’之概。李君饱经折磨,而意气仍可以辟易万夫,真可惊可佩。”后来钱先生在与李汝伦的通信中又说:“胸中泾渭分明,笔下风雷振荡,才气之盛,少年人所不逮,极佩。” 
  作者还说,这档子事他的朋友一直不许外传,更不轻易示人,他认为这么大的事有必要公诸同好,就管不了许多了。此文刊出后,还要准备电话中接受他的朋友的埋怨呢。(二零零零年一月十九日《中华读书报》第三版) 
  此文作者马斗全先生,是我的同乡,也是同校同系的校友,不过我早他十多年离校罢了。这几年马先生的文章车载斗量,风行天下,我是极为钦佩的。看了这篇文章,却不免生智者千虑之叹。 
  先得说清,能得到钱先生的赞赏,确实是值得高兴的事。这不光因为钱先生是当今的“文化昆仑”、“博学鸿儒”,还因为钱先生素有出语刻薄的“恶名”,你想嘛,一个连吴宓这样的老师都不放在眼里的人,能看得起谁呢?这样的人忽然有一天对某人表示“极佩”,此某人该是何等了得。文中为了坐实“称赏最甚”四字,还给钱先生添了一个“莫须有”的品质,说钱先生“对文化界一些人士的评论,如他治学一样,极为严谨负责,从不轻易称赏什么人,更不廉价地送人以溢美之辞,为文化界树立了良好的典范”。 
  且不说年轻时和年老时不一样,写信和写小说不一样,就算确有其事,确有其言,怎么可以当真呢? 
  从学识上说,钱先生是这个是那个,从时代上还得说钱先生是个旧文化人,至少也是旧文化人习染比较重些。这些人,有一套他们惯用的语码,听的人得“听话听音”。最明显的例子该是,有人把你介绍给他们时,大都会说“久仰久仰”,这就得你自己掂量了:真是个名闻遐迩的主儿,尽可坦然受之;若不是,断不可以为他对你情有独钟。老辈人赞人原本就语多夸饰,钱先生比别人更甚些,或许是他的名声太大了,我们觉得更甚些。 
  像这类动不动就“可惊可佩”的信,钱先生在世时,不知写过多少封。手边有本《记钱锺书先生》(大连出版社出版,范旭仑等编),内中有篇《钱锺书书札书抄》,随手摘录几则看看。 
  给罗家伦的信中说:“喷珠漱玉之诗,脱兔惊鸿之字,昔闻双绝,今斯见之。”罗家伦的诗和字真的就这么好吗?可罗是他的校长,不这么说你叫他说什么? 
  给孔凡礼的信中说:“先生年龄既少,钻研复力,故所垂问,皆有根有柢,叹佩之至。”对一个年轻人,钱真的就佩服到“至”的程度吗? 
  下面四句赞语,是从四封信里摘出的,请猜猜是给何许人的: 
  “交臂失英雄,亦因足下善刀而藏,真人不露相,凡夫俗眼,遂不能识瑰宝耳。” 
  “奉读来书,极佩深思好学,旁通汇贯。” 
  “前承惠寄大译……仅浏览一过,流畅可喜,殊徵功力。” 
  “得信并法绘,没想到你那么多才多艺!” 
  打死你也猜不出来的。告诉你吧,这是称赞一位叫何新的年轻人的。 
  是不是钱先生真的不负责任,就这样随意夸赞他人呢?不是这样。这只是个礼数,该说什么他还是要说的。比如赞何新的第一条,何来信中可能想要钱先生一本书,钱先生说他新出的书“为友好索尽,未由呈献通人,尤所疚憾”。只看字面,自己的著作不能呈献给通人指点,你以为他会难受得要哭吧?错了,他只是要说“不给”,至少也是这次给不成了。再如赞何新的第四条,何的来信中似乎要以钱的某书为题写文章,钱说:“你可写文章的题目很多,何必用拙著呢?”等于明说“我的著作不用你评”。 
  像这样的礼数,还可以举出一些。过去的时代,教师给学生的信中多称学生为兄,比如鲁迅与许广平相恋前,给许的信里就称许为兄,绝不是鲁迅早就心怀叵测,要先在辈分上拉平从而恋爱之。闻一多信中称陈梦家为兄,陈是闻的学生,不知轻重回信自称弟,闻大为恼火。叶圣陶先生晚年送客,总要送到门外且深深鞠一躬,据受过此礼的人说约九十度,你若遇上了,千万别以为这一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最有趣的该是梅兰芳了,他是京剧大师,请他看戏想得到赞评的人特别多,据说梅先生看了别人的戏总要赞一声“不容易”,你可以理解为演得这么好不容易,也可以理解为演得这么差也敢演真不容易。 
  开个玩笑吧,以后文化人之间不妨流通这么一个词儿,叫“钱赞”(例如“我得到了一个钱赞”),或是这么一句歇后语:“钱锺书称赞——不可当真”。         
反叛了的“钱迷”       
  一九九八年的文坛,似乎平平淡淡没什么新花样儿,不像一九九七年那样,从年初就闹起的“马桥事件”,到年底都完不了。那是你不细心。细心的人们仍可发现,在这平静之中,还是有几个热点的。一是对知青作家文学品质的指摘,一是“钱迷”的反叛。这里只说后一个。 
  几年前的“钱锺书热”就不太正常。道理很简单,既然钱学那么高深,就不应当热得那么俗,一下子冒出那么多的“钱迷”。几乎可以说,当年过火的热闹,便预伏下今天“钱迷”的反叛。 
  六月十七日,北京的《中华读书报》刊出范旭仑、李洪岩联合署名的长文,题为《杨绛一文指疑》,其中指出,杨绛说钱锺书怎样敬重吴宓是没有的事,反而钱锺书当年那句有名的刻薄话,即“叶公超太懒,吴宓太笨,陈福田太俗”,却不难坐实。 
  六月十八日,广州的《读书人报》上刊出范旭仑的文章,题为《立传要对传主负责》,表面看是批评新近出版的《杨绛评传》(孔茂庆著),实则是批评杨绛本人。 
