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素花自个儿笑了笑:石主任怪热情的。我并没向他借书,他硬给我介绍这两本。我拿回去一翻,不知所云,没看两页就头大如斗,再也看不下了。
楚玉突然想起了石主任的风沙眼,看人总是色迷迷的样子。就问:你跟石主任很熟吗?胡素花不知这话的意思,用亮亮的眼睛看着楚玉。楚玉笑一下:我是说:你了解石主任吗?
胡素花说:不算了解,只觉得他有些怪,他说他总睡在办公室……他有妻子吗?
楚玉的心里有些莫名的慌乱:应该有吧,昨日他儿子来,说读初中了。
胡素花扑闪着睫毛:其实我早不想与他交往了,可每次他都塞给我几本书,我不得不来还。有天晚上,我发现身上没钱,回不了,他就拿出一张百元大钞,我说不要这么多,五毛就够。他说先拿着,他没零钱。我就拿着了。等下一次还他钱时,他却说算了算了,这点钱也要还。我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妥……
尽管楚玉与她有点一见如故,但这时却怕她说多了,忙说:也许你多心了,他们用钱不比我们学生,拿一百只顾当我们用一块钱……正说着,专刊部的人散会了,推开门鱼贯而入。楚玉吓得脸都红了,赶忙噤声。石主任见了胡素花,就说:我以为你上周会来……,见楚玉坐在旁边,不满地说:我不是要你看报吗?
楚玉忙说:我才给胡小姐倒杯开水。说罢站起来溜回自己的办公桌边。已是下班时分,部里的人拿了各自的公文包陆续回家。
负责专刊第一版的刘编辑意味深长地拍了拍石主任的肩膀,怪怪地一笑:石主任午餐好哒。说罢腆着肚子出去了。刘编辑也是莲洲大学毕业的,写得一手好文章,为人挺傲气的。不怕官,也不怕管。楚玉初来时那副畏缩的样子让他挺瞧不起,所以石主任要他做楚玉的指导老师,他回绝得最干脆,毫无商量的余地。
胡素花一脸天真样,问石主任:他说你午餐什么好?石主任不自然地笑笑:别听他胡扯。楚玉心里很烦躁,看了看胡素花,也下班走了。午睡时,楚玉辗转睡不着,觉得周围人都怪怪的摸不透,亲不得近不得,又远不得疏不得……迷糊睡着了,一晌的梦中是石主任那双风沙眼和胡素花两朵小羊角辫。
易扬波是黄文的指导老师,好几天没来上班了,黄文急得猴样,暗骂他耽误了自己。上午易扬波好不容易来了,黄文就说:易老师,他们都发文章了,你也带我出去采访哒。易扬波一脸疲倦,打着呵欠:昨晚与老婆闹得凶,你自己去吧。出门到处是新闻。说着放下包就倒在沙发上睡。黄文没法,只好独自出去了。还真应了易扬波的话,出门到处是新闻。转了一圈回来,也不午睡,就铺纸唰唰写开了。他一共写了三篇,各三四百字,第一则说友谊路立交桥孔里住有民工,有损市容整洁,呼吁有关部门管一管。第二则写街头性病广告太多,第三则说城南路有人误食含农药的空心菜中毒。易扬波看了,直夸他新闻嗅觉敏锐,又说他新闻语言和格式也不赖,不愧读了新闻本科。黄文大喜,心里的疙瘩一下就解开了,想,部主任还骂我白学了四年新闻呢。
黄文的三则短文和宋蓉的那篇关于水上乐园的通讯在一张报纸上登出来了。宋蓉的文章约八百字,登在一版的报眼,正题为:夏日消暑好去处。副题为:烟湖公园水上乐园剪影。很醒目的。黄文的三则短文则挤在第二版
一个角落,每篇删成百把字了。大家看了宋蓉的文章都叫好,说她的文笔不知要迷死多少男人。说着就要宋蓉到水上乐园
搞些票来,让他们星期天也去逍遥逍遥。宋蓉一脸难色,何文雄给她鼓气:去,拿几张今天的报纸,对他们负责人说,文章给你们写了,我们老板说要些票。
宋蓉无退路,只好惴惴不安领命而去。正碰着周冰枝和林力满身酒气回来。周冰枝笑问:宋蓉,你师哥怎么舍得下你一人出去?宋蓉正自烦恼,没好气说:我哪有林力福气?周冰枝乐不可支,笑说宋蓉也懂打情骂俏了。
黄文原以为自己一下子发三篇文章,一定会产生轰动效应,没想到大家只夸宋蓉,心里挺失落的。中午见林力和楚玉蹲在一棵梧桐树下吃饭,就走过去发牢骚:新闻部个个色鬼,见宋蓉有几分姿色,就夸她千好万好。林力瞥了他一眼:不就是没夸你文章好嘛!何必这样损人家?楚玉说:好好的别人住立交桥孔里,碍你什么事了?黄文碰一鼻子灰,讪讪走开,回头说:不就是我发了三篇稿子嘛,用不着这样嫉妒!楚玉一脸不屑:这样的稿子,一天百篇也能写!
