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卷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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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卷6-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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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刀队的失败已经显然,只有两年,已没有谁来打九十九把钢刀去送给军队〔3〕。但文言队的显出不中用来,是很慢,很隐的,它还有寿命。
  和提倡文言文的开倒车相反,是目前的大众语文的提倡,但也还没有碰到根本的问题:中国等于并没有文字。待到拉丁化的提议出现,这才抓住了解决问题的紧要关键。
  反对,当然大大的要有的,特殊人物的成规,动他不得。
  格理莱〔4〕倡地动说,达尔文〔5〕说进化论,摇动了宗教,道德的基础,被攻击原是毫不足怪的;但哈飞〔6〕发见了血液在人身中环流,这和一切社会制度有什么关系呢,却也被攻击了一世。
  然而结果怎样?结果是:血液在人身中环流!
  中国人要在这世界上生存,那些识得《十三经》的名目的学者,“灯红”会对“酒绿”
  的文人,并无用处,却全靠大家的切实的智力,是明明白白的。那么,倘要生存,首先就必须除去阻碍传布智力的结核:非语文和方块字。如果不想大家来给旧文字做牺牲,就得牺牲掉旧文字。走那一面呢,这并非如冷笑家所指摘,只是拉丁化提倡者的成败,乃是关于中国大众的存亡的。要得实证,我看也不必等候怎么久。
  至于拉丁化的较详的意见,我是大体和《自由谈》连载的华圉作《门外文谈》相近的,这里不多说。我也同意于一切冷笑家所冷嘲的大众语的前途的艰难;但以为即使艰难,也还要做;愈艰难,就愈要做。改革,是向来没有一帆风顺的,冷笑家的赞成,是在见了成效之后,如果不信,可看提倡白话文的当时。
  九月二十四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四年十月十三日上海《新生》周刊第一卷第三十六期,署名公汗。
  〔2〕 郑孝胥(1860—1938) 字苏戡,福建闽侯人。清末曾任广东按察使、布政使;辛亥革命后以“遗老”自居。一九三二年三月伪满洲国成立后,他任国务总理兼文教部总长等伪职,鼓吹“王道政治”,充当日本帝国主义侵华的工具。
  〔3〕 关于打钢刀送给军队事,据一九三三年四月十二日《申报》载:“二十九军宋哲元血战喜峰,大刀杀敌,震惊中外,兹有王述君定制大刀九十九柄,捐赠该军。”参看《伪自由书。“以夷制夷”》。
  〔4〕 格理莱(GDGalileo,1564—1642) 通译伽利略,意大利?锢硌Ъ摇⑻煳难Ъ摇K右涣鹁拍昶鹱灾仆毒倒鄄旌脱芯刻焯澹な盗烁绨啄峁赜诘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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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达尔文(CDRDDarwin,1809—1882) 英国生物学家,进化论的奠基者。他在一八五九年出版的《物种起源》一书中,提出以自然选择为基础的进化学说,摧毁了各种唯心的神造论、目的论和生物不变论,给宗教以严重的打击。因此受到教权派和巴黎科学院的歧视和排斥。
  〔6〕 哈飞(WDHarvey,1578—1657) 通译哈维,英国医学家。
  他根据实验研究证实了血液循环现象,为动物生理学和胚胎学的发展奠定了科学的基础。
  中国人失掉自信力了吗〔1〕从公开的文字上看起来:两年以前,我们总自夸着“地大物博”,是事实;不久就不再自夸了,只希望着国联〔2〕,也是事实;现在是既不夸自己,也不信国联,。改。为。一。味。求。神。拜
  〔3〕,。怀。古。伤。今。了——却也是事实。于是有人慨叹曰:中国人失掉自信力了〔4〕。
  如果单据这一点现象而论,自信其实是早就失掉了的。先前信“地”,信“物”,后来信“国联”,都没有相信过“自己”。假使这也算一种“信”,那也只能说中国人曾经有过“他信力”,自从对国联失望之后,便把这他信力都失掉了。
