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棕榈树属常绿乔木。树干圆柱形,耸直不分枝,周围包以棕皮,树冠伞形。花淡黄色,有明显的花苞;果熟11月。——欧阳杼注
正在战场上战斗的是女人。
森岛的杀意、赤松的祈祷和剪接师等着看好戏的眼神,全都集中在这个女人的背上。
和电脑键盘同样大小的剪接机上,有十根手指宛如弹钢琴般不停的跃动飞舞。然而,手指的动作不带丝毫感情,她所弹奏的并不是巴哈或孟德尔颂【注】,而是影像的绝美张力。她的手指一边来回于倒带、快速前进、暂停、录影等按键之间,一边谨慎的旋转位于桌子中央的控制钮,将她要找的画面映现在荧幕上。画面上出现了个年轻银行女职员的侧面背影。是避免长相曝光的匿名采访,声音也已用混音器加以改变。
【注】巴哈(1685…1750) ;德国作曲家。代表作品有《平均律钢琴曲集》、《赋格的艺术》、《马太受难曲》、《勃兰登协奏曲》6首,四首管弦乐组曲以及大量宗教康塔塔和世俗歌曲。巴哈被人称为“音乐之父”、“不可超越的大师”。
孟德尔颂(1809。2。3…1847。11。4),德国作曲家、钢琴家、指挥家,他的作品在音乐史上占有重要地位。——欧阳杼注
远藤瑶子的右手食指仿佛已经锁定目标,按下采访VTR的停止键。终于完成了第二段插入。她迅速更换带子,左手找出下一段画面的开头,右手则忙着找出剪接带的下一个插入段落。她的右半身与左半身配合得天衣无缝,从肌肉到每一根骨头,毫无任何多余的动作。
她身高一百六十四公分,及腰的长发绑成一束厚厚的马尾,颈后皮肤透明白皙,透露出这是一个在室内工作的人。下额的线条锐利,令人联想到凶器,狭长挺直的鼻梁展现出不可动摇的强烈意志。仿佛是用铅笔画出两道线的双眼皮中,身处战场毫无慈悲的瞳孔,正在一丝不漏的吸取着荧幕放出的光线。有领的T恤下恐怕只有一件内衣吧,上衣和牛仔裤的缝隙间露出肌肤,但她似乎并不在意男人的眼光。三十四岁却依然坚挺的胸部,隐藏在宽大的衣服中。从腰部到脚指尖像画了一条斜线似的逐渐变细,以她的体格来说,那双耐吉球鞋的尺码算是小的,她的儿子应该快穿到这个尺码了。
她全身的毛孔都正喷出火焰,身边的温度恐怕要比别处高了两三度吧。瑶子抬眼斜视放映中的荧幕。扮演家庭主妇的女明星,手按着太阳穴,从温柔的丈夫手中接过一杯水和药锭。这个头痛药的广告一结束,就要切换回现场了。赤松从耳机听着时间控制员倒数计时的声音,没错过瑶子抬眼那一瞬间的目光,立刻告诉她“这是最后一个广告”。
第三个片段在瑶子右半身的动作下,早已开始剪接。看似工读生的朴实青年,同样是斜后方的背影,声音也经过机器处理,正在回答记者的采访。
“我想应该是中午一点左右吧,在屋内的家人,好像蓄意避人耳目似的,让一个东南亚裔的人……”
年轻人慢吞吞的说话方式,听得赤松焦急得简直想抓头发。拜托你赶快说完吧,赶快让远藤瑶子的右手食指按下停止键吧。
播映中的画面传来长坂的声音。已经切换到节目现场了。
“现在要进行本周的‘事件检证’。今晚本节目要以独特的报导角度,为您检证两周前发生的‘大学副教授父女惨死事件’。”
所谓“本节目独特的报导角度”,其实就是远藤瑶子的剪接手法。这是新闻部人尽皆知的事。接下来将要开始瑶子个人长达五分钟的独奏会。从影像间流露出的远藤瑶子的主张,透过这样播出前的紧急修改,不难想像会变得更尖锐。首都电视台内部不少人都将此视为恶梦,但也有同样多的人将此视为提升收视率的最大武器。
长坂保持着跟评论家对话的姿势,回顾这个事件的概要。在八卦新闻也加入报导后,这个事件现在已经广为人知,用不着再解说了,不过为了让头一次听到的观众也能了解,还是必须详细的说明一下。
位于世田谷区经堂的安静住宅区,四十二岁的私立大学副教授和十四岁的女儿,深夜在睡梦中被人用铁槌打死。由于放在副教授夫人寝室旁更衣间内的贵重首饰与现金被洗劫一空,警方将之视为强盗杀人案件展开调查。
