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兰理也没理二狗,说:〃看你拿什么来招待老娘!〃大民听了这话,满脸堆笑出了门。 亚兰把前额遮眼的一绺头发往耳根一抿,跟着出去了。
二狗冲着亚兰叫:〃你不能去,你不能去!〃亚兰头也没回,二狗的叫声就一声比一声弱。二狗呆在门口,开始抠鼻孔。
二狗蹲在门口一直抠他的鼻孔,把抠出的鼻屎涂在门框上,麦苗喊他吃饭,他也没应。麦苗吃完饭,见二狗 还蹲在那里,就洗了脚上床睡下了。
麦苗是在后半夜被二狗摇醒的,二狗像只焦躁的狮子在房里走来走去,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麦苗就知道娘还没回家。二狗说:〃麦苗,你去叫你娘!〃
麦苗漫不经心打了个呵欠,不耐烦地说:〃不关我的事,你又不是没长脚!〃
二狗是长了脚,在麦苗睡着时,二狗已在自家和大民家来回走了六趟。但他没有一次敲了大民家的门,只像一只夜猫子
在大民家屋前屋后转,碰到有过路人,他就心虚地钻进灌木丛中伏下。春天日暖夜凉,二狗熬不住了,就回家添了件衣服,又来。二狗看见大民家厨房的灯熄了,又看见大民家客厅的灯熄
了,他还看见大民家卧室的灯熄了又亮了,亮了又熄了。也就是这熄了又亮的灯让二狗本已失望的心还悬着一丝希望,让二狗来来回回走了六趟。但亚兰一直不见出来。其实平时亚兰夜不归宿的现象常有,二狗把头一蒙一夜就熬过去了。但今夜不行,今夜亚兰是去讨个说法的,他牛大坨不能一天之内睡了他婆娘又睡了他女儿。
麦苗的不耐烦如一桶油兜心泼来,二狗一肚子阴火有了燃料,火苗子就腾腾往上窜,〃还说不关你的事!〃二狗边骂边把麦苗从床上拖下地。
麦苗松松垮垮地站在床边,她只穿了件背心短裤。麦苗12岁的身子在灯光的映照下已有模有样,麦苗伸了个懒腰,懒腰里已有她娘的风情。
二狗咽了口唾液。二狗接着骂:〃你看看你,你看看你,还说不管你的事!〃二狗的手指在麦苗身上戳戳指指,〃你看看你,你看看你,还说不关你的事?!〃
麦苗白晰的胳膊被二狗掐得尽是红印,麦苗白了二狗一眼,说:〃娘在同牛大坨睡觉,你有能耐尽欺负我!〃
二狗被这话呛得两眼直翻,想不到连麦苗也揭他的伤疤。二狗的指甲陷进了麦苗的双肩,〃你说什么?赌你再说一句!〃二狗两颗眼珠子突得仿佛要掉下来。
麦苗吃痛,吃痛的麦苗被激怒了,她才不怕二狗,她说:〃就是嘛!娘在同牛大坨睡觉!〃
话才落音,掐在麦苗双肩在手指就猛然朝麦苗在脖子收拢,麦苗越挣扎,手指就掐得越紧。后来麦苗就垂下脑袋,死了。就这么简单,二狗弄不过大民,也弄不过亚兰,但弄得过麦苗。
那时刻,二狗翻白的眼睛里没有麦苗,只有幻景。掐死麦苗他至少用了8分钟,8分钟内二狗
想了很多很多很远很远的事。他甚至想到牛大坨为什么这样有恃无恐,不就是他没有婆娘给别人弄,他只管弄别人的婆娘么?若有,他二狗第一个就去弄。
二狗发现麦苗死了的时候,麦苗已真的死了。二狗刚清醒的头脑又马上进入了混沌状态。二狗想掐死大民想了不止一千次,想掐死亚兰也想了不止一百次,二狗一次也没想要掐死麦苗,但麦苗却死了。二狗觉得这一世窝囊够了。快天亮的时候,二狗寻了根麻绳,挽了个结,在了自已的脖子上。二狗想,他早该这样了,若有下辈子,下辈子再不种他妈的田了,也去广州,赚了钱。也去弄别人的婆娘。
天蒙蒙亮,亚兰从大民家溜了出来,亚兰不想让人看见,她多少得给二狗留点面子。夜里她与大民经过翻天覆地的肉搏,两人都要死要活,最终是大民跪在地上求饶,发誓日后再也不碰麦苗了。还许诺自已的田地全部无偿给亚兰家耕种,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亚兰想,二狗这下有得喜了。二狗是土命,不爱在外面跑,就爱在土里刨食。
曙色涌动的时候,亚兰满脸春风地推开了自家的门,手心里还攥着两张百元大钞,是大民附加的了结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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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棵树怎么死了
作者:谢宗玉
池塘边的那棵柳树死了。
柳树是我小时候插的。我离家外出那年,柳树已长成了楚楚动人的模样,在风中,它斜舒柔枝,像村口母亲飞扬的衣角,都一副要留我的心思。多少年后我回到村庄,母亲还在,而池塘边的那棵柳树却死了。
我问母亲那棵树怎么死了,母亲漫不经心地说,谁知道呢,村里很多人先一年还活得好好的,第二年就入了黄土。死哪是一件说得明白的事情呢?