  失掉了他信力,就会疑,一个转身,也许能够只相信了自己,倒是一条新生路,但不幸的是逐渐玄虚起来了。信“地”和“物”,还是切实的东西,国联就渺茫,不过这还可以令人不久就省悟到依赖它的不可靠。。一。到。求。神。拜。佛,。可。就。可。以。令。人。更。长。久。的。麻。醉。着。自。己。中国人现在是在发展着“自欺力”。
  “自欺”也并非现在的新东西,现在只不过日见其明显,笼罩了一切罢了。然而,在这笼罩之下,我们有并不失掉自信力的中国人在。
  我们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拚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虽是等于为帝王将相作家谱的所谓“正史”〔5〕,也往往掩不住他们的光耀,这就是中国的脊梁。
  这一类的人们,就是现在也何尝少呢?他们有确信,不自欺;他们在前仆后继的战斗,不过一面总在被摧残,被抹杀,消灭于黑暗中,不能为大家所知道罢了。说中国人失掉了自信力,用以指一部分人则可,倘若加于全体,那简直是诬蔑。
  要论中国人,必须不被搽在表面的自欺欺人的脂粉所诓骗,却看看他的筋骨和脊梁。自信力的有无,状元宰相的文章是不足为据的,要自己去看地底下。
  九月二十五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四年十月二十日《太白》半月刊第一卷第三期,署名公汗。
  〔2〕 国联 “国际联盟”的简称,第一次世界大战后于一九二○年成立的国际政府间组织。它标榜以“促进国际合作,维持国际和平与安全”为宗旨,实际上是英法等帝国主义国家控制并为其侵略政策服务的工具。一九四六年四月正式宣告解散。九一八事变后,蒋介石即在南京发表讲话,声称“暂取逆来顺受态度,以待国联公理之判决”。国民党政府也多次向国联申诉,要求制止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但国联采取了袒护日本的立场。它派出的调查团到我国东北调查后,在发表的《国联调查团报告书》中,竟认为日本在中国的东北有特殊地位,说它对中国的侵略是“正当而合法”的。
  〔3〕 求神拜佛 当时一些国民党官僚和“社会名流”,以祈祷“解救国难”为名,多次在一些大城市举办“时轮金刚法会”“仁王护国法会”。
  〔4〕 中国人失掉自信力了 当时舆论界曾有过这类论调,如一九三四年八月二十十日《大公报》社评《孔子诞辰纪念》中说:“民族的自尊心与自信力,既已荡焉无存,不待外侮之来,国家固早已濒于精神幻灭之域。”
  〔5〕 “正史” 清高宗(乾隆)诏定从《史记》到《明史》共二十四部纪传体史书为正史,即二十四史。梁启超在《中国史界革命案》中说:“二十四史非史也,二十四姓之家谱而已。”
  “以眼还眼”〔1〕杜衡先生在“最近,出于‘与其看一部新的书,还不如看一部旧的书’的心情”,重读了莎士比亚的《凯撒传》〔2〕。这一读是颇有关系的,结果使我们能够拜读他从读旧书而来的新文章:《莎剧凯撒传里所表现的群众》(见《文艺风景》〔3〕创刊号)。
  这个剧本,杜衡先生是“曾经用两个月的时间把它翻译出来过”的,就可见读得非常子细。他告诉我们:“在这个剧里,莎氏描写了两个英雄——凯撒,和……勃鲁都斯。……
  还进一步创造了两位政治家(煽动家)——阴险而卑鄙的卡西乌斯,和表面上显得那么麻木而糊涂的安东尼。“但最后的胜利却属于安东尼,而”很明显地,安东尼底胜利是凭借了群众底力量“,于是更明显地,即使”甚至说,群众是这个剧底无形的主脑,也不嫌太过“了。
  然而这“无形的主脑”是怎样的东西呢?杜衡先生在叙事和引文之后,加以结束——决不是结论,这是作者所不愿
                意说的——道——
  “在这许多地方,莎氏是永不忘记把群众表现为一个力量的;不过,这力量只是一种盲目的暴力。他们没有理性,他们没有明确的利害观念;他们底感情是完全被几个煽动家所控制着,所操纵着。……自然,我们不能贸然地肯定这是群众底本质,但是我们倘若说,这位伟大的剧作者是把群众这样看法的,大概不会有什么错误吧。这看法,我知道将使作者大大地开罪于许多把群众底理性和感情用另一种方式来估计的朋友们。至于我,说实话,我以为对这些问题的判断,是至今还超乎我底能力之上,我不敢妄置一词。……”
  杜衡先生是文学家,所以这文章做得极好,很谦虚。假如说,“妈的群众是瞎了眼睛的!”即使根据的是“理性”,也容易因了表现的粗暴而招致反感;现在是“这位伟大的剧作者”莎士比亚老前辈“把群众这样看法的”,您以为怎么样呢?
