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知儿语说红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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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知儿语说红楼-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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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九年三月十一日晨窗


   
甲戌本与脂砚斋
 
  在各脂评本中,甲戌本是较突出的,且似较早。甲戌本之得名由于在本书正文有这么一句:“至脂砚斋甲戌抄阅再评,仍用《石头记》。”
  现存的胡适藏本却非乾隆甲戌年所抄,其上的脂批多出于过录。
  这本的特点,在此只提出两条:一早一晚,都跟脂砚斋有关。所谓早,即上引语,甲戌为一七五四年,早于己卯、庚辰约五、六年,今本或出于传抄,但其底本总很早,此尚是细节;本文出脂砚斋,列名曹雪芹之后,于“红学”为大事。此各本所无,即我的八十回校本亦未采用。以当时不欲将脂砚之名入“正传”,即诗云“脂砚芹溪难并论”之意也。其实并不必妥,姑置弗论。
  脂砚“绝笔”在于甲戌本吗?
  此本虽“早”,却有脂斋最晚之批,可能是绝笔,为各脂本所无,这就是“晚”。这条批语很特别,亦很重要,载明雪芹之卒年而引起聚讼。我有《记夕葵书屋〈石头记〉批语》一文专论之,在此只略说,或补前篇未尽之意。
  此批虽甲戌本所独有,却写得异常混乱,如将一条分为两条而且前后颠倒,文字错误甚多,自决非脂砚原笔。他本既不载,亦无以校对。在六十年初却发现清吴鼐夕葵书屋本的批语。原书久佚,只剩得传抄的孤孤零零的这么一条。事甚可怪,已见彼文,此不赘,迳引录之,以代甲戌本。
  此是第一首标题诗,能解者方有辛酸之泪哭成此书。壬午除夕书未成,芹为泪尽而逝。余常哭芹,泪亦待尽。每思觅青埂峰,再问石兄,奈不遇赖头和尚何,怅怅。今而后愿造化主再出一脂一芹,是书有幸,余二人亦大快遂心于九泉矣。甲申八月泪笔
  此批中段“每思”以下又扯上青埂峰、石兄、和尚,极不明白;石兄是否曹雪芹亦不明,似另一人。首尾均双提芹脂与本书之关系,正含甲戌本叙著作者之先提曹芹继以脂砚斋,盖脂砚始终以著作人之一自命也,此点非常明白。又看批语口气,称“余二人”,疑非朋友而是眷属。此今人亦已言之矣,我颇有同感。牵涉太多,暂不详论。
  曹雪芹非作者?
  甲戌本还有一条批语,亦可注意:
  若云雪芹披阅增删,然则开卷至此,这一篇楔子又系谁撰?足见作者之笔狡猾之甚,后文如此处者不少。这正是作者用画家烟云模糊处,观者万不可被作者瞒弊(当作蔽)了去,方是巨眼。
  当是脂砚斋所批。我当时写甲戌本后记时亦信其说,而定本书之作者为曹雪芹,其实大有可商者。学作巨眼识英雄人或反而上当。芹阮会用画家烟云模糊法,脂难道就不会么?此批之用意在驳倒“批阅增删”之正文而仍归诸芹,盖其闺人之心也。一笑。
  脂斋为什么要这样批呢?原来当时雪芹的《红楼梦》著作权未被肯定,如裕瑞《枣窗闲笔》,程高排本《序言》皆是,此批开首“若云”句可注意,说雪芹披阅增删,即等于说不是他做的,所以脂砚要驳他。但这十六字正文如此不能否定,所以说它是烟云模糊法。其实这烟云模糊,恐正是脂砚的遮眼法也。是否如此、自非综观全书与各脂批不能决定。这里只不过闲谈而已。
  红楼迷宫,处处设疑
  还有一点很特别的,《红楼梦》行世以来从未见脂砚斋之名,即民元有正书局石印的戚序本,明明是脂评,却在原有脂砚脂斋等署名处,一律改用他文代之。我在写《红楼梦辨》时已引用此项材料,却始终不知这是脂砚斋也。程高刊书将批语全删,脂砚之名随之而去,百年以来影响毫无。自胡适的“宝贝书”出现,局面于是大变。我的“辑评”推波助澜,自传之说风行一时,难收覆水。《红楼》今成显学矣,然非脂学即曹学也,下笔愈多,去题愈远,而本书之湮晦如故。窃谓《红楼梦》原是迷宫,诸评加之帷幕,有如词人所云“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也。
  七九年四月廿日写


