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干事笑道:都吃饭时候了,还是在这里吃吧,以后还得仰仗两位帮忙。
石主任和楚玉就留下了。进了干休所枫叶红宾馆,何干事让石主任和楚玉先坐着,自己在宾馆门口打了个电话,楚玉以为他是邀刚才被采访的四个老八路。一会儿,却见政工部李主任带了一班人说笑着进来。介绍了,全是李主任一家人:老婆、女儿、女婿、外孙女、弟弟、弟媳、侄子。说是一家人几年没碰在一起了。楚玉想,难怪他还没下班就回去了。
何干事开始叫菜,李主任说:慢,怎么不把杨丹和冬冬叫来?何干事说:算了,算了,她们在家里吃。李主任说:不就是多摆两双筷子?说罢站起来到门口打电话。又一会儿,何干事的老婆孩子也来了。于是开席。
何干事端起酒杯站起来说:来,为我们李主任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步步高升;也为两位记者的光临干杯!
楚玉才知今天是李主任生日,便看了一眼石主任,石主任脸上有一丝愠意。
楚玉以前从没上过这样的宴席,面前摆三四个碟碗,也不知干什么用的。楚玉怕闹笑话,先拿眼看别人,别人怎么他也怎么,由于太谨慎,对满桌大鱼大肉没动多少筷子。一餐饭吃了个多小时,出门时,楚玉听见何干事对收款台说:记账,政工部,为纪念抗战五十周年招待记者。
楚玉在心里骂了一声娘,觉得何干事是个人精。
报社的小鲤鱼池旁,黄文和宋蓉正在用饭粒逗里面的红鲤鱼,楚玉就记起了友谊路立交桥下的事,走过去对黄文说:你做的好事!黄文说:我又怎么啦?楚玉就把上午巡警打民工的事说了。黄文没有一丝难过,反而挺兴奋的。一再追问事情的细节经过。楚玉骂了句:操你妈!憋着一肚子气走了。
黄文没想到自己小小的一篇文章真有反响,心里乐滋滋的,一种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豪情就在胸中乱撞。黄文想,八九七十二行,还是记者好,毕业后,先干记者,再混个部主任什么的,然后跳到市委宣传部,再……。这么想着,黄文就陶醉在各种幻景之中。黄文从小就对权力有一种着迷的崇拜。他家是开饭店兼卖各种杂货的。每年税务局、卫生局或其他什么管理局的人一拨一拨来家里时总威风十足,家里人象服侍爷样赔着笑脸,一副下贱的样子。黄文有时就向家里人发牢骚,父亲骂道:狗日的你骂老子一副奴才相,你有本事就把这些人堵在门外!不是老子这副奴才相,这个店子还开个屁!
黄文很想有一天让家里人吓一跳,让他们庇护在自己的权力下……
第二天楚玉呆在办公室写稿子,中午,当天的报纸下来了,楚玉拿起一看,报纸第一版中间,一行标题特醒目:写文章记者遭毒打,斗刁民巡警显神威。作者自然是黄文。
楚玉怒气冲冲走进新闻部,抓住黄文的衣领,一拳打在他鼻子上,骂道:你写文章还要脸不?黄文被打得云里雾里,以为楚玉是怪没签上他的名字,就说:你又没写一个字,我干吗工签你的名字?好!你打得老子鼻子出血了!
