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田教授望着小松原,外甥一脸稚气,连责备的话都不说了。
“舅舅,我们队长有一只狼眼,夜里外出就不用带手电筒了,真好玩啊!”小松原手舞足蹈。
“科学的事你不懂,并非像安装机器那么简单,将你们队长的眼球拿出去,把一只狼的眼球塞进去……不是的,是用眼球的一小部分。”
小松原听不懂太专业的东西,门外汉也只能猜想到这个程度。是囫囵个的还是用一小部分,在他看来都一样,总之是一只动物的眼睛装配上去了,他们的队长有着两种动物的眼睛。
“狼眼睛能搞到吧?”生田教授问。
“没问题。”小松原胸有成竹,“我认得一个狩猎队的头儿,弄一只狼眼睛轻松。”
“你一定和他交代清楚,保密,不可对外人泄露真相。”生田教授叮嘱他的外甥。
小松原躺在守备队的营房里,正按舅舅生田教授叮嘱的寻思他下一步的行动。
“今晚就去找韩把头。”小松原再也躺不住了。
走出守备队部的小松原,手里提上那只液氮罐。去见韩把头,是去求人家,总不能空着两只手,他想好了要带的见面礼。
亮子里镇只有一条街,所有的商家店铺都在街两侧林立。标志商业繁荣是那招招的店幌——模型幌子,包装幌子,象征幌子……装饰的图案简直就是一座动物园:龙、鹿、狮子、熊、兔、雁、鹊、鸠、鹑、鹤、蟾蜍、蝙蝠、蝴蝶……唯独没有狼,小松原要找的就是狼。
小松原朝挂着红色葫芦幌子酒肆走去,队长带他来买过酒,林田数马即兴吟起中国古人的诗句:“村远路长人去少,一竿斜日酒旗闲。”
哐哐!小松原敲已打烊的店铺门。
“来啦来啦!”店老板提着灯笼出来,他都没往上部分照,就认定来人的身份,锃亮的高腰马靴只有日本军人才穿的。“太君,您……”
“来篓大高粱。”小松原说。
“您要多重装的?”店老板问。
“二十斤的。”小松原说出多大的包装。
“好嘞!太君您稍等。”
很快,店老板抱出一只柳条酒篓,殷勤道:“我叫人给你您送过去吧,太君。”
“不用啦。”小松原扛起酒篓,上路。
小松原没走多远就气喘,到韩把头的驻地玻璃山,至少有二十几里路,其实还不止呢。
“找一个小扛(苦力)送?span class=yq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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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去弄狼眼睛,不可让外人知道,就是守备队的人也不叫知道。看现在的情形,天亮也走不到玻璃山。
“租一匹骡子。”小松原终于想出办法。
在以骡马作为主要交通工具的年代,亮子里镇上有马、骡、驴出租业务,相当于现今的
出租车。一般的由大车店来经营,亮子里镇是一家叫‘通达’的大车店来做这项业务。
小松原连夜上山,一匹骡子驮着东西。
深秋的夜晚,风走过原野的脚步沉甸甸的,植物成熟的味道弥漫着。小松原沉浸在五谷杂粮的香味里,呼吸着秋天的气息。一个人在走如此远的夜路,他还是第一次,心里惴惴不安。
路两旁秋天的植物颜色本来就深,夜幕下黑乎乎一片,黑乎乎的地方是罪恶的家园。四周寂静,骡子的脚步历来就轻,叩磕地面的声音很小。东北民间送葬的冥器是骡子拉车,其意是骡子走路轻,免得惊动其他的野鬼。
小松原巴不得骡子能发震耳欲聋、惊天动地的蹄声,他太需要一种巨大的声响来为自己壮胆。他的手没离开枪,子弹已上膛,随时都可以击发。
一个带枪的日本兵在那个夜晚他怕什么?是藏在草丛里的狼,还是胡匪?总之小松原是害怕了,眼睛盯着发黑发暗的地方,警惕着。
玻璃山还很遥远,眺望不见。骡子背负的东西很少,走起来更加轻便,蹄音更轻,几乎就听不到。它也奇怪,为什么雇主不骑自己走,那样速度才能加快,它不愿意把时间耗在道上。
嚓嚓,一条黑影从草丛蹿出,横穿过道,小松原端枪对着黑影,随时都可开枪。黑影停了一下,回望他一眼,而后逃走。
“不是狼。”小松原悬起的心慢慢放下来,他通过黑影的身材大小,尤其是眼睛断定不是狼,狼是夜眼,闪光发亮。这个东西几乎都看不清它的眼睛,大概是狐狸或山狸子什么的。
一场虚惊过后,小松原不再步行,要骑骡子走。他遇到了难题:骑骡子哪个位置呢?