林力和楚玉都是农村出来的,知道民工住在桥孔里自然是无钱租房,现在黄文说他们有碍市容整洁,呼吁把他们赶走,那他们住到什么地方去?林力楚玉蹲在树下正议论这事,黄文来了当然自讨没趣。
宋蓉没精打采坐在烟湖公园的柳堤上听高柳上的蝉儿在痛痛快快撒欢,荷花深处,一群红晴蜓无声无息地自由自在。宋蓉越不敢去要票,这同逼她跳楼没什么区别。宋蓉在心里几百次揣拟见了面如何张口,想起那情形,脸就先红透了。天本来就热,汗沾着衣服如小虫子在爬。宋蓉很想调转头回去,又怕部里的人怪她娇小姐无能无用。其实,宋蓉本来就是出生书香门第的娇小姐,这种开口求人的事一生中她还从没试过。就因脸薄,班上一女生借她五十元钱两年了,也没好开口向人要。宋蓉在家里向父母讨主意,一家书呆子商量了半个小时,找不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父亲说:五十元钱她忘了也就算了,向她讨别丢了人格!
宋蓉想起父亲呆气十足的样子,苦笑一下,他也只配当个教授,缩在大学里教书,若走进了这个社会,他的人格论保管要不了三天就要破灭。人在江湖走,身不由己啊。
水上乐园今天的人更多,二十元一个小时的票在排着长队买,池里簇满了花花绿绿的人。宋蓉找到水上乐园总设计室,一伙人在打牌,负责人不在里面,宋蓉憋红着脸支支吾吾,一小伙子阴阳怪气:又是来要票的!虎狼豺〃报〃,果真没错,如今的记者比虎狼还贪。又有人说:出去!出去!我们不需要宣传一样人满为患。天上火辣的太阳就是最好的宣传!
宋蓉羞得掉头就走。走远了,还听见说:如今女的脸皮也这厚。宋蓉差一点没晕过去,扶住一棵古柳浑身哆嗦泪珠滴滴往下砸,这是她第一次听人说她脸皮厚,拿把刀在她心头剜一刀也不比这话重。靠着柳树好半天,宋蓉才缓和过来,一对恋人在她身旁
石凳上坐下来,旁若无人地做小动作,宋蓉忙用手帕擦了泪,逃开了。刚出公园门,又碰到在江南日报实习的小谭。小谭笑道:又见面了,是来要票?宋蓉红着脸点点头。小谭说:我也来弄票,你要了多少张?宋蓉的眼泪又涌出来了,半晌没有语言。小谭就知道她碰了钉子,火道:他妈的敢不给?!你跟我去,找他们负责人,他不给要他倒霉!宋蓉摇摇头,小谭说:不用你开口,我跟他们说。宋蓉只好慢吞吞跟着小谭象个小媳妇。果然,等找到负责人后,负责人听说是记者,忙伸出手说欢迎。小谭给他一张报纸,指着上面的一篇文章:文章帮你们报道了,我们部主任说要些票。负责人忙说好。小谭说:我们部里三十人。负责人回头对身边一个年轻人说:给他三十张。年轻人有些不愿意,嘀咕着:尽是来要票的。小谭很宽容地笑道:朋友,话不能这么说,我们等于免费给你们广告,你要知道,说好说坏,还不是我们一支笔?
宋蓉部里十八人,宋蓉要了十八张票。票拿着了,两人都挺高兴的。宋蓉刚才那一脸晦气也没了,笑道:前些天你笑左学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才真正得刮目相看呢,今天不是你,我白走一遭了。小谭说:读书我们不如你,干这事就非我们不可。你是娇小姐。接着又感叹说:社会才是真正的大学,我觉得在学校是浪费几年青春,什么也没学。宋蓉听他这么说也颇多感慨。
刚出烟湖公园,小谭就把要来的三十张票,以每张十五元的价出售了二十张。对宋蓉说:我部里才十个人。宋蓉突然象吃了个苍蝇,心里特难受,觉得小谭一下子就换了个人了。那次学校组织一次关于反贪污腐败的演讲比赛,小谭舌战群雄勇夺第一,当时,坐在台下的宋蓉差一点巴掌都拍破了……小谭不知宋蓉在想什么,很得意要邀宋蓉喝雪碧,宋蓉推辞了,看了他一眼匆匆回去。
到了部里,宋蓉向何文雄发脾气,说今天这张脸得用刀才能刮薄。接着把要票的经过说了,只瞒下小谭卖票的事。
何文雄哈哈大笑:从此师哥可以放心让你独闯江湖、扬刀立万了。干这行,没别的,脸皮就得同叫化子一样厚,别人骂流氓也不生气。宋蓉见他还打趣初来的事,就说:我看比叫化子还不如。叫化子不给就走人。我们不给又是威胁,又是恐吓。何文雄仰头大笑:师妹已深得其中三味,可喜可贺。宋蓉讥道:全靠师哥栽培有方嘛!