两人拳脚相加打起来,被部里的人拉开了。两人都不服,相互扭着到总编室理论。楚玉说黄文歪曲事实,写文章的是黄文而挨打的是他,黄文写成同一人了。而且明明民工被打得一脸血,他却说民工打伤了记者。黄文则说因为文章没签楚玉的名字,楚玉就打他。伍总是个和事佬,笑道:为这点芝麻事也打架,还说是大学生。伍总又用笑眼看着楚玉说:有些事不能太认真;有些事得顾全大局。楚玉就明白伍总偏向谁了,一脸不高兴回到星期专刊部。专刊部的都知道这事了,都笑他宝气。石主任说:你姓石才是,脑子比花岗岩还呆,不懂一点变通,搞不得新闻。楚玉把牙齿咬得格格响,刘编辑拍着楚玉的肩膀笑:你小子倒合我口味,下一次我带你出去写篇稿子。
黄文也知道伍总准备在他们中间留一个了,在外面跑得更勤。半个多月来,食物中毒事件他就发了五篇稿,高压锅爆炸事件发了三篇,还有交通事故,警察抓小偷等等杂七杂八的稿子发了一大堆。
在报社六有份发稿情况通报会上,伍总点名表扬了黄文,说他有很强的敬业精神。这使其他三个实习生都有些紧张,心里发虚。
何文雄替宋蓉谋划:你在数量上比不过黄文,就在质量上压倒他。于是宋蓉便多写综合评述新闻。例如见报上出现多起食物中毒事故,就分析食物中毒原因种种,医生提醒广大消费者应注意什么,并呼吁菜农要有道德良心云云,一篇七八百字的稿子就成了。这样也颇有成绩。
林力把前几年的报纸拿来看了遍,就写社会综合新闻。如沙水养狗热后面的隐患;沙水古董交易面面观;沙水殡葬亟需改革等等旧酒换新瓶,让伍总看了也赞扬一番。
楚玉在星期天刊发了两篇文章,总共有五六千字,让其他三个实习生也眼热泪盈眶了一阵子,都说他们写十篇也抵不上他一篇。
黄文所具有的优势被削弱了。这使得黄文心里很虚慌。四个人之间的关系也不象刚来时那么单纯了。各人肚里有各自一本账。
黄昏,林力洗完澡在值班室写一则关于三个穿少数民族服装的行骗人的消息。后脑勺突然被敲了一记,林力回过头,见周冰枝花枝招展站在后面。林力心里一热,知道她又要叫他去跳舞,就说:周姐你怎么每晚都要我陪你呢?其实只要你往舞厅一站,一百舞伴也有。
周冰枝眉头一扬:谁叫好宝你技压群雄呢?怎么,不愿意?
林力咬了咬嘴唇,脸莫名红了:我只是、只是不适应那氛围,我有些怕……。
周冰枝笑起来:怕么子哒?还是个没长进的孩子呢!
林力在学校对跳舞只懂点皮毛,没想到跟着周冰枝在舞厅里泡了半个月,就什么舞都学会了。而且舞技娴熟,舞姿潇洒,成了周冰枝的黄金搭档。
周冰枝对跳舞有一种近乎疯狂的热情,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至少有二百天在舞厅消磨。周冰枝的丈夫四年前远走海南,除了寄回三张离婚申请书外,与周冰枝再无牵连。周冰枝把女儿放在她妈那里,自己一个人守着三室一厅,挺空虚挺寂寞的。有次她喝醉了对林力说,她之所以没想离婚是她懒得离婚,因为这比较麻烦,而且她没想再结婚。她认为婚姻本身是一场错误。婚姻是一根绳子捆着两只蚱蜢,谁也蹦跳不了。而个体生命应该是自由自在的。她给丈夫写信说,离婚这程序就免了,咱们互不干涉就是。让林力听得惊心,这小伙子在大学还从没谈过爱,不知个中滋味。
那次周冰枝替林力付了二百三十元买衣服,过些天林力要还钱。周冰枝就笑:还当真了?算是周姐送给徒弟的见面礼。周姐身边两样东西不缺:一是钱;一是寂寞。
林力听了很感动,觉得二百三也不是个小数,在她口中说算了就算了。晚上躺在床上想起周冰枝整天嘻嘻哈哈的样子,其实内心也很痛苦,挺可怜的。又想她这样漂亮的女人也活得不如意,怪可惜的。又想她与她丈夫也不知谁对谁错,看她丈夫的照片挺英俊的……
在云梦舞厅跳了几曲后,周冰枝碰到了几个熟人,就让林力自己找舞伴。等舞会散了,林力找到周冰枝,发现她喝得大醉。林力架着周冰枝从灯光迷离的舞厅出来,已是半夜三更了。周冰枝醉得无法走路,林力只好把她送回家。从她的坤包里拿出钥匙,替她打开门,拉亮灯,扶她上床。帮她脱鞋时,林力的心里悸动了,正要离开,周冰枝却呕吐起来。林力叹了声气,从卫生间打了桶水替她擦洗,柔和的灯光照着她莹白的肌肤,林力的手指在轻微地颤抖……
周冰枝醒来了,苦笑一下说:我丈夫从没对我这么好?
林力问:怎么了?
周冰枝闭上眼睛:那几个是我丈夫的朋友,他们说他在海南结婚了。我就多喝了几杯。林力今夜才知周冰枝仍然爱着她丈夫。林力伸出手握住周冰枝的手,眼中泪花闪闪。屋子里静悄悄的。可以听到人的心跳。
周冰枝不自然地笑了一下,抽出手,在林力的脸上拍了拍,说:小弟弟,同情你周姐了?其实他早该结婚了……说罢站起来走进卫生间洗澡。
卫生间的门虚掩着,细细碎碎的撩水声使林力幻想百生。桔红的灯光从卫生间里透射出来,周冰枝的影子一会儿把灯光遮住了,一会儿又移开了,林力的心跳到嗓眼上了,不知哪来的勇气,林力猛冲进去,把直裸的周冰枝抱住。
哎!哎!傻宝!你怎么啦?你放开我!
