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证。但阑尾刘经常割的是没发炎的阑尾。原来也不疼,割了也不疼,谁也搞不清是怎么回
事。
割下来的阑尾应该给病人看一眼。就象女人做了流产,医生常把那血肉模糊的团块给女
人看,以验明正身。正规的医生都懂这程序,可惜阑尾刘没在意。加上有些病人自己不爱
看,说:“又不是牛黄狗宝,怪腌臢人,快扔了吧!”
阑尾刘图快,以后便干脆省了这道工序,现在成了查无凭证的事。
阑尾刘迅速地委顿下去,象一段干枯的红柳根。他依旧把手术室的炉火烧得熊熊,只是
不再目不转睛地看我们手术。我们便又动了恻隐之心:那天无论谁给部长做手术,结局都会
是那样。医学是神鬼莫测的行当。
我们原谅了阑尾刘,但形形色色被阑尾刘割过阑尾的人,却不肯原谅他。他们怀疑阑尾
刘是个骗子,让他们白挨一刀,肚皮上多了一条口子,实际上一无所失。
我们为阑尾刘解释,没有人相信。人们说他根本不会做手术,以前不过是拿病人做试
验。
阑尾刘已经没有办法再在昆仑山上呆下去了,领导上决定让他复员。
那是一个奇寒的早晨,阑尾刘又穿上素白的手术衣裤,潇洒而精干。
“又有人要手术了?”我问他,心中为他高兴。
“是的。这是我在昆仑山上做的最后一例手术了。”他邯浑圆的睫毛很长的眼睛瞪着
我,有一份诡谲,一份悲凉。
我冲他点点头。我见过他手术,他的确是极有培养前途的好坯,不过就要回到陇西黄沙
弥漫的小村庄。
手术室门窗紧闭,房顶的烟筒冒出袅袅青烟,我知道铁玫瑰花变得淡红而柔软。
时近中午,阑尾刘还没有走出手术室。他操作一向迅速,从未有过如此延宕。我不放
心,进门去看。只见他脸色苍白如纸,捂着腹部,对着窗外漫天的飞雪发呆,屋内炉火已
熄。
“做完了?”我问。
“做完了。”他答。
“顺利吗?”我问。
“现在还好。”他很谨慎地说。我们同时想到了部长的阑尾。
“病人呢?”我问,因为一直未见人走出。
“在。”他简短地回答。
“在哪?”
“在这。”他指指自己。
我看着他缠着绷带的腹部,突然有了一个可怕的预感。
“手术者在哪?”我追问。
“在这。”他又指指自己。
我看到地面上有一幅镜子,其上溅有点点血迹。
“你对着镜子,自己给自己动了手术?”我一字一顿地说,给他以足够的时间反驳,因
为这大不可思议,眼前的一切征象又迫我做此结论。
“是。”巨大的体力与智力支出,使他身心交瘁,但这个字还是吐得十分有力。
我只在教授的讲课中得知在极端危险的情况下,医生可以给自己动手术。因为镜面中的
一切映象都正好相反,这需要极高的技巧。
“这是真的吗?”我自言自语,不是不想相信,而是不敢相信。
阑尾刘蹒跚走到一侧,端过一个肾形弯盘,其中盛着一条干净完整的阑尾,新鲜得如同
刚从地里掘出的小水萝卜。
“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这样?”我用力撼动他的肩膀,又猛然松开。“这非常危
险,你知道不知道?”
“我知道。我只是要向人们证明,我没有骗他们,没有!我切过的阑尾,能够装满一马
车!满满一马车!”他的眼睛因为手术者的喜悦和被手术者的疲倦,闪着莫测的光芒。
“阑尾刘,你不应该走!你会成为一个非常优秀的外科医生!”我握住他的手。很凉,
象昆仑山万古不化的寒冰。
“这屋里很冷。”他把手抽出来:“刚才太忙,我实在顾不上往炉中续柴。”
我挑了一坨有一千圈年轮的红柳根,投进镶有铁玫瑰花的炉子。炉火熊熊地升腾起来,
看不见的热浪流光溢彩,象波动的水幕将我和他分隔而又包绕。
阑尾刘终于走了,他要我为他做一件事,证明他的阑尾确实被割掉了。这样,得到了七
十块钱。
听说他用这七十块钱买了一套家什,后来成为家乡一名很有名气的骟猪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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