也许是吧,树之所以先于母亲、先于我离开人世,这只是偶然。也许是在我离开的那些年中有一年突然天旱,池塘枯了,树没了饮水,树就死了。也许是有一年冬天没下雪,来年树上的虫卵变成虫,一下子把树叶吃光了,树就死了。又或许是一只甲虫看中了稍带甜味的柳杆,钻进去,就懒在里面不肯出来,然后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将树蛀空,树就死了。……总之,树死的方法同人死的方法一样,有成百上千种。
树是我亲手栽的,树的离去同一个亲人的逝去没有区别。原以为我飘泊在外,树还会是当年那副枝繁叶茂的样子,在村口陪着母亲等我回家呢。可如今我赶回家时,等待我的只有树站立的枯骨。
树一直在盼我回家吗?树有什么要对我倾述的吗?生的时候那么婉约的柳树,死了却以一副狰狞的面孔示人。那么多年没见了,树一定有一肚子话要对我说。
我亲手将树带到人世,树也该给我个交代,是不是啊?它怎能不等我回家就一声不响地离去呢?我抚摸树身,我摇晃树杆,枯枝在上面嘎嘎作响,这或者就是树所留的遗言?我抬头去看,发现树的枝头缠着几截枯藤,我就知道树在死时有过一段极为悲烈的爱情,也许树就是因爱而死的。树死了好些年了,藤缠它的痕迹还丝丝分明,藤从一个人高的地方突然斜身上树,就再也不肯下来。藤镂刻着树杆,藤扭曲着树枝,藤以寄生的方式爱着树。树不堪重负,后来就被这沉沉的爱累死了。是树死后,藤才知道自己的爱是多么累人,于是伤心欲绝,在树没死好久,也跟着死了。类似于藤缠树的爱情,在人间,也大多是以悲烈告终。女性中第一个觉醒的是舒婷,她不愿再做藤,她要站成橡树边的一棵木棉。
树是不是这样死的,我也不能肯定,我只是作好的揣测罢了。谁说不好呢,在人间,如果哪一个女子也这样把一个男人痴缠至死,那男人多半是不后悔的。所谓牡丹裙下死,做鬼也风流。怕就怕藤在树冠缠来绕去,久了竟生厌心,便把它昂扬的藤头伸向它处,做出红杏出墙的事来。树被藤压在身下,终日看着它与别的树亲热,这样郁郁而死,那才惨呢。我在城里做记者,就采访过几桩由红杏出墙酿出的人间悲剧,一个男子因看着妻子与别人胡天胡地,无可奈何之下,竟自己寻一根绳在梁上吊死了。我的树若属这种,那我只能哀其不幸,而怒其不争了。那么,藤又是怎么死的呢?藤也许是看了树死了,幡然醒悟,后悔莫及,就跟着殉情了。但这也是我的美好揣度,事实上,已生外心的藤是很难再生悔心的,踩着丈夫尸骨,与别的男人调情的妇人也大有人在。但这时公理人道就会出来惩罚他们。
也许是路人看了不顺眼吧,从腰背抽出柴刀,一刀将藤从根下斩断,昂扬的藤也许还能风流快活两天,但失去了供养,没多久就蔫蔫地死了。若这样,我得感谢那个路人。当然,他若没做,我回来了,也会替我的树报仇的。
我真不知道这么些年我在异乡干什么?我为什么不早些时候回家呢?早些时候回家,也许树就不会死。就算树真要死了,我也可以知道原因,不会像现在这样,瞎猜。
(2001。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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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塘老了
作者:谢宗玉
多年后我回到家里,那口池塘竟老成这样!无限荒凉就是在初夏的艳阳下也掩饰不住。那种池塘生春草、晴光转绿萍的感觉哪去了呢?
