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坐着谈,艾杜阿尔德·彼得罗维奇,尤其是谈话需要很长时间的时候。找个暖和的地方最理想了。我的确有点冷。”
“我本来非常高兴请您到我家去,但我怕您不会同意。我们可以坐在汽车里谈,那儿也很暖和,但我感到第一次会面在车里是不合适的。我们选什么地方呢?饭店怎么样?”
“我并不饿。”
“那么,酒吧?就要咖啡、饮料,什么吃的也不要。就在旁边两步远。”
“好吧!”娜斯佳点头表示同意。
他们端着咖啡,选择了酒吧间最边远的角落。杰尼索夫热心地帮娜斯佳脱去短大衣,挂在旁边的椅子背上。
“阿娜斯塔霞·巴甫洛芙娜,我先谈谈经过,好消除您可能产生的疑虑。我是个企业家,而且是个相当成功的企业家。从我投资和获得完全合法和相当丰厚的利润起已快7年了。这也许让您感到奇怪,但我没有把钱都吃掉和把它们用在自己的情妇身上,而是用来改善城市的设施和发展生养我和将埋葬我的城市,自然,从事这一事业并非我一个人。我们有一个企业家协会,其中有许多拥护我的人,就是那些赞同我发展城市和争取居民支持的主张的人。我们可以想一想,帮助市长和我们戈罗德市居民需要多么巨大的财力。就说今天的节日吧,也是我们赞助的,因此小卖店的价格比平时的低得多。”
“我注意到了。”娜斯佳点点头说。
“我一生都在经营钱,”艾杜阿尔德·彼得罗维奇继续说道,“有时在法律的线上,有时也超越界线,但这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我是完全合法的资本家。我想,您既然是法官,对这一点不会产生怀疑。我非常富有,但到老的时候我倒变得富于同情心了。我想做善事,我也做了。”
“我理解。”娜斯佳又一次点点头。
“那您还应该理解另一件事,阿娜斯塔霞·巴甫洛芙娜。我的城市里发生什么事对我来说可并不是无所谓的,包括在法律、秩序方面发生的事。我有根据认定,市里出现了贩卖人口的犯罪分子。他们招募易于上当受骗的女孩,把她们运到中近东的妓院。市警察局的努力没有奏效。因此,我想请求您给予帮助。”
“为什么一定是我呢?”娜斯佳把杯子放到托盘上,取出香烟,“为什么您认为我能办到你们的警察局办不到的事呢?我的专业水平并不是最高的,你们的侦查人员中一定有更有经验和更了解城市情况的人。”
“阿娜斯塔霞·巴甫洛芙娜,因为这伙匪徒以某种方式与山谷疗养院有联系,而且,恰恰是现在,这几天那里发生了一些事件。因此,解开这个谜的只能是您。我们也有一些值得注意的情报。如果您同意帮助我们,可以把这些情报交给您使用。您想考虑考虑还是马上回答呢?”
“我需要考虑。”
“那样的话……”他看了看表说,“13点15分。您需要考虑多久呢?”
“至少一小时。”
“在14点30分您告诉我决定,好吗?”
“好的。”娜斯佳肯定地回答。
“您留在这里还是把您送到其他地方?”
“我留在这儿。这里有这么好的咖啡,也挺安静。”
“好吧,我14点30分整回来。还有一点,阿娜斯塔霞。巴甫洛芙娜,不管您同意不同意,我希望您接受邀请到我家共进午餐。”
“不必了,艾杜阿尔德·彼得罗维奇,清理解我。如果我拒绝您,最好把我送回疗养院;如果我同意的话,就再说。那时我会很高兴到您那儿做客。”
杰尼索夫站起身,穿上风衣,俯身吻了娜斯佳的手,说道:“再见,阿娜斯塔霞·巴甫洛芙娜。”
娜斯佳自言自语地说:“想吧,丫头,快想吧!只有一个小时。”他并不隐瞒他是这个城市的真正的主人。这也好,表明他并没有把我当成地地道道的傻瓜。他上的这道菜还带点善心善举的富翁的味道,不至于使我不自然,不至于使我害怕。这也不坏。能否由此得出结论,他想收买我,让我对阿尔费洛夫事件保持沉默呢?还是涉及贩卖少女的事件?如果是后者,可以同意。这是个值得注意的任务。而如果仍然是那个阿尔费洛夫的问题,怎么去核实呢?考虑吧,娜斯佳!
只有他能组织侦破阿尔费洛夫被杀案。他为什么这样去做呢?如果我了解这一点,我完全可以做出决定。而如果从另一个角度去考虑,他把我当成什么样的人呢?当成知道阿尔费洛夫被杀真相的人,因此他才不放心。如果是这样,那就应该趁早走开。怎么去进一步澄清呢?
