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席金座活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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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席金座活佛- 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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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群情愤愤不平,泽旺向卫士们使了个眼色。那些荷枪实弹,如狼似虎的卫士们迅速散开,把会场包围了起来,枪口对准了每张愤怒的面孔,这一下弄得我们紧张、恐惧、不安,但又火上浇油,心火炽燃,更加气愤。心想我们没有偷没有抢没有杀人,更没有造反叛乱,只不过是把抛在沼泽中无人收拾的坠落飞鸟弄得支离破碎罢了,说过失也就是个失物未还,占为己有而已。为什么要这样杀气腾腾,如见杀父凶手似的对待我们。    
    “可能佛兄也想到了,一旦开枪杀人,这几百平方公里的乔科滩中,他们几十人也无法脱身,会成为乔科牧民愤怒的枪靶子、案板上的肉酱。因此,便又口气软了。他松弛开绷着的脸神,绽出一丝阴鸷的微笑:‘大伙不要激动,不要生气,我也是奉省政府的命令,做做样子而已。我们都是藏人,藏人向着藏人,手掌不分内掌外掌,我不会干出对不起乔科三部落的事。但事情总得有个交待吧,请你们聆听如日升天的吉祥右旋寺寺主坚贝央大师的教诲。’    
    “一听说有坚贝央大师的圣谕,我们全体都垂下头解开辫子俯首聆听。至尊的上师教诲,是我们灵魂的灯塔,行动的指南,他掌管决定着我们的未来。    
    “泽旺郑重地从怀里掏出一封长条藏纸展开,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念道:‘乔科三部落的教民们,我坚贝央提醒你们,你们闯了大祸积了罪孽。虽然你们是无意的,只是一时的冲动和鲁莽,但现在是国难时期,抗日战争急需军用物资,飞机是宝中之宝,极为珍贵。虽然坠落在你们那儿的那架飞机可能是一架出了毛病的飞机,但它还是抗战的宝贝,就像一个人眼睛瞎了,不等于他的五脏六腑七窍四肢都是残废的,飞机上的其他部件还可用到其他飞机上去。你们的鲁莽举动和贪小便宜行为带来了不可弥补的损失,对抗日战争神圣事业犯下了罪孽,需要用全部身心和财产恕罪悔过,向国家表达你们的诚心。佛法僧三宝至上,你们会受点委屈、损失点财产,但这一切都是身外之物,附身之财,不可看重。拯救灵魂和美好来世才是最重要的,来世你们一定会有好的报应的,佛法僧三宝保佑你们。’    
    “听坚贝央大师这样吩咐,我们大家想也没有想,齐声呼应‘遵命——’既然主管来世命运的上师这样教诲,那还有什么可怀疑、可动摇的?大师承诺‘来世你们一定会有好的报应的’,那还有什么可迟疑的?一生辛劳、一生积攒,不就是为了求个来世好报应嘛!只要来世好,吃点亏算什么。    
    “就这样,佛兄泽旺要我们当场向着佛祖发誓赌咒,坚决接受罚款,倾家荡产在所不惜,为抗战事业愿意献出一切,甚至生命。    
    “给我们的罚款是按三十万白洋来折算的。据泽旺司令说,那种飞机非常非常贵,一架要三十万银元才能买到手。”    
    吉塘仓的心猛跳了一下,他的脑壁中兀地闪现出他在成都军用机场上参观时问过的话。那次他也是初次见飞机。他觉得神奇、好奇,便问陪同的空军军官,一架飞机值多少银元?对方告诉说,最贵的也不上十万。现在泽旺借这个机会,却要罚牧民三十万,太不把教民当人看了。他的胸口涌上愤懑,神情严峻地听老者继续往下说。    
    “按户摊派。有银元出银元,没有银元就以牲畜折算。一匹骟马折八十元,一头牦牛二十元,一只羊算五块大洋。这样一罚,许多人家都倾家荡产。活佛,全乔科草原现下有牲畜的人家只剩下五六成,好些穷人和我们这几家一样,到处流浪乞讨、艰难度日。罚走了全部牲畜,属于我们的只有一双肩膀一条身影。”    
    吉塘仓怜悯地望着老者,两片厚嘴唇抿得紧紧,胸口翻腾波浪,又酸涩又痛苦,他有很多感慨、很多话语要吐出,但面对可怜的老者,他什么也没有说。不是无话可说,而是不能说。毕竟他是吉祥右旋寺的首席金座活佛,毕竟他和寺主坚贝央大师和佛兄都是一个林中的鸟儿。但回去后,一定要把这件事当面鼓、对面锣地跟坚贝央、跟泽旺说个明白。这种事只能干一次,再不能搞第二次、第三次。这不是砍掉树杆毁了森林赶走百鸟吗?不是瞎老鼠挖洞啃光草原饿死马牛羊三畜吗?搞穷搞光了教民,谁来供养活佛?谁来供养吉祥右旋寺?谁会加入吉祥右旋寺教区?教民们是图着安宁、幸福、兴旺、健康才来投奔你的!    