三十六岁的副教授夫人,事件当晚跟朋友在银座吃饭,所以逃过一劫。当她坐计程车回家时,才从家门前围观的人群和警车发现出事了。副教授和女儿虽然被送往医院,但由于头盖骨破裂和大量出血,已经回天乏术。
副教授家中装有民间保全公司的防盗系统,事件当晚也按下了开关。当晚侵入者是破坏玄关的门锁闯入的,这时警告讯号虽然响起,但音量并未大到足以吵醒睡在二楼的副教授和女儿。侵入者当然没有解除警报系统的钥匙,所以一分钟后就会响起展耳欲聋的警铃声,自动通知保全公司有人侵入。接着家中的电话就会响起,这是保全公司的人打电话来间出了什么事。如果是家人不小心误触,接电话的人会回答“是我们不小心按错了”,这时保全公司会进一步要求说出暗号,如果对方能够正确回答出来,侵入灯号才会熄灭。这是为了确认接电话的不是小偷,而是家人。
事件当晚,保全公司打去的电话并没有人接。那时凶手早已冲上二楼,将副教授和女儿杀死。电话响了十声还没有人接时,保全公司就会跟负责巡逻该地区的保全人员联络。
在事件发生的前三天,副教授家中也曾亮起侵入灯号。
那是夫人外出时开了两次玄关的门所造成的,根据保全公司的纪录,巡逻中的保全人员在十三分钟后赶到。这项结果,夫人返家后也看到了。保全人员在确认家中平安后,留下一张便条,上面写着“几点几分警铃响起,为了安全起见,检查过屋子内部”。
这个事件有一些疑点。凶手侵入后在十多分钟内杀死二人,毫不担心警铃大作,从容的在家中搜刮现金和贵重首饰后才逃逸。乍看之下似乎是老手干的,但若不知道警铃响后几分钟保全人员会赶到,应该不可能如此从容的劫财害命。凶手的目的也许是要杀死副教授和女儿,夺走财物恐怕只是故布疑阵,想让警方以为这是一起强盗案。
新闻媒体的嗅觉指向幸免于难的夫人。当然,并不只有血统纯正的猎犬能够发挥灵敏的嗅觉,饥饿的土狼也会群集而至。于是八卦新闻的采访群也加入战局,展开了一场采访战。
据邻居说,副教授夫人十分爱慕虚荣,常跟丈夫吵架;友人也表示,她曾在涩谷和东南亚裔的外国牛郎【注】四处饮宴。这些都被摄影机巨细靡遗的记录下来。
【注】男妓。——欧阳杼注
夫人被当作重要嫌犯强制接受侦讯,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然而,搜集了大量影像的土狼们,不知道为什么,在播出时却非常有分寸。每家电视台都很想报导“夫人有嫌疑”,但又始终不敢播出相关的采访画面。
这几年,新闻媒体被贴上了“报导伦理”的封印。自导自演事件、过度报导造成的侵害人权、电视台首脑因在政治报导时不谨慎的发言而遭法院传讯、邮政省的介入……传播界所发生的这些事件,使得基层单位充斥着一种被迫谨慎行事的气氛。
这次的事件,关于夫人的负面影像报导,各家电视台都仅有一次,那是在丈夫和女儿的丧礼上,夫人穿着丧服,激动的阻止蜂拥而来的记者靠近,推倒一个摄影记者的画面。即使对于这个画面,主播也不敢表示“夫人对记者这么愤怒,是否有什么特殊理由?”只是低调的播出摄影记者被推倒在地的画面。
如果有哪家电视台敢鼓起勇气深入报导“这个火气大的夫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大家一起闯红灯就没什么好怕的,未公开的负面采访影像便可得见天日,但始终无人敢轻捋虎须。
大家其实都很想说,这应该是教唆杀人吧,只是都不敢说。
夫人花钱雇用杀手,再约朋友吃饭制造不在场证明。事件发生的三天前,夫人误触保全系统,恐怕也是为了调查保全人员多久会赶到所做的实验吧。
这时,MBC采访小组获得一段独家专访。那是银行女职员的匿名采访,指称副教授夫人在事件发生的一周前,曾去银行把高额的定存解约。此外,在查访出入副教授家的送报生和送货员时,找到一个定期在附近发海报传单的工读生,在今天傍晚拍到了让现场制作人大呼快哉的证词。
