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青年女子,或曰一个半比丘尼,怀着对佛教的极度虔诚,开始了艰苦的跋涉。整整走了一天,不会少于六七十里吧,妙音病了,再也走不动,打听到附近山坡上有个寺庙,就赶去投宿。那庙又小又破,大殿正在整修,只有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和尚,见来了两个病病歪歪的女僧,说是请求住两三天,等其中一个病好了就走。出家人慈悲为怀,就让她俩在大殿旁的一间小屋住下了。第二天,妙音的病还未全好,丹碧尊妹也跟着生起病来。正是冬天,晚上,天上下着雪,雪片透过破屋顶飘进来,没有火炉,俩人冷得嗦嗦发抖,睡觉不敢把衣服脱掉。下半夜,俩人都睡得迷迷胡胡,只感到好象正在正在烤火,越来越暖和,越来越暖和,呀,那么热那么烫,快受不了啦……睁开眼睛,大吃一惊,原来蜡烛倒下点着了被子,烧起来了!手忙脚乱,乱扑乱打,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最后丹碧尊妹急中生智,把一只热水瓶里的开水倒在被子上,才用湿被子把火捂灭了。可是,老和尚借给她俩的蚊帐和被子已被烧成一堆炭灰。
第二天,她俩哭了一个上午。最后没办法,丹碧尊妹硬挺着去老和尚那里把昨夜发生的事说了,挨了一顿臭骂。她想上街,用剩下的那一百多块钱买几条被子赔老和尚,然后离开这里。老和尚骂管骂,却不让她走,因为庙里还住着些居士,做早课或开法会没人带殿,她来了正好,可助他一臂之力。有两个居士见老和尚发火,得知昨夜失火,不声不响地去街上买来新的蚊帐和被褥,送给她俩用。
她和妙音虽然被老和尚留下了,心里总不是滋味,觉得象是欠了他什么似的。她见老和尚平时吃得很节俭,也很少上街买菜,就发愿打个“饿七”(也就是七天不吃饭),其本意是不要因自己住庙而夺了老和尚的口中之食。七天不吃不喝,每日照常上殿领诵,身体并无异样。七天过去,她不觉得饿,就把禁食又延长了几天。消息不知咋的传开了,在当地引起轰动,远近很多信众,把她看作是仙女下凡、菩萨转世,都跑来礼拜供养她。“嚯,这一下子我们成大富翁了!”丹碧尊妹说到这儿,格格地笑起来。“供给我们这么多吃的和这么多钱,反把老和尚撂在一边了。不过,我们都没要,还是象平时一样过……”
过了春节,她俩又想走,老和尚更不肯放,还对丹碧尊妹说,他在别处还有一座庙子,等这座庙修完了,就留给她。小尼姑说,我啥子也不懂,要你的庙子干啥?老和尚怕她俩溜走,把她的度牒也给扣了起来。后来,老和尚的师父来这座小庙,这位师父的徒弟恰是丹碧尊妹九华山的戒兄,因着这层关系,得悉原委后,跟老和尚打了招呼,这才放了她俩。
她把妙音送回了家,自己一个人又跑了出去。她觉得自己心里有一种空荡荡的感觉,老是想寻找一样什么东西,可不知到哪里去找,找来找去一直找不着。
这一回,她去了山西五台山。五台山,乃中国佛教四大名山之首,民间素有“金五台、银普陀、铜九华、铁峨眉”之称。未去五台山时,她对那里的期望值很高,及至到了山上,相继在几个寺院挂了单,心中那种空荡荡的感觉依然无法排遣。这天她信步来到三塔寺,想在这里挂三天单,体验一下。值班的大和尚不答应,说这是密宗的庙子,对比丘尼不开放。她一听,来了劲,虽说对啥是密宗一点不懂,却偏想见识一下。经她软磨硬缠,大和尚同意让她住两个晚上,在这儿看一看就走。第二天,她跟这儿的僧人一起上殿。奇怪的很,她拿起密宗的法本,一看就懂,一念就会,而且念得很流利。当家老和尚见了,十分惊讶,说她跟密宗有善缘,欢迎她在这里长住。她住了几天,当她离开时,老和尚还特意以盘缠和干点赠馈,很说了一番勉励的话语。
寻寻觅觅,觅觅寻寻,她继续不断寻觅,依然不知要去哪里。离开五台山时,一个戒兄告诉她,听说洛阳白马寺的关房比丘尼也可去闭关,俩人就相携而去。
白马寺建于东汉永平年间,距今已有一千九百多年,相传蔡愔、泰景去西域求取佛经,在月氏遇迦叶摩腾和竺法兰两位来自天竺的高僧,遂用白马驮经迎回洛阳。次年建寺,乃以白马命名。该寺为佛教传入中国后兴建的第一座寺院,原建筑规模宏伟壮观,鼎盛时期寺内僧侣多达千人。今日白马寺,香火也颇旺盛,尤逢农历初一、十五和节假日,更是香客熙攘、游人如潮。