多年之前我离家出走,池塘是以少女的形象印在心底带走的。多年之后的今天我回家,池塘竟成了个百孔千疮的老妇。池塘都老成这样了,难怪村庄的人事……
我真不知道,池塘怎么会老成这样?
柳树也还是那一围柳树,却不再是当年绿意盎然,娉娉婷婷的样子了。现在的柳树,一棵棵七扭八拐,满目狰狞,春天来了,只有一些低矮的残枝发些新芽嫩叶,树冠却一副没有感知的样子,也不见枯死,却一叶未发,那情形就像那些秃顶的老人。想不到树老了,也会秃顶。
多年前的池塘圆圆的像面镜子,还有一条小溪从中贯穿,水永远清澈见底,映着蓝天白云。春风走过,惹了细漪无限。可如今呢,池塘的一角被人用乱石填满做了屋基,就像一面好好的镜子打碎了一块,怎么看,都觉不舒服。源头的活水也不知改道何方,溪干了,没了,池塘的水又脏又浓,仿佛很多年都没换一下,再也映不出星月柳色。风来了,也是一副木木的表情,再不见笑出那些细漪般的酒窝。透过水面,以前还可以看到里面鱼游虾跃的,现在呢,也不用去看了,鱼虾恐怕早已死绝。
池塘本来还有些榆钱大小的绿萍,春天开些淡黄的小花,在水面招摇。也有些水草,从四周向中央蔓延,现在虽然是初夏,这些却全看不见了,水面光秃秃的。
……池塘本不会老,是池塘的细枝末节老了,池塘才显得老。
池塘也不会独自老去,是村庄变老了,池塘才跟着变老。村庄本不会老,是村人抛弃了它,村庄才显得老。
村人哪去了呢,村人都去了城里,在城市的垃圾堆里、水沟砖缝讨生活。村人们都认为生育了他们祖祖辈辈的村庄已变得毫无用处,村人们说,就让它老死得了。村人们说这话时的冷漠,就像在说那些守望在村庄里的老人们。
村人以为村庄消亡了,他们就都变成城里人了。但他们会吗?
谁能告诉他们一些真相?让他们重返村庄,让池塘和其他一切变成以前。
或许,也该是我考虑在村庄长期住下来的时候了?漂泊外面多年,我一直靠反反复复叙说着美丽村庄的美丽故事来谋生,现在村庄都成这样了,我还有什么可叙说呢?
2001。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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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
作者:谢宗玉
《种子的力量》,是一篇科普读物,好像入选过中学课本。里面把种子的力量夸上天了,仿佛给它们一个支点,它们也能撬起地球。事实上,搁在瑶村,大多数种子是柔弱的,得小心侍弄,才会长出如期的芽儿来。记忆中,瑶村只有桃李二种有些蛮力,那么厚的壳,用牙咬都咬不动,但你若把它们埋在地里,等到明年开春,它们竟能破壳而出,伸出蛮不在乎的芽儿来。除了桃李,我再想不出别的种子有这般力气了。桃李之种就好比是动画片里的葫芦娃,一个个没灾没病,力大无穷,而瑶村的其它种子则像是养在深宫里的柔弱公主,得百般呵护。一不小心,它说死就死了。而种子死了,丰收也就无望。所以育种在四季的农事中,算得上是重点之重。每一个育种能人也是瑶村最好的农把式。
父亲的谷种育得不错。从没种过田的人一定以为把谷子往田里一撒,它就能长出芽来。而事实上根本没那么简单。二月天气还寒,育种就得开始。父亲把灶背屋的一个角落作为育种之地。先是把谷种用冷水泡泡,冬眠的谷种大概就一个激灵醒了。父亲再用温水将它们浇浇,把它们浇得浑身躁热,一粒粒就有思春的意念了。父亲然后把它们分名别类一袋袋放在灶背屋的角落,底下垫着薄膜纸,再垫稻草,再垫棉絮,谷种放在核心,上面依次再盖棉絮、稻草、薄膜纸。这些,瑶村的农人大概都是这么做的吧?关键在乎感觉,能够根据谷种的变化和日常温度,决定每天浇几次温水,是得保温还是得散热。父亲的感觉往往奇准,我们都听他的。在那个黑黑暗暗的角落,他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仿佛摸透了所有谷种的心思和脾性。也真怪,每年瑶村的谷种还真数我家育得最好。好不好,也不是一句话说了算,你随便抓一把谷种,如果发芽率十有八九,算很不错了,那一般是我家的。别人家的大多是十有六七,或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