事件发生前五天,发传单的工读生曾在大白天目击一个打扮花俏的东南亚青年进入副教授家中。可能是夫人趁着白天家人都不在时,将情夫叫到家中,让他先熟悉环境,解约的定期存款大概是用来支付委托杀人的报酬吧。
采访带从拍摄现场送到电视台,已是节目开始前五分钟。由于赤松心痒难搔的告诉瑶子拍到这样的镜头,才引起了这场骚动。当节目的片头音乐播出时,瑶子悄悄进入副控室,趁着工作人员专心注视前面的荧幕时,从放映机中抽走了剪接好的带子,害得赤松十分后悔将这件事告诉她。
今晚的“Nine to Ten”结束后,别台从十点开始的新闻节目,或许也会播出同样内容的证词,要抓住机会只有趁现在。
瑶子受到这个念头驱使,不顾一切的独断独行。
第一个镜头,是将夫人在丧礼上含泪以未亡人身份致词后对采访群的粗鲁举动,以鲜明的角度剪接而成。
“我想现在先夫与小女一定安详的在天国生活。”
在泣不成声的鸣咽声后,紧接着“我叫你们让开!”的怒吼声,并出现摄影师被向后推倒、撞坏东西的声音,然后是记者的声音,说“请你不要乱来”。
第二个插入的镜头,是银行女职员的证词:“利率也不错,还有一年以上才到期,她却把两百万的定存解约了。”
第三个镜头是发传单的工读生:“在屋内的家人好像蓄意避人耳目似的,让一个东南亚裔的人进入屋内。那个男的进去后,我瞄到关门的人手上闪着金饰的光芒,是女人的手。”
不说让东南亚裔的男人进入屋内的“好像是夫人”,而让他说是“家人”,这是现场记者出的主意。工读生并没有看见让男人进去的人的全貌,也没有加上任何想像,只是照实说出他所看到的。然而,就算没有加上多余的说明,大家一听就知道,那个家人就是夫人。而且,手腕上带着金饰的女性,也跟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夫人形象吻合。
瑶子的右手食指按下了采访带这边的停止键。
结束了!赤松松了一口气,仿佛在感谢上天。他抬眼看着播送中的荧幕,长坂还在介绍事件的概要,也许是森岛指示现场导播尽量拖延时间吧。距离长坂面对镜头说出“接着就请收看本周的‘事件检证’”,应该还有一分钟左右。
将剪接好的带子倒带需要十五秒,把带子送到副控室需要三十秒。没问题,绝对来得及。赤松向瑶子的背影伸出手。快点按下退出键,把剪接好的带子交到我手上吧。
然而,瑶子的手指在倒带键的五公厘【注】上方静止住。
【注】一公厘指一毫米。——欧阳杼注
“怎么了?” 棒槌学堂·E书小组
赤松的背上开始起鸡皮疙瘩。在远处围观的剪接师也发现出了问题,纷纷来到后方。
“远藤小姐,请你快点把那卷带子倒回去!”
在赤松发出哀号的同时,瑶子突然转过身来。如瓷器般细白的肌肤上出现点点红斑,足以证明瑶子的紧张。像橄榄般漆黑的瞳孔中,或许是赤松的心理作用吧,甚至浮现正在享受至高乐趣的笑意。
“还有几分钟?”瑶子问脸色发青的新闻部职员。
“你在胡说什么?”
“还有几分钟?”
“哪还有几分钟,只剩三十秒了,不,只剩十秒,零秒,没时间了!”
“三十秒是吧,我知道了。”
瑶子的右半身和左半身再次开始完美的合作。插入采访带,让剪接好的带子快速前进。
“再让我剪接一个镜头。”
“拜托你不要胡闹了!”
围观的剪接师中,有一个人劝告挺身抗议的赤松:
“还是赶快告诉上面比较好喔。”瑶子这种说一不二的个性,大家早就摸透了。
赤松的喉咙发干,他将口水咽下,朝向耳机的麦克风。“呃,她说还有一个镜头。请再给我们三十秒。不,一分钟。最好尽量多一点时间……”
森岛传回来的怒吼声支离破碎,听不清在骂什么。
瑶子以可怕的专注眼神盯着画面快速前进,一边说:
“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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