  “巽语之言,能无说乎”〔4〕,至少也得客客气气的搔一搔头皮,如果你没有翻译或细读过莎剧《凯撒传》的话——只得说,这判断,更是“超乎我底能力之上”了。
  于是我们都不负责任,单是讲莎剧。莎剧的确是伟大的,仅就杜衡先生所绍介的几点来看,它实在已经打破了文艺和政治无关的高论了。群众是一个力量,但“这力量只是一种盲目的暴力。他们没有理性,他们没有明确的利害观念”,据莎氏的表现,至少,他们就将“民治”的金字招牌踏得粉碎,何况其他?即在目前,也使杜衡先生对于这些问题不能判断了。一本《凯撒传》,就是作政论看,也是极有力量的。
  然而杜衡先生却又因此替作者捏了一把汗,怕“将使作者大大地开罪于许多把群众底理性和感情用另一种方式来估计的朋友们”。自然,在杜衡先生,这是一定要想到的,他应该爱惜这一位以《凯撒传》给他智慧的作者。然而肯定的判断了那一种“朋友们”,却未免太不顾事实了。现在不但施蛰存先生已经看见了苏联将要排演莎剧的“丑态”(见《现代》九月号)〔5〕,便是《资本论》里,不也常常引用莎氏的名言,未尝说他有罪么?将来呢,恐怕也如未必有人引《哈孟雷特》〔6〕来证明有鬼,更未必有人因《哈孟雷特》而责莎士比亚的迷信一样,会特地“吊民伐罪”〔7〕,和杜衡先生一般见识的。
  况且杜衡先生的文章,是写给心情和他两样的人们来读的,因为会看见《文艺风景》这一本新书的,当然决不是怀着“与其看一部新的书,还不如看一部旧的书”的心情的朋友。
  但是,一看新书,可也就不至于只看一本《文艺风景》了,讲莎剧的书又很多,涉猎一点,心情就不会这么抖抖索索,怕被“政治家”(煽动家)所煽动。那些“朋友们”除注意作者的时代和环境而外,还会知道《凯撒传》的材料是从布鲁特奇的《英雄传》〔8〕里取来的,而且是莎士比亚从作喜剧转入悲剧的第一部;作者这时是失意了。为什么事呢,还不大明白。
  但总之,当判断的时候,是都要想到的,又未必有杜衡先生所豫言的痛快,简单。
  单是对于“莎剧凯撒传里所表现的群众”的看法,和杜衡先生的眼睛两样的就有的是。
  现在只抄一位痛恨十月革命,逃入法国的显斯妥夫(Lev Shestov)〔9〕先生的见解,而且是
                结论在这里罢——
  “在《攸里乌斯。凯撒》中活动的人,以上之外,还有一个。那是复合底人物。那便是人民,或说‘群众’。
  莎士比亚之被称为写实家,并不是无意义的。无论在那一点,他决不阿谀群众,做出凡俗的性格来。他们轻薄,胡乱,残酷。今天跟在彭贝〔10〕的战车之后,明天喊着凯撒之名,但过了几天,却被他的叛徒勃鲁都斯的辩才所惑,其次又赞成安东尼的攻击,要求着刚才的红人勃鲁都斯的头了。人往往愤慨着群众之不可靠。但其实,岂不是正有适用着‘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古来的正义的法则的事在这里吗?劈开底来看,群众原是轻蔑着彭贝,凯撒,安东尼,辛那〔11〕之辈的,他们那一面,也轻蔑着群众。今天凯撒握着权力,凯撒万岁。明天轮到安东尼了,那就跟在他后面罢。只要他们给饭吃,给戏看,就好。他们的功绩之类,是用不着想到的。他们那一面也很明白,施与些像个王者的宽容,借此给自己收得报答。在拥挤着这些满是虚荣心的人们的连串里,间或夹杂着勃鲁都斯那样的廉直之士,是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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