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家护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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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家护院-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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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咦!你怎么知道?”艾晚漆黑的眉毛象鸟翅膀一样飞起,她实在想不出这个连名字都
不知道的大兵,怎么知道她那么多事情!
    “公共关系就是一个社会组织运用传播手段,使自己适用于环境并使环境适应于自己的
一种……一种活动或职能,对吗?”
    万良紧张地一口气肯定。还好,当初觉得象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一样拗嘴的废话,今天竟
相当流畅。
    “哟!公关的定义你记得这样熟,真该让你替我去考试。”艾晚大为惊异,不禁对这个
憨头憨脑的小伙子另眼看待。
    “我不过是随便翻翻书,偶尔记住的。”万良谦虚地说。这可不诚实,为了搞清什么是
公关,他在新华书店开架的书柜旁边,没少查找。关键时刻,自己的脑子还挺争气。
    “你考的不好吗?”万良替艾晚担心。
    “考的还好。只是这学期一结束,就得交下学期的学费了。”艾晚化过妆的眉尖蹙在一
起。
    “厂里不给你出钱吗?”万良不解。自打当兵以来,什么都是供给制,冬发手套夏发蚊
帐,他想不通上学这样庄严郑重的事,怎么还要自己掏腰包。
    “专业不对口,所以我得自己筹学费。象高玉宝一样。”艾晚苦笑了一下。
    瞎!这么漂亮的高玉宝,还不把周扒皮吓晕过去!万良想说,那你干吗还背这么高级的
书包,干吗还穿这么时髦的鞋呢?万良在街上闲逛,专门注意过这种挎包和鞋,价钱好贵。
不过万良挺机灵,知道这话艾晚肯定不喜欢听,便叹了口气说:“糟糕!”
    “怎么了?”轮到艾晚翻过来关切万良了。
    “我的钱刚买了这双尖皮鞋,早知道……”
    艾晚一怔,待明白过来,难得地咯咯笑了:“谢谢你这番好意!早知道你这么有钱,我
每天该把红烧肉卖给你们当兵的。”她突然停住笑声,怔怔地想起什么。
    “我得走了。”艾晚看看表,“下午还是你的班?”
    万良点点头。
    “下午见。”艾晚把始终未曾打开的蓝派司收进书包。
    “下午见。”万良注视着艾晚的背影,喃喃重复道。其实,有进就得有出,既然下午是
万良的班,你不想见也得见。可这招呼里,有意味深长的亲切。
    老兵象条上好的猎狗,无声地骝跶过来。这位痴痴呆呆的小老弟,看样子要陷入单相思
了,拉他一把,义不容辞。
    “这小娘们,挺妖道的。”老兵不慌不忙地抛出这句话,引万良开口。
    万良一惊,紧张地等待下文,自己却不张口。
    老兵也不在乎,他是我行我素惯了的,径直说下去:“讲个笑话给你听。有回夜里巡
逻,不是跟你,是跟旁人一岗。砖缝里有团黑乎乎的东西。我以为是条野狗呢,心想堵住它
燉锅狗肉还能落条狗皮褥子,就悄悄逼过去,用手电棒这么一照,呵!你猜怎么着?”老兵
讲得津津有味,好象眼前正在演这场电影。
    万良的心咚咚乱跳,血热烈地往头顶上聚合,他感到某种恶劣的危险正在向自己逼近,
又完全不知向何方逃避,忙拼命摇头,表示自己一点也想象不出当时的情景。
    原来是一男一女抱成一团。咱实事求是地说,衣服倒是都穿着,夹克衫,挺时髦的那
种。拉锁还是全裂着……嘻嘻,挺开眼的。那男的模样我忘了。男的记不住男的长相,可记
女的长相那没跑。你有没有这种体会?”
    不管万良有没有这种体会,他忙着点头,急等着听下文。
    “那女的,我可是记准了。你猜是谁?”
    老兵眼里露出不怀好意的狡黠微笑。万良象被扔上岸的活鱼,呼呼直喘粗气。他已猜出
那是谁,又不愿相信,痛苦地等待着。
    “对!就是刚才那小娘们!听说她不乐意在厂里干,天天想跳槽,到外国人办的饭店里
去当小姐。那咱管不着,我别的不服,就服这城里人胆子大。你想,那砖垛子摇摇晃晃,两
个人若再一动弹,那还不塌下来成了合葬墓了?还不如咱们乡下,往庄稼地里一钻,想干啥
干啥!”