不是所有轻乘型的动物你随便爬到它的背上,骑它哪儿都行,这涉及行走速度和你的舒服。当地有句谚语告诉你骑乘的经验:骑驴骑屁股蛋,骑马骑腰当间。
马和驴如此骑法,那骡子呢?小松原骑过马,也骑过毛驴,只是没骑过马和驴或驴和马的产物——骡子。小松原在自己生活的经验里没找到骑骡子方法,于是他就想到一个骑骡子的人。
小松原连连说他的名字:“韩把头,韩把头。”
23
“谁念叨我啦?”黑暗中有声音鸟一样飞过。韩把头摸着发热的左耳朵:“耳朵滚热滚热的。”
“哪只耳朵?”吴双问。
“左耳朵。”
“好啊,有人想你哟。”
当地人相信一种说法:左耳朵发烧有人想,右耳朵发烧有人讲。
“唉,谁会想我?一个人吃饱连狗都不用喂啦。”韩把头说,声有些凄凉。
马架里没点灯,为省斤贵的煤油。两个男人的夜晚点不点灯无所谓,彼此听见说话就成。
几天过去仍不见海东青的影子,这个灵物八成发觉韩把头他们的动机,今年冬天想用我们去捕狼,没门儿!鹰也许真这么想的。捉不到海东青,韩把头决定捉下去,直到带两只海东青回去。
“什么时候人们没有偏见就好了。”韩把头拣起先前的话头,感慨地说:“把我看成和杀大牛的一路人了。”
杀牛在关东看作是不好的事情,这与当时低下的农耕生产离不开牛有关,“一亩地两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是农民的梦寐以求的小康生活。人们处在一种矛盾之中,年老病弱耕不了地的牛要宰杀吃掉,可谁来杀?关东便产生一个行业,或者说一类人:杀大牛的。
杀大牛的人多是孤拉棒子绝后气(无儿无女),他们以杀牛为业,挣些工钱。
杀大牛的人有几个好结局?家里摊上倒霉的事,他一定会说:“前世杀大牛了,让我们倒血霉!”
人们用一样眼光看以打猎为生和杀大牛的人,是不公允的。可是这种不公允被大众所接受,那么受害的就是这些打猎的人,谁家有女肯嫁打猎的啊?
韩把头的心上有块疤,是他永世难忘的痛。
韩家祖辈打猎,那时爱音格尔荒原到处是野兽,狼虫虎豹都有,很多人都以打猎为生。到后来,草原没了虎豹,只剩下狼虫,人们开荒种地,没人靠打猎过日子了。
“连皇帝都把打猎作为玩啦,儿子,咱们韩家到我这辈上打猎就结束了,我死后你把枪埋喽,安心种地吧。”父亲临终前嘱咐。
韩把头埋爹的时候并没葬猎枪,他跪在坟墓前给爹磕头:“爹,原谅儿子不孝,没照你的话去做,我要去打猎,你保佑我呀爹!”
韩把头是个孝子,他没兑现诺言,原因是爹让狼咬伤不治才死的。一个打猎的传人,最终死在狼口,悲哀啊!祖宗传下的这杆老枪,不能到自己的辈上哑了,让它响下去。
扛着祖传老枪走进荒原寻狼给爹报仇时,韩把头才16岁,个头儿将比枪嘴高一点儿。爹的影子出现在他的身上,打猎的本领、打枪的姿势,都在克隆爹。很快,他成了远近有名的打猎高手。
18岁那年,二里界村的地主田老尿子看中了韩把头,要把女儿许配给他。
“爹,我怎么能嫁给个杀大牛的,纯粹坑我嘛!”田老尿子女儿说。
“杀什么大牛?他是个打猎的。”田老尿子说。
“动枪动刀的,还不是一样。”田老尿子女儿说,“和这样的人过日子,我害怕。”
“兵荒马乱的,家里有个会骑马打枪的,睡觉安稳。”田老尿子能说出一百个理由女儿嫁给韩把头合适。
媒人请了,门户也相了,送大定那天出了大事,田老尿子女儿悬梁自尽。送大定是明媒正娶的一道程序,即过第一茬大礼,韩把头送过来狩猎色彩,像似赶来一群动物:獾子皮、水獭皮、狼皮、火狐狸皮……如果不是出事,田老尿子的皮袄、棉帽子、手焖子、套袖,连铺的褥子都解决了。狼皮褥子可是好东西,据说铺着它夜里来贼,那狼毛就竖起来,把你扎醒。
田老尿子的女儿给韩把头18岁的心上烫个疤,隐隐疼痛二十几年。起初,他一见女人心里就发慌,心就痛。几次有人上门提亲都被他拒绝,婚姻这根血管梗塞了。
马棚子里欤B草窸窣地响着,吴双辗转反侧。他说:“老把头,你该找个女人。”
“干啥?”