她一去那里,当家和尚即把她留下长住。每天打铃、诵经、做佛事,她觉得就象上班一样,每月还发工资呢。她呆了半个月,又呆不住了。她也知道,象白马寺这样香火旺、“工资”高的寺院,一般僧人想进还进不了呢,可她不是为了赚钱才来这里的,她是出于一种追求,可到底要求到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由洛阳,她去了成都。听一个居士说扬州某寺院如何如何,她又去了扬州。在扬州呆了三天,她又回到成都……
就这样漂泊不定地四处奔波,她自己也觉得不踏实,也很想在一个地方长呆下去,好好修行,可是,呆不了几天,心里那种空荡荡的感觉又来折磨她,驱使她继续去寻找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某种东西。但她心里隐隐有一种感觉,她要寻找的东西离她越来越近了。
在成都呆了没几天,她跟一个女居士搭卡车去成都市八十公里外蒲江县的黄宗寺拜见一个师爷,住了一晚。第二天,她不想跟女居士一起回成都,独自一人,搭上了一辆开往碧云寺的车。
碧云寺的大殿刚修好,寺院里正在举行“打七”仪式。“打七”,为唐宋以来盛行于汉地寺院的一种集体结期闭关修禅活动,七日为期,又称“打禅七”、“打净七”、“打佛七”等。她来这里,正逢“打七”头一日。开禁时,她上殿叩见寺院的主持法莲法师。法莲法师一见她就笑了:“你跟我们这里有缘,我们这里正在打七,等打完了七你再走吧。”
“打七”结束,各处来的人都走了。法莲法师问她:“你愿意在这里长住麽?只要你喜欢,可以在这里长呆。”
她正想找个地方长呆下去,在碧云寺打了七天观音座,感觉挺不错,她就告诉师父,她喜欢这里,愿意在这里长住。
法莲法师点点头,又对她说,碧云寺里有两个大殿,底下这个是显宗的,上头还有一个是密宗的,你想学显还是学密?她心里觉得有点奇怪,怎么又跟密宗搅到一块来了?嘴里却不由自主地说:“我想学密。”
师父很高兴,允诺再过一个星期,到四月十九(农历)这一天向她传法。
她从未见过密宗的传法是怎么回事,就问师父,到时候要不要搭袈裟?还要作点什么准备?师父说,搭袈裟也可以,不搭袈裟也可以。她心里有点兴奋,象个孩子一样,眼巴巴地等着四月十九这一天的来临。
“你还是穿了袈裟?”我问。
“是的。”丹碧尊妹点头说。“到了这一天,我早饭也没吃,过完斋以后,我就到师父的佛堂去。她的佛堂里供着笃布巴等密宗里的佛像,当时有好些我都不认识,是师父跟我说了才知道。也有释迦牟尼的像,那是我认识的。我向师父顶完礼,她叫我坐下,就教我念‘嗡-啊-瑞-巴-啦……’。她念得很快,我一句听不懂,也不知怎么念。师父说,你怎么不念呀?我说什么嗡拉巴,怎么念呀?她把密咒的发音用汉语写给我看,还把上师念的录音放给我听,这下我学会了。她要我去佛堂自己练。我就在那里一坐,不停地念。中午,师父来看我,问我学会了没有。我说我已念了五千了。喔唷,师父说,你念得这么快啊,比我还快哪。师父还教我磕头,白天做事,晚上磕头。”
“要你磕多少?”智悟问。
“每天一千。”丹碧尊妹说。“过了两个月,我开始生病了。我磕头期间,师父就叫我多吃饭,她说我太瘦了,要增加营养,可我只能吃一点点。生病后,一点米饭也吃不下,一吃就胀,到后来甚至只要看到米饭或听别人说到米饭这两个字,肚子也会胀起来,难受得很。”
“师父见我病得不轻,就拿出钱来,叫两个居士陪我去医院看病。到医院一检查,我的五脏六腑全坏了,没一样好的,而且没法治,用这种药可以治这个病,可对另一种病反而会加重。”