    老兵津津乐道,万良觉得自己心目中一块美好的桃心形小镜子,一块一块地被掰碎了。
    “你为啥告诉我这个?”万良怒气冲冲地喊道。
    “为啥,为了你好!”老兵象长辈似的拍拍万良的头。他没万良高大,拍得便有些吃
力,好象万良头上有个苍蝇,他要帮他赶开。
    万良又气又急:“你把他们咋样了?”不知为什么,在这种气恼的时刻,万良还在担心
艾晚,他知道老兵手毒。
    “我能把人家咋样?人家又没犯法!厂里只给了咱看铜的钱,又没给咱看人的钱。我把
手电筒在他俩脸上狠劲晃了晃,晃得他俩睁不开眼。我把手电筒关了,哼着小曲上茅厕去
了。”
    “后来呢?”万良穷追不舍。
    “后来就啥也没有了。再后来就碰上你,我想跟你说,忘了。今儿又想起来了。”老兵
觉得自己尽到了责任,便心安理得地骝到对面哨位去了。
    万良失魂落魄。龙门吊天车的哨子,锥子似的戳着他的太阳穴。往日,他常常回头往天
上看。龙门吊操作室玻璃反光,看起来象悬在半空中的银房子,看不清里面的人。但万良还
是爱仰头,他想艾晚也许会看见他。今天,他一次也不回头,背脊僵得象铁板一样笔直。
    万良是乡下人。万良喜欢看电影里电视里男男女女搂抱的镜头,越亲热越好。但万良不
喜欢自己身边的女人这样,万良看不起这种女人。
    万良朝地上吐一口唾沫。书上说,唾沫里有许多种酶,挺好的东西。万良还是要吐。
    其实,这又有什么呢?艾晚对你说过一个有关的哪怕是模棱两可的字吗?她甚至连万良
的名字都没有叫过一声。彼此间的情谊寡淡得象清水。
    万良开导自己。一时见成效,一时就又气愤起来。
    下午,下雨了。细密的雨丝刷子似的从灰蓝的天幕渐次而下,待流淌到地上,已被工业
区特有的烟尘,污得混浊而粘稠。天幕抖去尘埃,熨过般平整,一道稀薄的虹,懒懒地斜在
天空,天空有一种清晨般的凉爽。湿淋淋的地面弥漫着使人哀伤的土气。
    下班了。人流也象鱼汛,有着显著的时间差异性。最先熙熙嚷嚷拥挤而出的,是中年以
上的女工。她们面色倦怠,步履匆匆,眼神中流露出对一切都无动于衷的疲惫。她们的书包
多半残旧而污秽,半敞着的口袋呲出几根伶牙利齿的毛衣针…其后,是些懒洋洋的男人们。
他们叼着烟,脚步在地面沉重地搓动。多半没有拎包,只在腋下夹着一个被炉火熏得半黑的
饭盒。不论社会怎样进化,老婆们得先赶回家做饭,男人们得固守住男子汉的尊严。
    厂长们走过来了。边走边谈,百忙之中日理万机的样子。他们的工作服同警卫战士和全
厂职工一样,也是茄灰色的,使人生出官兵平等普天同乐的欣慰。提的经理包挺华贵,显出
身份和责任的重大。万良很想打开那方正如弹药箱子一样的皮匣,看看内部设施。作为门
卫,他有权检查任何人携带出厂的物品。但是他不能,因为没有足够的证据。
    老兵尊重地望着厂长,可惜厂长没注意到老兵。
    最后的往往是最精粹的。年轻的姑娘们走过来了,她们一个个新鲜如刚剥去纸的奶油冰
棍,裹着团团香气,从看家护院的大兵面前鱼贯而过。
    往日此时,是万良最精神抖擞的时刻。今天,他懈懈垮垮地倚着墙,目光冷淡漠然。
    扫尾的是小伙子们。繁重的体力劳动并没有消蚀完他们年轻的精力,他们打球,甩牌、
发牢骚,谈女人。当浑身的精力都宣泄一空时,才懒懒散散潇潇洒洒地出厂。
    万良阴郁地扫视着他们。都是同龄人,嫉妒便很有理由地产生了。他们有工资、奖金、
补贴、保健和各种各样的福利,万良没有。万良只有津贴。万良至今搞不懂津贴这两个字是
什么意思。津贴很少,买一双尖皮鞋几乎花去万良半年的津贴。万良后悔自己买尖皮鞋,应
该把那钱攒下来,复员以后买点实用的东西。一个衣着很花哨的小伙子,用几乎是跳舞的步
子从万良面前走过,万良无端地认定他就是同艾晚钻过砖堆的小伙子,便狠狠地用眼剜着
他。万良很想搜查他。以往逮住过几个携钢出厂的,都是这种看起来很轻薄的男人。可惜,
他步履矫健得象兔子。万良只有恨恨地看着他走出厂去。
    现在,进入真正的下班状态了。除了极个别滞留人员外,将很少有人经过大兵们肃立的
尼龙太阳伞了。
    老兵躲到远处的僻静角落去抽烟,万良一个人坚守岗位。
    清脆得如同敲玻璃般的脚步声传来。
    万良一激灵。他知道这是谁来了。往日他会挺胸,多少有点手足无措,还需极力保持威
严,不要叫老兵看出来,弄得顾此失彼。今天他发现自己很沉着,闲散的姿势不曾收敛,能
够象打量陌生人一样注视着艾晚。
    艾晚穿着鹅黄色的连衣裙,在略显凉意的晚风中,象一瓣打湿的葵花。她走得很慢,脸
有些微红,仿佛挤牛奶的蒙古姑娘拎着沉重的奶桶。她的身子朝一侧仄斜,肩上是万良很熟
悉的白蟒皮书包。
    艾晚看到万良一个人值班,轻松地吁了一口气,给他一个浅浅的笑容。这笑容妩媚多
情,只是略为太长了一些。
    万良的心象被虫做了茧,蜷缩起来,他又强逼自己展平。就算她敞开着拉锁衫同另外的
男人钻过砖堆,你就应该对人家横眉冷对吗?你是看大门的,其它的什么也不要想!