    他叫来寺院总管,要他给每户数济三至五头雌牦牛,二三十只绵羊,另外给每户十块银元,让他们就在参尼寺旁边的草场上放牧,在寺中打些杂活,起码先把肚子垫饱,把孩子们拉扯大。    
    他是赶年前返回吉祥右旋寺的。作为没有卸任的总法台,筹备年初的毛兰姆祈祷大法会是他的大事,所以他赶着回来了。虽说路过老家夏美部落耽搁了几天,但也没有耽误行程。舅舅阿丹作为夏美部落的头人,在头人行帐的冬窝子规划了一座寺院,一直等着他路过开光奠基。他为开土奠基举行了开光仪式。舅舅阿丹当着僧俗人众宣布说这座寺院是献给首席金座活佛的,这座寺的寺主也是首席金座活佛吉塘仓。他爽然答应下来。    
    第二天上午,他备齐礼品,先去拜谒坚贝央。    
    坚贝央态度热情,拿出四川省、甘肃省军政单位发电的铲烟嘉奖令让他看,夸奖他铲烟有功、办事得力,为吉祥右旋寺扩大了影响,抬高了声望。吉塘仓兴致勃勃地谈到了嘉茂察瓦绒各地兴建寺院热潮的信息,坚贝央插话问:“它们都属吉祥右旋寺,都是我的子寺?”    
    吉塘仓语噎。归属权的事那些土司头人没有提起过,他自己也没有向他们暗示过,这是一个疏忽。当时怎么没有想到这事,可能是高兴得昏过了头。他暗暗责备自己,错失了这样一个良机。他见坚贝央的大眼睛咄咄逼人地盯看自己,尴尬地摇摇头:“不知道。我没有问过。”    
    “那他们没有说他们的寺院挂靠谁?请哪个活佛当寺主?”坚贝央又追问。    
    吉塘仓老老实实地禀报道:“他们请求我当寺主,说寺院建成后,要我去主持开光典礼。”    
    “噢,是这样,这多半年你是这样,”吉塘仓看到坚贝央的脸色急剧变化,由晴朗化为阴郁,由纯朴变得复杂,由坦荡变为不自然,由客气尊敬化为警觉不满。他的心也随之收缩悬起,惭愧之情油然而生。虽然坚贝央没有说出“是这样”的具体内容是什么,但从语气、脸色,他分明听出是严厉的责备,是说他为自己捞资本、捞声誉、捞势力,而把吉祥右旋寺的利益搁置脑后。他诚惶诚恐地解释说:“我会说服他们加入吉祥右旋寺的教区,让那些小寺成为我们的子寺。”    
    坚贝央不置可否地重重盯了他一眼,掉过头用一种冷漠的音调问道:“听说四川省张群主席很赏识你,馈赠了一批好枪好弹?”    
    吉塘仓恭恭敬敬地回答:“是的,是新崭崭的七九步枪,共三十杆,每支配备了一百发新崭崭的子弹。”他嘴上应声,心头却叫苦,这不是湿柴下面点火,冷炕上铺石板吗?是雪上面加霜,烈日下炙烤。他明白寺主这是明知故问,是找碴子,看来,他的耳目已经伸到他的鼻子底下了。


第五部分第十五章 没有不散的筵席(7)

    “能不能拿来让我开开眼界。”    
    “我已经赠给了麦仓土司道吉华贡。”他迟疑了下,补充说:“那些枪弹是杀人工具,留在身边没用处,或许还会带来祸害。我就顺水人情就近转赠给了俗官。”    
    坚贝央哼了一声,冷冷一笑:“你忘了他是吉祥右旋寺的仇敌?你就不怕他用这些枪弹来杀戮我们吉祥右旋寺的僧俗教民?”    
    他一怔,瞟了瞟坚贝央冷竣得挂着一层冰霜的脸神,迟疑了半响嗫嚅道:“世上没有化不开的冰雪,烧不裂的石头。我们佛门之人不就是为了化解仇恨愚昧,增进和睦、友谊才来到人间的吗?我想他道吉华贡即使是一张干牛皮,也会被佛的仁慈之心泡软的。”    
    坚贝央的眉头皱了皱,额头上的抬头纹抖动了一下。他沉默片刻,语气软和了些许:“我们佛门人士可以这样想这样解释,可他们世俗人士却不这样想。泽旺司令听到这消息,暴跳如雷地跑到我面前大发雷霆,说他和佛父在拼着命为吉祥右旋寺打天下,争地盘,吉塘仓却与仇人谈笑风生搞友谊,还把那么多好的枪弹白手送给道吉华贡。说吉塘仓吃里扒外,认敌为友,为自己打地盘,等等云云,有的话还比这要难听。”    
    吉塘仓脸色红涨,眼珠子冒出。他一生气就这样,脑门子上涌血,整个脸发红发涨,眼珠子溅火外凸,胸口像海涛般急剧起伏,手脚四肢也抖得厉害,连嘴唇也打起了哆嗦:“让他说,什么臭话屎话他愿冒就放开冒去,我要对得起这身袈裟。”他愤愤然一甩袈裟往外走。    
    走到门口,吉塘仓猛的想起自己来的目的还没有完成,便掉转头问道:“你们为什么要让乔科教民赔那么多?好多人家流离失所沦为乞丐,佛门之人为什么不能仁慈为怀?”    