“去医院前我就对两个居士说了,如果查出来我的病很重,不要告诉师父,我要离开这里,我不能拖累师父,她俩答应了。可师父还是知道了,她不让我走,坚持要我服草药,但我想反正没治了,一口药也不吃。最后几天,我肚子胀得走不能走、坐不能坐、躺不能躺,不仅肚子胀,浑身都胀痛无比,全身乏力,要靠手撑着墙壁才能勉强走几步。我知道自己快完了,这天下午,一面哭,一面收拾东西,打算明天一早离开这里时向师父告个假,提前说怕师父更加伤心。就在这天下午,我东西已理好了,桑吉活佛从成都打来电话,说是明天有个大喇嘛上师要来碧云寺,这个大喇嘛上师比我们师父的师父还要了不得,曾在青海的山洞里闭关四十多年,是个大成就者,最近出了山洞,要从壤塘来我们这里。一听到壤塘这个地名,我顿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好象可以从那里得到很多很多东西,但我不敢对师父讲,怕师父说我又是这山望着那山高。”
“第二天,碧云寺派了车去成都接大喇嘛上师,路上叉开了,没接着,大喇嘛上师自己坐车来了。听说有这么了不得的上师要来,我暂时打消了要走的念头,想看一看上师再走。上师来时,我因为病得走不动,没到门口接,等她们把上师接进客堂,我才扶着墙壁走下去。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藏喇嘛,哇,上师身材魁梧,坐着象一座山,上师的眼睛这么大!(丹碧尊妹边说边笑还边用手比划,仍是十足的小孩子气。)我感到又害怕又可亲,还感到有了一种希望。我盯着上师的眼睛看,他的眼神特别亮,就是与众不同。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瞅着我,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象妈妈要来救我那样的神情。我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刹那间,他的形象深深地印进了我的心里……”
“这天夜里,我作了个梦,大喇嘛上师在我们碧云寺大雄宝殿前设了一个坛城,供着鲜花、水果和佛像。上师告诉我,他来碧云寺其实是为我而来,是要为我治病,设坛城,是请求十方诸佛对我的加持。早上起来,梦里的情景还清清楚楚。我就去大殿看看,刚进去就碰到二喇嘛上师,他对我招招手,不说话,就算说话我也听不懂,用手势把我引进了大喇嘛上师住的僚房。大喇嘛上师也不说话,招呼我进去,然后就找东找西不知找什么,原来他在找钱,找到后,就抓了一大把塞我手上,还示意我快放好,别出声。我给上师顶了礼,想走了,上师一把拉我到他跟前,就给我加持,念了好半天咒子。我那时不懂藏语,一句听不懂,但我知道他是在念咒。念完了,他叫我快走,还示意我不要对别人说。这一天,他一共为我加持了五次。当天晚上,我的肚子整个地瘪了下去,身体的肿胀也完全消褪了,人轻松得不得了,整个的感觉,比我平时好的时候还要轻松得多。”
“大喇嘛上师在碧云寺呆了三天就走了。大喇嘛上师走了,可我的心里早已整个地被上师装满了,今生我跟上师结下了这种因缘,远远超过已往我对任何人的感情,只要一想起上师,我就情不自禁地哭。我到处打听上师去了哪里,最后有个居士悄悄把桑吉活佛在成都的地址写给我,说上师可能去了那里。我拿着地址,去成都找到桑吉活佛家,他们出去了,我就一个劲儿地等,等到晚上,上师和桑吉活佛回来了。大喇嘛上师一看到我,那个高兴啊,他用手拍着我的头,还拿胳膊重重地压在我的肩上。”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出去了。大喇嘛上师不要我跟着他,说好了八点走,七点就走了。我住一个居士家,七点半去桑吉活佛家找上师,已经没人了。我就满大街地找,把成都的车站都跑遍了,每到一个车站,找不到我就哭,找不到我就哭。我也不管边上有没有人,那种心情啊,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后来大喇嘛上师回来了,我见了上师依然哭,边哭边问上师你到哪里去了?我到处找你找不到。上师叫我别哭别哭,完全象是在哄小孩一样。后来他笑了,从兜里掏出一把钱来给我。我一数,他给的钱正好就是我跑那些车站的钱!(说到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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