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觉醒
林肯他们乘船出发不久,河上就出现了危险:在河流大转弯处有一段狭窄的水道,宽大的木筏一下子被卡在当中。水流湍急,木筏不断地往下沉,不一会儿,就有一半沉到水下了,眼看人货都难保。附近村子里的居民们都跑过来,大声喊着什么,手忙脚乱地比划,慌作一团,但谁也帮不上忙。这时,只见林肯不知从什么地方拖来一条小船,把木筏上的口袋和箱子都搬到这条小船上,而后又在木筏撞到岸边的那端凿了一个小洞,让水流过去,终于使他们转危为安,脱离了危险。没过多久,这艘陌生的木筏如何遇到了麻烦,又如何化险为夷的故事就被传开了,林肯因此在这个名叫纽萨勒姆的村子里树立起了他那传奇般的声望,而对此他却全然不知,就更没有预料到这件事对他今后的生活会有多么大的影响了。他们小心翼翼地驾着木筏继续南下,又一次来到了新奥尔良。这次他们在那儿停留了整整一个月,工作之余还抽空四处逛了逛。再度停泊新奥尔良让他有机会用心地观察了南部的社会体制,也就是在这一个月里他耳闻目睹,调查研究,勤奋思考。发现了南部的主要问题之症结,总结出了自己的独到见解。当然,这也是他平时日积月累细心观察生活的结果。他那谨慎隐忍的天性,那种在困苦和劳动中千锤百炼的坚定意志,他物质上的贫穷,地位上的卑微,和作为一个几乎无家可归的年轻人所具备的俭朴的生活作风,都使他自觉地抵御住了这里暴发户们的诱惑。然而他也发现在这个重要的港口城市,恰恰是那些暴发户们占据了上风。只有他们才能在这里过上富足的生活。
在这儿,他经常会看到自己可怜的同胞们,也经常会想起那个混血女奴的故事,那一幕给他留的印象太深刻了,简直有些怵目惊心。这一切都促使他竭尽所能地去观察和了解奴隶们的悲惨遭遇以及奴隶主们的奢淫生活。他的思想毫无疑问已经走出了乡村的小天地。他亲眼看到了另一个世界,看到了异样的饭食和衣物如何在异地他乡创造出一个异样的生活环境,也看到了这种骄奢淫逸的生活环境如何使得一些人卑鄙地背弃了道义。
一开始就有一种现象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个地方几乎没有白人服务员,即使有,也少得可怜。而黑人——当然他们的皮肤并非都是纯黑的,有时人们很难将一些所谓的“黑人”跟那些长期从事户外劳动,皮肤被晒成棕色的白人区分开来——他们在这里安分守己地劳动着,没有愤怒,没有怨言。又有谁能用道义作幌子从上帝的“福音”里捞更多的好处呢?奴隶主们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想出各种各样的理由来欺世盗名,难道上帝的使者们,还能拿出什么更冠冕堂皇的理由来解释黑人们的悲惨命运吗?他们说黑人们都来自埃藻这块已经变卖了自己主权的土地,上百万的非洲黑人在美国艰苦劳动,只是在为那个巴勒斯坦的犹太牧人赎罪。
再听听奴隶主们是怎样说的吧:对黑人们来说,这样活着不是比流浪好得多吗?
“我们的体制,”为了避免提到声名狼藉的“奴隶制”,他们这样称呼它,“是最自然而然的,奴隶们的自由才是令人费解的麻烦事。”他们认为:奴隶们获得了自由才会真的天下大乱。为什么那些来自北方的并不身强力壮的白人工人们要在地里愁眉苦脸地耕种,操作机器,在办公室里不断地计算书写,在树林里劈柴,伐木或追捕野兽?怎么才能让他nJ理解,几世纪以来他们从祖辈那里已经继承了些什么,为了共同的幸福他们又应该建立些什么?奴隶制才是他们最明智的选择。事实上,如果没有黑人种植和收获的棉花,美利坚合众国怎么能有今天的繁荣景象?如果不能够向英国的工厂输送原材料,那些道貌岸然的大爷们在英国又能说什么?难道那些满肚子委屈的基督教徒愿意起早贪黑地在毒太阳底下种植他们既爱吃又可以出口到欧洲去的麦子吗?热带的植物需要热带人来种植,能干的黑人在英明的主人那里干活,还可以获得比别的奴隶更美丽的锁链,比他们的父辈们在原始森林里所能想像得更加美丽;此外,他们还能喝到威士忌,能享受在神圣的教堂里洗礼,从而被允许希望死后进入极乐天堂。
当林肯在奴隶市场听到奴隶主们厚颜无耻地讲述这些理由时,他会想些什么?