    坚贝央厌恶地抽抽鼻子,不耐烦地挥挥手:“那是我与佛兄商量好的,不狠狠整治整治上个厉害的火炙,他们就不知道自己在哪层天上生活,不知道会给吉祥右旋寺惹出多大的祸端来。以后凡是与教务无关的事,你这个总法台、首席金座活佛就不要过问了。”    
    吉塘仓身上瞬间凉飕飕的,双脚像冻僵了似的铅重铅重。又仿佛有人用重锤砸了一下心尖,心尖痛得跳蹦子打哆嗦。他万万未想到坚贝央会说出这样的话,会用这样冷漠的口气与他说话。难道、难道他以前的面孔是伪装出来的?难道知音知己关系演化为陌路人关系?难道他再也不信任我了?难道他是利用我,而今我的利用价值已经完了?看来这半年多他们家族已经达成默契,抱成一团了。他吉塘仓已被视作圈子外的异己力量了。一腔悲哀升上喉口,他强力压住了,只是用陌生的目光重重瞥了瞥坚贝央,手按住隐隐作疼的肝部,急急走出屋去。    
    坚贝央送到会客厅门口,双脚没有跨出门槛,只是礼节地说了声“慢走”。    
    吉塘仓寒心了,他的脊背分明是感到了那道目光的寒气。    
    第二天一早,吉塘仓佛邸的内务管家拉开大门时,发现两边门环上有东西,一边被人扣了一泡狗屎,麻黑麻黑的又臭又丑;一边挂了半截马尾巴。恶作剧者用心一目了然,很清楚,说吉塘仓的品德为人如狗屎,说吉塘仓没有立场没有主心骨,东摇西摆如马尾巴。    
    洛哲一面吩咐侍僧赶紧清除,一面一溜小跑,嘴里诅咒这号不敢见人的小丑,骂他们该交给阎罗法王扔进油锅甩上刀山,受尽十八层地狱之苦。洛哲拜见吉塘仓,一时吃惊得说不出话来。一夜功夫,上师苍老了许多,黑发中突然冒出了许多白发茬,把头抹成了乱槽槽的,就像乌鸦在新地板上撒下了屎点。眼窝陷进去一指甲深,黑青黑青地发灰发暗,眼白却交织血丝,黑洞洞的像个骷髅眼。宽广的前庭也不显得宽广了,平添了两道深深的横纹,像平整的草原上踩出的两条牛道羊径,丑陋又不和谐,让人痛心难过。本来光滑红润的脸庞也黯然失色,像涂了一层黄土似的,灰沉沉、黄巴巴,没有一点精神,看去老了一圈,颧骨都凸现了出来。嘴皮有些发青,稍稍下翻的下嘴唇坠得更厉害了,也松弛了。看样他一整夜没有阖眼。    
    总之,整个人像换了个模样,神情木讷、呆板、迟钝。中午、晚上送进去的饭一口未动,原模原样地搁在炕上长几桌面上。    
    洛哲心情矛盾地讲述,吉塘仓听了脸色微微发白,发青眼窝动了几下,半响没有说话,说话时却出奇的平静,大出洛哲的意料:“让他们去闹吧,青山不因雷雨风暴而改变形状,大雁也不因四季交替而改变行程路线,日月星辰会告诉我们的坦荡赤心,漫漫时间会述说我们的伟岸品质。洛哲,以后我们就夹着尾巴活人,两耳只闻佛经,双眼不扫世尘。记住,晚开门,早锁门,少和僧俗交往。”    
    洛哲不明白地眨巴眼睛:“活佛,吉塘仓佛邸从没有受过这样大的侮辱,您是首席金座活佛,又是总法台,这口气我们不能这样悄悄咽下,我让僧戒长官查一查是谁干的!”    
    吉塘仓拦住洛哲,苦笑道:“当洪流淹没田庄时,你不可能追究出、分辨出淹没庄稼的那股洪水是哪条沟里流淌出来的。即使查出来又能顶啥用?他们是一股洪流啊。洛哲,相信你从我昨天上午回佛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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