不!我不!我……我……姐呀,我爱你。林力把头埋在她的双乳之间放声大哭。其实林力对周冰枝的情感受早就把持不定了,从那次周冰枝带他给自己女儿过生日时,林力就爱上了她了。这个倘还稚嫩的年轻人常被周冰枝一些模棱两可、一语双关的话弄得脸红耳赤。而周冰枝似乎不知林力的内心,见他脸红,就开心。
第二天早晨醒来,林力说要与周冰枝结婚,周冰枝这才发现自己犯了个错误,只反复用手抚摸着林力的头发,幽幽不得语。周冰枝很后悔一时糊涂与他有了这种关系。林力还小,心的历程没有她那么复杂,对世事也没有她那么看得开。想不到平时开玩笑的话他都当真了。可是自己爱他吗?怎么会呢?自己比他大五岁啊!就算有些爱,也没想到与他结婚,何况她害怕婚姻。
周冰枝心里乱成一团糟,她揉着他的头发,用她的下颌。她用双手紧紧地抱着他,一遍一遍抚摸他的背脊:对不起,我忽视了我俩之间的差距。我俩不可能结婚,其实我俩并不了解,如果你知道真实的我了,你就不会说爱我……,爱很虚无,经不起时间的推敲……你走吧,算什么也没发生。
林力又流泪了:不!我要与你结婚!
这段时间易扬波在与他老婆闹矛盾,易扬波总疲惫不堪,到了新闻部倒头就往沙发上睡,由于六月份没写几篇稿子,规定的任务没完成,伍总就要他这周跟踪报道市公安人员零点行动。说是市委布置下来的任务。
易扬波老大不高兴,黄文却暗暗欢喜,这些天黄文正急得不得了,林力宋蓉楚玉的稿子虽然比他发得少,但比他有份量得多。特别是林力几篇社会新闻让伍总刮目相看。黄文也想写几篇有份量的稿子,却没什么题材,现在正好。
几个晚上下来,眼睛熬红了,但大有斩获,每天除了一篇长达七八百字的通讯见报外,还在外面拿些红包,报社又有补贴。易扬波见黄文血红的眼睛充满了西班牙斗牛亢奋,脸上竟没有一丝倦容,就说:以后你一个人去,我差不多要劳死了。
这话正中黄文下怀,通过几个晚上的合作,黄文与那些警察已经很熟,只碍于易扬波在面前,说话做事都不敢随便,很受拘束的。现在易扬波不去,他说话就有分量了。
这晚突袭的地点是北麓公园一段古城墙脚下。据可靠消息那里近段毒品交易频繁,每晚都有烟鬼在那里鬼混。
深夜灯火阑珊,天上月华如水。一行人在公园门口停了车,然后悄悄向城墙抄包过去,黄文跟在后面既紧张又慌乱,城墙脚下的阴影里已听到浪笑和含糊不清的说话声了。
突然叭的一声,谁把枪勾响了,子弹尖啸着划破了宁静的夜晚,黄文心头一震,全身都麻痹了,站在那里动弹不得。城脚下的人则鬼叫狼嚎连滚带爬逃跑了。
大伙儿一声喊,冲上去,结果只抓了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一看,却是贾警察的外甥女。贾警阴着脸抓住姑娘的头发,一个耳光把她打翻,骂道:你这个畜牲!给我丢尽了脸!下午听你妈说你跑出来了,我就知没好事!果然又在这种地方碰上你了!
黄文见姑娘楚楚可怜的模样,颇不忍,便拉住贾警说:贾大哥,你老还是省着点气,就放了她吧?
姑娘站起来,黄文这才看她的面容,没想到这么漂亮的姑娘也会吸毒。见她嘴角有血,就生了怜惜之情,递上一条手帕:擦擦吧。以后别再吸毒了。
姑娘接过手帕,笑了一下:谢了,吸毒不是说戒就戒得了的。不信你吸吸看。
黄文闹得个大红脸,姑娘转身走了,就在她白色的连衣裙将要消失在溶溶月色时,黄文听见她清脆的声音:你那块手帕弄脏了,明天我让舅舅带给你一块干净的。
黄文心神一荡,不觉感慨起来,这女孩多有个性啊,无论怎么看,也不象个吸毒的坏人,这样的女孩怎么走上吸毒这条路的呢。黄文知道如果她再吸下去,美丽的容颜和清脆的声音都将很快毁去。黄文感到很惋惜,就对贾警说:让她以后无论如何也别吸了。
贾警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