他可能在想:这其中会有几分是真的呢?但不管怎么说林肯在这儿必须保持沉默,因为这里不允许任何人反对“我们的体制”。无论从北方还是从西部来的人在这里都不被信任,有的甚至还会被他们当成奴隶们的朋友,换句话说也就是当成整个南方的敌人。当时,关于奴隶问题社会上已经提出了普遍的质疑,奴隶主们之所以觉察到了这种质疑,是否是因为他们良心发现了呢?或者只是一种恐惧吧,害怕有朝一日这种“商品”会突然意识到自己生命价值的存在,可怕的圣多明哥起义仿佛提醒了奴隶主们,应该时刻注意防范,不能被奴隶们表面的顺从所迷惑。
这里,没有林肯在肯塔基州、印第安纳州和伊利诺伊州所熟悉的农民,只有金匠和黑人栅栏工。在一座小山上,他看到了一个奴隶主的庄园——一座城堡,坚实的殖民式塔楼的周围环绕着一个旧式花园,里面摆着硕大华丽的餐桌,用北方的精制面粉加工成的面包放在桌上,还有香喷喷的乳牛和家禽,此外还配有欧洲的上等葡萄酒。少爷们出去打猎,便会这样铺张地大摆宴席,有时还会在宴会间为漂亮的女奴争吵不休。小姐们则郁郁寡欢地学习着英国贵族式的礼仪,百无聊赖地度日。
寻常百姓的孩子可以和黑奴的孩子一起玩耍,却都不愿意靠近奴隶主的孩子们,在这里,奴隶主们已经被排除在外了,就像老鸨和刽子手一样,在任何时候,社会都需要他们,但同时也都鄙视他们。
奴隶主们是靠什么维持他们封建地位的呢?首先是靠出口棉花和稻子,种植这些作物他们无需付出工资,当然实际上这其中也潜藏着大量的资本。他们有时埋怨说:这帮黑鬼简直太可恶了,有的寿命太短;有的身体太弱,最后即便用鞭子抽他们也丝毫不起作用;有的女奴生不出更多的孩子;有的甚至还总想着逃跑。这里的上万个庄园主中只有三个拥有十万名奴隶:劳动力实在不够用,必须得从弗吉尼亚和南卡罗来纳不断地补充黑奴。自从美国在二十多年前出于人道主义原因禁止进口奴隶起,黑人们就在那里繁衍开来了,那里的奴隶贸易欣欣向荣,有人甚至会把自己父亲和黑女奴生育的同胞兄弟当做奴隶卖掉,而且这种事情屡见不鲜。
在南方出租奴隶也成了一样最赚钱的买卖:能干的青年奴隶可以做工匠,面容姣好的女奴可以被包作妓女。这样,奴隶主每年可以赚回百分之二三十的成本,差不多三四年就能通过奴隶自身的劳动,把他们的身价成本赚回来了。
当这个年轻的旅行者在种植园里骑马走过时,他发现了这一切。若是有机会和牧师、教师或者法官交谈,并绕着圈子通过提出不同的问题而说到这个体制时,他总能听到类似的尖锐的回答:“奴隶们来自一个相互残杀的世界,他们就像野兽一样在原始森林里屠杀自己的兄弟同胞,是我们拯救了他们的生命,照管他们,在他们老了的时候给他们吃的,病了的时候给他们药品,让他们过上合乎道义的生活。
而即便这样,他们当中的散漫者还会犯下最不可饶恕的罪过,那时候我们当然不得不鞭打他们。如果只有当他们偷了东西之后我们才把他们关起来以示惩罚的话,那他们生就的懒惰本性一定会变本加厉!其实,你们的人在北方又做了些什么呢?他们派自己的儿子或者其他代理人,带着自己承袭下来的奴隶来到南方,在这儿小住一阵,而后把他们高价卖给我们,自己则假装成虔诚的基督徒带着鼓鼓的钱袋,回了北方。自由!他们嘲弄自由。在南方,当一个老奴要被释放,还他自由的时候,你猜他会怎么做?他会苦苦哀求,因为在这里他能够吃到肉和鱼,喝到糖汁和朗姆酒,要是换了别处,那根本就是异想天开!……”