   
茄胙、茄鲞
 
  二名均见本书第四十一回。有正本作“茄胙”,八十回校本从之,其他各本大都作“茄鲞”。
  事隔三十年,当时取舍之故已不甚记得,大致如下。小说上的食品不必真能吃,针线也不必真做,亦只点缀家常,捃摭豪华耳。话虽如此,但如三十六回说“白绫红裹的兜肚”已成合(音葛)好了,怎能再刺?(音戚)“宝钗只刚做了一两个花瓣”,难道连里子一块儿扎么?此种疵累,前人已言之,固无伤大雅,若切近事实,自然更好。
  做法各异 干湿有别
  茄胙、茄鲞不仅名字不同,做法亦异,有干湿之别。依脂批与通行本,茄鲞是湿的,如说“用鸡汤煨干,将香油一收,外加糟油一拌”,即使“盛在瓷罐子封严”亦不似今之罐头,日久岂不渥(北音)坏了?自不如有正本(亦脂批之一)茄胙的制法,晒干了“必定晒脆了,盛在磁罐子封严了”之为妥当。是书描绘多在虚实之间,这里取其较符事实者,亦未脱拘滞之见。亦姑妄言之耳。
  近得语言研究所丁声树先生来信,题一月十六日,至四月初方从文学所转到。书中提起这问题,遂破甑再拾,写为短篇以志君惠。
  其第一书,lù@⑦其说茄胙(zhǎ@⑧)之一节:“茄胙也叫茄子zhǎ@⑧,是现在许多地区常用的食品。做法和凤姐说的大同,当然不是用那么华贵的调料,而是一般人家都可以常做的。”
  书中又提到《红楼梦》上的问题(详下)。我覆信询茄zhǎ@⑧之详,他于四月十日覆书云:
  茄子、扁豆、豇豆、酸菜、辣椒zhǎ@⑧等,广泛流行于湖北、湖南、贵州、四川、云南各省。茄zhǎ@⑧尤为常见,据说昆明市上酱菜园中,今天还有出售茄zhǎ@⑧的(文字可能不用zhǎ@⑧字)。一般地讲,普通人家自制居多。茄zhǎ@⑧做法确实与正本凤姐口中所说相似。茄子预先切成细丝晒干,拌上米粉、调料、盐末之后(当然不会有什么鸡丝鸡汤等等),长期贮藏在一个菜坛子里。食用从中取出若干蒸之即可。
  语甚明确,自属可信。有正本之作茄胙近于写实,固较各本……。既通行于西南,北人不知,视为新奇,亦不足怪也。
  文字亦有异同
  但并不止蔬菜作法,且有文字的异同。丁君专攻语文,原作为《红楼梦》版本一问题而提出的。更录其第一书之关于茄鲞者:“鲞似当作鲞,与zhǎ@⑧同字,集韵同在上声马韵,音侧下切,今普通话读zhǎ@⑧。有正本的‘胙’,应读为‘zhǎ@⑧’,与脂本的鲞是一字异体。”
  他从《红楼梦》的两种本子来谈文字的异同,意甚新颖。先说‘胙’、‘zhǎ@⑧’。比较简单,其音为‘侧下’zhǎ@⑧,‘zhǎ@⑧’正体,‘胙’别字,现在酱园不知写甚字,如丁君所云。按《字典》zhǎ@⑧训藏鱼,与鲞同。‘鲞’从差声是古字,胙肉之胙是借字。我前校本从有正本作‘茄胙’,他年可修改或加注。诸本之作‘茄鲞’者,其制法与有正本不同,自成一系列。‘鲞’为俗字,正作‘鲞’,并音想,改与不改,似亦无关作意,情形尤简单。其实不尽然。
  “zhǎ@⑧”如改“鲞”,笔画似相差无几,却与“鲞”字只多了一捺。茄鲞(zhǎ@⑧、胙)通行于西南半壁,而茄鲞之称,《红楼》以外无闻焉。“鲞”是否“zhǎ@⑧”之误呢?丁君此书正是这样提出的。是文字、意义的差别,而非字体之异写。据《字画》:
  zhǎ@⑧,从差省,侧下切,音zhǎ@⑧。藏鱼,鲞,从食省,息两切,音想,干鱼腊。(注zhǎ@⑧zhǎ@⑧,古今字,zhǎ@⑧见说文。鲞有想吃味美之意,音兼义)
  “zhǎ@⑧”、“鲞”形近音异,久藏干腊义亦相近,而古今异制,南北异称,今不能详,但总是两字耳。
  从本书言之,茄鲞、茄胙名称制法不同,原各成系列。但有正亦是脂本,虽不着脂砚之名,何以与其他脂本不同,似是一问题。以“zhǎ@⑧”校“鲞”,有沟通二者意,此即丁君“一字异体”之说,也就是说应以“茄zhǎ@⑧”为正。
  作者本意何在?
  首先从一般通行本看,“鲞”是否错字?鲞鱼是现在的普通食品。以把茄子做得鲜美而耐久藏,谓之茄鲞,名义亦相当,却皆似出于空想,不如作茄胙的近乎事实,而于小说为无碍,已见前文。
  如作者当时想的名字是“茄zhǎ@⑧,应当写什么字呢?总是“zhǎ@⑧”之类,怕不会写这古体;既然““zhǎ@⑧”自不会一错成“zhǎ@⑧”再误为“鲞”了,再退一步,即使改“zhǎ@⑧”再误成“鲞”,欲结合有正与他脂本,恐仍无益,因其下文的制造各具一格,上虽通连,而下歧出如故也。若同是脂本系统,何以有两种格式,自是原作稿本的不同,且有关于《红楼梦》二元或多元的性质,兹不具论。
  前校是书,用有正戚序本作底子,我当时不大满意,想用庚辰本而条件不够(庚辰本只有照片,字迹甚小,亦不便抄写)。现在看来,有正本非无佳处,“茄胙”之胜于“茄鲞”便是一例。余年齿衰暮,无缘温寻前书,同校者久归黄土,不能再勘切磋,殊可惜也。
  七九年五一前夕
  七九年六月九日口占
  赞曰:以世法读《红楼梦》,则不知《红楼梦》;以《红楼梦》观世法,则知世法。
  七九年五一前夕*
  字库未存字注释:
  @①原字为山加而,上下结构
  @②原字为讠加寿,左右结构
  @③原字为扌加於,左右结构
  @④原字为忄加兄,左右结构
  @⑤原字为昆加鸟,左右结构
  @⑥原字为卓加戈,左右结构
  @⑦原字为钅加录,左右结构
  @⑧原字为鱼加乍,左右结构