“你需要一个女人。”吴双说。
韩把头未置可否。
想女人从前年秋天开始,与一个叫索菲娅的女人有关,这个故事需换个讲法,让故事走出韩把头的回忆,原本是这样的——
月光从百年老树繁密的枝桠间筛下,寂静的傲力卜小屯洒满了斑白。
吹灯躺下,叶老憨折折腾腾,从被窝里爬出来,摸黑到外屋,确定结实的木板门闩得很牢后,向西屋独睡的养女索菲娅说:“机灵点儿,别睡得太死,屯里传扬胡子要下山来。”
“嗯呐!”索菲娅答应着,将一纸包掖进枕下。这是一包稀脏的锅底灰,爹再三叮嘱她,胡子进村立即用它抹黑脸,免得青春妙龄真面目暴露给胡子。索菲娅,傲力卜小屯公认的美人儿,白皙的一张小脸,水汪汪一双眼睛,鼓溜(丰满)的一个人。她刚入睡不久,全屯的狗疯叫成一片,慌乱的东屋爹急切地喊:“索菲娅,胡子进屯啦。”
索菲娅迅疾把脸抹黑涂丑。门闩被猛烈地撞击下来,胡子闯进西屋一把扯住朝木柜里钻的索菲娅,斜眼的胡子大柜铁雷用力过猛,撕掉她的上衣,裸体在油灯下鲜亮诱人。淫邪目光盯得索菲娅羞愧难当,胡乱扯起衣服碎片朝凸起的地方掩……吓得后背精湿的叶老憨颤巍巍地说:“她是疯子。”
“俺走南闯北,经过的事多啦,你敢唬爷爷。”大柜铁雷一马鞭子抽倒叶老憨,瞥眼满屋乱翻而一无所获的胡子们,下令绑了索菲娅,临走给叶老憨扔下话:“准备三千块大洋,半月后山上赎票。”
“大爷……”叶老憨作揖磕头,胡子还是绑走索菲娅。叶家老少哭成一团,卖房卖地砸锅卖铁也凑不够三千块大洋啊!没钱赎人,丧尽天良的胡子绝不会让索菲娅囫囵个儿地回来。
叶家的人没想错,大柜铁雷把索菲娅带回山上,两盆清水劈头盖脑地浇下,一张靓脸出现。索菲娅的俊俏脸蛋使大柜铁雷动心,开的价足以使叶老憨赎不起人,赎不起就怪不得爷们不仁义啦。
胡子严格遵照绺规,派花舌子去叶家催索,他带回消息:“求借无门,叶家不赎票啦。”
关东胡匪行道中,较大的绺子讲五清六律,一般不绑花票(女人)。然而,铁雷的绺子虽大,但却绑花票、压花窑,随意奸淫妇女。
韩把头作为铁雷的表兄弟被请上山的,为的不是索菲娅,却赶上胡匪用独特的方法处理这个由中国爸妈抚养大的洋女子。
大柜铁雷对韩把头说:“表哥,明天阴历八月二十,我放台子(赌博)开观音场(以女人为赌注),你看看大毛子(俄罗斯)……”
铁雷属好色之徒,见了女人就挪不动步的主。玩女人还没玩到糊涂地步,他为使自己的绺子不至于因搞女人而散了局,立下了一条规矩:绑来花票后,在人家没放弃赎票前任何人也不许碰她:如果没人赎也不撕票,用赌博方式来确定花票归谁受用拥有。因此,这样的赌博最富刺激,那漂亮的花票,特别是红票(妙龄女子)的初夜权,多么诱人。
一间宽敞的屋子里挤满看热闹的胡子,灯和火把全点亮,令众胡子兴奋时刻来临:被剥光衣服的索菲娅,赤条条地绑在四仙桌上,呈平躺状,光滑的肚皮上摆付麻将牌,绺子中的头面人物——大柜、二柜、搬舵、炮头坐在桌前,一场比赌房子赌田赌金赌马赌枪还刺激的赌博开始了。
骰子在两乳间旋转,麻将在起伏的肚皮上搓来搓去。数双喷射欲火的目光刺进索菲娅的裸体,二柜心猿意马,想入非非时就咽唾沫,他们都用低级的歌谣唱着出牌:
“麻归麻,麻得俏(九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