    万良努力想回报一个微笑。连长要求文明执勤,对所有奉公守法路过哨位的人,都应当
回赠这种微笑。万良平日做得挺好,他有一双上翘的嘴唇和一口雪白的牙。可惜今天不成,
嘴角咧咧,勉强归入笑的范畴。万良对自己不满意,嫌自己不是拿得起放得下的汉子,便用
解放鞋去踢一块小石头。小石头骨碌碌滚进树坑。秋季植树开始了。工厂为了门岗们的长治
久安,在扎太阳伞的地方,要栽一排毛白杨。
    艾晚看看万良,万良不看艾晚。艾晚决定这就往外走,脸色没来由地憋得通红,黑亮的
眼珠在睫毛的掩护下向四处睃巡。
    好象有什么不对头的事。
    万良已基本恢复正常,开始用职业的目光审视这一切。只有心虚的人,才是这副模样。
艾晚在害怕。她怕什么?周围没有旁人,只有万良。她怕万良什么?
    万良想不通。也许,她知道万良知道了底细,才这般畏缩?这又何必呢!万良在感到复
仇的快意同时又不相信真是这么回事。老兵密语相传之时,周围绝对没有第三者。
    莫不是得了什么急病?万良刚动恻隐之心,又忍不住骂自己:人家有钻砖堆的小伙子照
顾着,要你瞎操心!眼睛不顾心里怎样想,早已开始关切地打量艾晚。只见她白蟒皮书包的
带子勒在肩头,紧绷绷的。
    万良的心铛啷一声响,白蟒皮书包里必有重物!
    那能是什么呢!
    是书。很重很重的书。万良企图说服自己。他命令自己别往坏处想,但思绪就象发现了
猎物的兀鹰,久久盘旋在警戒点上。
    艾晚下意识地把书包拽向胸前。她几乎想撤腿就跑。不是往厂外跑,而是往厂区里跑。
趁一切还没有开始,就把它结束掉。但她脚软如麻,一步也挪不动。
    艾晚的举动构成了明确的疑问。我们的祖先把这种成风的局面,冷静地提炼成一个成
语:欲盖弥彰。
    平心而论,万良还不能算经验很丰富的门卫,但面前的征象太异常了,他应该搜查她。
    万良踌躇:不管怎么说,她是他真心喜爱过的一个姑娘,尽管她钻过砖堆。万良知道,
只要书包拉链一打开,无论结果如何,他们都不再是朋友了。
    万良沉重地举起了手。这是一个模糊动作,可以理解为示意留下或是表示放行。
    模棱两可的时候,人们往往按照自己的希望去理解。艾晚如遇大赦,仓仓惶惶向门外走
去,竟来不及再看万良一眼。
    她原应该再沉着些。象抛锚的汽车启动过快,从艾晚身上发出精微的金属撞击声。
    周围太寂静了,那声音便袅袅不散。
    艾晚象被一根钢钎从头顶钉入,僵立不语。
    万良的血打着旋地扑上脑门,从每一根毛孔向外蒸腾。声音尖锐地划伤了他的脑神经,
垫伏多时的军人的职责,猛地苏醒过来用尖利的牙齿噬咬着他的脉脉温情。这是什么地方?
你是什么人?这是我的岗位,我是军人。万良听到自己毫不含糊的回答,战士的职责统领了
他的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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