  出处:《文教资料》(1995。04…05。)


   
附录:俞平伯:穿行苍凉  文·南焱
 
  在解放前就已享誉海内外的俞平伯,同样没有躲过那场史无前例的浩劫,虽然在1986年得到彻底平反,但32年的政治阴影笼罩着他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与俞平伯生活了42个春秋的外孙韦柰教授在回忆外公晚年凄凉的生活境况时,年过半百的他哽噎着,让伤痛的眼泪又回到了内心……
  情缘
  1917年,俞平伯18岁娶了舅父许引之的女儿许宝驯为妻,这对姑表亲相伴60多个春秋,他俩的感情已被文坛传为佳话。
  据韦柰说,俞家和许家在浙江都是大户,到俞平伯这一代已是三代姻缘。也许是家世和自身太过亲近,他们的爱情真正演绎了世纪绝唱。自结婚后他们就不曾有过长时间的分离,抗战时期,北平沦陷,日本人曾多次希望俞平伯能与他们合作,都遭到拒绝,若不是他的老师周作人从中周旋,他可能要进班房。那时家里非常清苦,上有老下有小,若为日本人做事,收入会相当可观,日子一定好过些,但他没有。妻子许宝驯深深理解丈夫的爱国之情,她挑起了家里所有的活。 
  结婚三年后,俞平伯自费赴英国留学,谁知去了没多久就回国,有人说,他穿不惯洋衣服,吃不惯洋饭;还有人说是丢不下夫人。大多数人都坚信后者,因而此事曾一时传为美谈。
  60年代末,俞平伯被下放河南,原本夫人是可以不去的。但当许宝驯得知这突来的消息后,二话没说,收拾起行囊就随夫君而去,没有丝毫犹豫。1974年,许宝驯得了一种奇怪的病,因此病发展态势较慢,大家都没重视,直到1976年3月,许宝驯才遵医嘱住院治疗。俞平伯因行动不便,不能常去医院探望,便书信往来,从3月中旬到4月不足一个月的时间,俞平伯竟写了22封信,他的信多是询问、关心,更多的是悄悄话:〃本不拟作长书,日半夜里梦醒之间得诗二句,另纸写奉。我生平送你的诗不少,却说不出我二人的感情之实况,因之我总不惬意,诗稿或有或否也毫不在乎。这两句用你的口吻来描写我,把我写像了(我想是非常像,你道如何?)。就把双感情也表现出来了。近虽常和圣陶通信,却不敢写给他看,怕他笑。只可写给您看看,原笺请为保存。上面的款识,似青年时所写,然已八旬矣……〃
  1982年2月7日就在妻子去世的前一天,俞平伯展开日记,详细记录了许氏生病的全过程。妻子死时,他就睡在她的身边,深切地感受了在生死之间的痛苦与幸福。
  妻子的死对俞平伯无疑是个沉重的打击。韦柰回忆说:〃自外祖母离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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