新闻部的人全笑了。有人说:小宋,你比刚来时厉害多了。
宋蓉说:当然。人太老实了就遭人欺。
楼上资料室一个妞把录音机放得老大,一遍又一遍撕心裂肺地唱,……寂寞让我如此美丽……楚玉听出了感情,就提笔写了一篇《寂寞让我美丽》的散文。这些天,黄文林力宋蓉都眉开眼笑在外面跑。只有楚玉整天坐在编辑室内摘抄报纸或者替马虎的投稿者誉抄稿子,心里怪凄清的。
刘编辑送一篇稿子要楚玉抄,见他写了篇文章,就拿着看了,笑道:不想你小子还有点才华,不过这样敏感的心境不适合搞新闻。说罢便拿着文章要湖心岛栏目的文学编辑发表。楚玉没想他还是个热心肠,对他坚决拒绝做自己指导老师的事也就看开了。
林力推门进来,神秘兮兮对他耳语:听周姐说,伍总决定明年毕业分配时从我们中间要一个。楚玉心里一格登,问:哪个周姐?林力说:就是我的指导老师。楚玉心里有点腻,讥道:老师变姐了,难怪会把这样的机密事告诉你。林力的脸一红:我不是告诉你了吗?什么机密事!
楚玉见他表情有点不自然,就改口说:你告诉我没用,总之没我的份。但你先别告别诉黄文,他是你的竞争对手。
林力望着他,没说话。
星期一刚上班,石主任问楚玉看了这么久报有什么收获,楚玉嗫嚅说不出名堂。石主任就说:前段没带你出去,主要是让你学学别人如何写大稿,你不好好看报,却写什么寂寞让我美丽。楚玉知道文章中有些话让石主任敏感,你寂寞了自然是怪别人没理睬你。便低下头,又准备受责。但石主任下面却说:今天带你出去,准备写一篇长通讯,现在看你的了。
楚玉一脸的灿烂,暗暗对自己说,一定要把握好这次机会。又想人并不是想象的那个样,我是否太戒备了?
早晨的阳光还不烈,如温水般泼在人的脸上。坐在石主任的摩托车后面,晨风吹得衣衫烈烈作响,楚玉感到一种速度陶醉。
摩托车在友谊路立桥下被阻住了,楚玉跳下车,挤进人群,见几名巡逻正在打一名民工,民工倒在地上,头破血另外两名民工在一旁求饶,样子怪可怜的。
楚玉挤出来,声音都变了:巡警在打人,流了好多血,石主任你去制止吧。
石主任问:你认识他们?楚玉说:不认识……可我爹也在外面打工。石主任笑道:物伤其类?便挤进去递了一张名片,巡警见是记者就停手了。石主任正要走,那名倒在地上的民工却突然弹起来朝石主任扑去,嘴里骂:什么狗屁记者!老子住在桥孔好好的,干你们鸟事?!
楚玉连忙拦住他,被打了个耳光,还弄得一身血。巡警抓住民工又一顿好打。石主任阴着脸退出去:是条疯狗……就你多管闲事!
楚玉擦着脸上的血印。心里怪不是滋味。父亲在广州打工,因没办暂居证几次被抓进派出所,打得很惨。父亲说办了暂居证,每个月得向当地派出所交几十元管理费,父亲不想交,没办暂居证,每次来查夜了,就伏在凤尾竹中躲起来。楚玉想着这些就流泪。
今年是纪念抗战胜利五十周年,石主任把摩托车开进省军区干休所,在政工部找到一个姓李的主任和一个姓何的干事,说要找几个老八路采访。李主任留下何干事作陪,说自己家里今天来了好多客人,先走了。
采访完后,何干事与他们握手说再见,但没等石主任和楚玉上车,又在后面叫吃顿便饭再走。石主任心里怪他不早说,就说:还是回去吃吧,回去吃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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