林肯疑惑地倾听着南方人对南部体制的辩护。他自问:作如此言论的白人们是否依赖于那些富有的奴隶主呢?于是,带着这个问题他要去亲眼看一看,那些所谓的“商品”生活得怎样?平原上,低矮的粘土茅舍一间挨着一间,就像空的一样。
门前的小火炉旁,年纪大了的女奴们正在用破旧的锅热着玉米糊糊,有的人还在里面加上了豆子,但这和奴隶主们吹嘘的那些美食佳肴显然有着天壤之别。当然,他也听说,有的乖巧的奴隶拼命加班后也会赚到几美元,买些自己渴望已久的白酒,但这种情况非常罕见。有的奴隶在自己住的房舍后边种了点蔬菜,据说,他们被允许用蔬菜从商贩那里换回一点糖或者咖啡,而换来了糖或咖啡的日子简直就像过节一样。
所有的黑奴都在地里干活,年轻的林肯则在一旁观察着他们。这些赤裸的,大多用锁链拴着的奴隶们夏天必须干足十四个小时,在毒太阳无情的照射下,拖着沉重的步伐忙碌,收割,捆绑或者拖、拉、背、扛;就是在风雪交加、寒冷刺骨的冬天,他们至少也得干十个小时。中午,他们只有一次时间很短的休息。在他们和马匹之间站着一个手持鞭子的监工,不时的大声吆喝着什么。如果哪个黑奴实在累了站住休息一会儿,长长的鞭子马上就会落在他的身上,这个奴隶顿时就会大声地惨叫,痛苦地蟋缩起来。而即便是这一举动也只是监工在外人面前才会表现出的难得的仁慈。
日暮时分,奴隶们带着沉重的锁链一个跟着一个,疲惫不堪地收工了。但在回住地前,他们必须先跟着监工到奴隶们的茅舍和奴隶主的城堡之间的房子那儿。年轻的,年老的,正在哺乳婴儿的母亲们和骨瘦如柴的孩子们都来到院子里,站成一个半圆,那个冷酷的魔鬼监工便喊出几个人的名字,命令他们到体罚场上来,看样子,今天这几个人准是触犯了什么规矩。残酷的监工像保护艺术品那样躲避着奴隶们的脑袋,用皮鞭疯狂的抽打他们裸露的脊梁。这狠心的监工已经在屋里的假人身上练习过数百遍了。也只有长时间的练习才会使他们有今天这样熟练,准确的技术,既能找准地方,把奴隶打得皮开肉绽痛疼难忍,又不会伤及他们的骨头,可万万不能把主人的奴隶打得爬不起来,或者几天不能干活,因为那样,主人就会炒监工鱿鱼了,因此经他打过的奴隶一般第二天都能照常上工。
在此之后,所有奴隶都神情沮丧地回到各自的茅屋,那里,玉米糊糊正在等着他们“享用”呢。屋里的灯不允许亮到很晚;如果哪个黑奴敢在夜里和不属于他的女奴偷情,那么原本美好的夜晚他就有罪可受了。若是有谁胆敢逃走,他必须得先想好,监工里可是有专门为追捕奴隶训练的成员。他们会像围捕野兽那样把逃跑的黑奴围起来,把他逼到泥泞的地方,让他饱受痛苦之后再被杀掉。
夜晚,林肯沉重地返回住处,食不甘味,寝不安席。透过游艺俱乐部敞开的窗子,他沉重地看着几个男人如何为打牌而争得面红耳赤。这时,站在一边沉默的看门黑奴低声给他讲述到:昨天晚上,这几个强壮男人中的一个输掉了自己两个黑皮肤的亲生儿子。后来,林肯的表兄弟汉克斯说:“那时林肯的脸色难看极了,仿佛他的心都在流血。他没多说什么,一直沉默着,我知道,在这次旅行中,他形成了自己对奴隶制度的观点。他曾颇有感触地告诉我说‘我不想成为奴隶,但我更不想做奴隶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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