  比如对书中所说,杨绛“一九三二年春东吴大学毕业,考入清华大学研究院”,作者认为杨绛并未在东吴大学毕业,不过是这年春天学校因风潮停课,北上清华大学借读,并没有考取什么研究院。 
  这样的材料,一般不会是作者编造的,大都有明确的出处。果然,一查就查出来了,在《杨绛小传》上,载《杨绛作品集》(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一九九三年出版)第三卷第432页。根据全书的体例,这篇文章当是杨先生自己的作品。至于考入的时间,《杨绛小传》说是一九三二年秋,又在别处说是一九三三年秋,见《杨绛作品集》第二卷第256页。除非老糊涂了,世上哪有自己弄不清自己的最高学历是哪年开始的?不说哪一年了,作者说他翻遍《清华大学史料选编》,都没有“杨季康”(杨绛本名)三个字。“研究院新生名单”一九三二年度外国语文研究所只有一人,就是赵萝蕤。 
  这里我插一句,范先生的话不很严密。据赵萝蕤《我的读书生涯》第二页上说,“惟一的同班同学是田德望学长,与他同窗是我在清华三年中的最大收获之一。”可知一九三二年外文所还有一个学生,只是亦非原名杨季康的杨绛先生。 
  说一个著名学者在学历上造假,这是很重的。 
  范旭仑和李洪岩,都是铁杆儿的“钱迷”。范、李二人合编过《钱锺书评论》,两人在书中曾说:“我俩做钱迷,迷龄都快二十年啦。” 
  然而,无情的现实,曾给过“钱迷们”一记响亮的耳光。 
  记得就在去年某月的《光明日报》上,赫然刊出范旭仑、牟晓明二人的道歉启事,说他们未经钱先生的允许,编辑出版《记钱锺书先生》怎样的不对,并特意说明,书中所收《杨绛笺证稿》一文割裂了杨先生的作品怎样的不妥。 
  我当时看了,既惊讶又不以为然。这样的启事,若是钱锺书与杨绛两先生不追究,是没人追究的。 
  年轻人的做法,即便有什么不妥,也绝不是出于恶意,他们实在是太热爱钱先生和钱先生的作品了。如果说他们有什么私心的话,顶多不过是想在众多的“钱迷”中占据一个较高的地位,将来若成立钱迷协会,弄个副会长或是秘书长当当,不过是揽个跑腿的差事罢了。更高的职务比如会长,肯定是请德高望重的人物担任。这样的热心人受到被热爱者这样的惩罚,实在太让人寒心了。 
  对于钱先生的学问,我没做过研究(《管锥编》仅看过两本),不敢说什么,但有一点是敢说的,那就是《管锥编》等著述用文言文写作,我是不敢恭维的。不管他的文言文写得多好,又怎样的情有可原,我可以理解但绝不赞赏。若他也能像胡适先生那样,用白话文写学术文章,纵然写得不太好,我也会敬重有加的。现在不是疯出各种经典著作的白话文本吗?我倒希望有人出上一本《管锥编》的白话本,看看还剩下多少学问,就可以知道其底蕴了。我的前提是:若是道理,用文言文能说清的,用白话文也能说清;用文言文说起来含混的,用白话文怕也说不明白。这里不存在对钱先生本人尊重与否的问题。 
  此事对我们的教训是,对名人的学问可以尊崇,但得有个限度,不能神化,以为非人间之物。是其是,非其非,除了自己喜爱的姑娘,对谁都不应当着迷。当初范、牟二先生若有这样的学术眼光,就不会自命为“钱迷”,也就不会有登报道歉的屈辱。 
  毕竟还有读书人的气节,当他们的爱受到轻蔑时,那知识积聚起的力量,便向另一个方面转化了。当年因了热爱,片言只语都留心揣摩,如今因了这情感的转化,对方的任何失误也就逮个正着。要认真都认真。不能说你是名人,你可以认真,我们是小人物,我们就只能被你们认真。这回范旭仑先生算是长大了。 
  顺便说一句,我们平日劝老年人要宽容,多是从“伤身”上考虑的,意即不宽容会生气,生了气会损伤身体。实际上,这样的劝说还是不理解老年人的毛病。从自重上劝譬,会更深刻也更有效。老年人最容易犯的毛病是糊涂,而宽容可以消解糊涂,至不济也可以掩饰糊涂。比如在《汇校本》、《记钱锺书先生》等事件上,钱、杨二先生糊涂些,他们的形象会可爱得多。一个事事精明的老年人不说讨厌了,总让人喜欢不起来。         
酷评萧乾     
  现在我们可以说出事情的真相了。巴金发现《雷雨》这个神话,是萧乾制造出来取悦巴金的。《曹禺传》的作者不仅不纠正,反而移花接木,使之发扬光大。      
韩石山酷评萧乾       
  曹禺的《雷雨》是巴金发现的,从废纸篓中捡出,登在《文学季刊》上。很久以前,我就知道这是个荒诞的神话。写《李健吾传》时,我看过当时人写的文章,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然而,这个神话却一传再传,越传越真,既见诸曹禺的传记,也见诸零散的篇章。当时曹禺还活着。我诧异莫名,心想,这样的谎言,只要曹禺出来说上一句话,不就清楚了吗? 
  我还是太傻。曹禺是何等聪明的人,怎么会说这个话呢。这不光关系着他,还关系着巴金。而且,有这个神话多好啊,既可见出两人的交情,也可以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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