娜斯佳喝了三杯咖啡,在一堆餐巾纸上画满了各种符号,但一时尚未做出决定。她紧张得浑身发热,手心出汗,心脏仿佛在喉咙里跳动,手指也有些颤抖,活像一个酒精中毒者。咖啡好像太浓,应当冲淡一点。
做决定是件简单和不费脑筋的事,但要能回答所有的问题并正确地分析形势。娜斯佳看看表——14点20分。她从包里取出早晨从疗养院报亭买的报纸,铺在面前的桌子上,先认真阅读第一版。“雇主”马上就会来的。不知他对报纸有什么反应。他一定会说:“真巧,最后一版上有一篇让人感兴趣的报道。您读过吗?原来您那个疗养院的杀人案完全是出于嫉妒。这就是事实的全部。”要拒绝和快点溜掉的话就要想出更有分量的理由。但可惜呀!关于贩卖“活商品”的事件,她还真有兴趣去试试。报纸的诡计还有一层意思:如果杰尼索夫援引报道的话,他随时都会唉声叹气表示惊奇,让你明白不要再怀疑什么人并以此保护自己。
娜斯佳瞥见大厅对面闪现的白绒线衣,但没有抬头。报纸上现出个人影。
她听到艾杜阿尔德·彼得罗维奇说:
“不要读这些胡说八道的新闻,阿娜斯塔霞·巴甫洛芙娜。这不是供您读的。”
阿兰离开莫斯科城郊大饭店的助理工作并不感到惋惜。他是一位实干家,一切都愿意亲自动手,什么检查、督办一类的事务他毫无兴趣。而且干活的人大多数都是平庸的无能之辈。照挑剔的阿兰的说法,他们的成绩也只能是那个样子。真正的饭菜是色、味、香的荟萃,是囊括和谐、传统、札仪、外观等诸多因素的世界。他就喜欢顺从这些法则行事。
杰尼索夫建议阿兰到他那里工作,使他得到了他幻想得到的一切。今天一切都听他支配:钱和高档贵重的设备。但最主要的还是,在这里,在艾杜阿尔德·彼得罗维奇身边,他能够依照异国的传统,像耍魔术般的尽情发挥他的烹调艺术。他用心搜集的各种系列的炊具近来充实得特别快。而且杰尼索夫的“战友”和“同事们”知道主人对给他的私人厨师的关照有感谢之意,便接二连三地不断送礼。这里的一个房间几乎成了阿兰的王国:烤炉、大锅、小锅、沙锅、笼屉以及其他各种构造精巧的器皿,一应俱全,供阿兰使用,与他一起共同创造烹调艺术。烹调是为了吃而存在的。
在阿兰看来吃的方式分为正式的和非正式的两种。第一种保持着一定的规范化模式,不能随意,而要精工细作。全家的周末午餐、庆祝晚宴、周年纪念会、工作晚宴要尽可能高档而且遵循公认的规范。
第二种,非正式的则任随阿兰安排。他早已谙熟“以餐会友”的名言,说什么只有通过胃才能通向男人的心。实际上这条路不是通向心,而是通向思想、通向人的秉性的,而且不只是男人的,而是所有的人。任何一个人,你都可以把他拉拢在身旁或者拒之门外,使他感到自己的伟大或者卑微渺小,即使实际上既谈不上伟大,也谈不上渺小。在用心设计、巧妙摆设、精工细作的宴席上,可以了解他人,也可以炫耀自己。因为当今如何摆设餐具和杯盏已是许多人不熟悉的事。甚至用普通的俄罗斯沙锅炖的肉也会使许多人不知所措,不知道沙锅如何摆放,用勺子还是叉子等等。怎么使用炭火烤炉?怎么吃牡蛎?能不能用手?甚至一个普通的摆在冷盘上的西红柿也能产生想象不到的效果,令人垂涎欲滴。如果有谁用刀叉乱切乱捅,溅脏了自己一身还好,要是溅到主人身上呢?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主人到底还是有身份的主人。他把烤羊肉串从烤炉上取下来递给客人。他把第一个沙罐留给自己,用勺子把食品盛在盘子里,再用刀叉。那个小西红柿,虽没有提醒大家不要触动,也能让人理解,那只是一个令人赏心悦目的点缀。吃牡蛎的小镊子也总是主人第一个拿起做示范。他从不抱怨客人的卑微和无知,总是待他彬彬有礼。
阿兰知道很多东西,既有关于杰尼索夫与他的“战友”、“同事”关系的,也有他的对手的情况的,因此常常能给主人就非正式宴请提出建议。阿兰能想方设法使主人的许多对手在用餐时出洋相,低首下心,变敌为“友”。但他的这些本事只是供布置餐桌和准备菜肴时的参考。阿兰对主人的事务从不感兴趣。
对今天安排的会面,杰尼索夫非常重视。他提出了不少要求:她背部有伤,喜欢蔬菜,不喜欢辣的、咸的、油腻的……为此阿兰在市场上精心挑选:鱼是最新鲜的鳄鱼,蔬菜是花椰菜、卷心菜、茄子和青莱,葱、蒜一类一概不要。还买了几包不同品牌的薄荷型香烟(谁知道这个任性的女客人喜欢哪种品牌?)、马提尼酒和上等咖啡。阿兰准备做烤鱼。烤炉中样木炭火正红,炉旁放着两条白蜡树枝,他准备在出炉前将它们放进烤炉去,给鳄鱼上桌时着上一层令人赞叹的金黄色……
在鲟鱼没上桌之前,娜斯佳和杰尼索夫说的都是一些客套话,她请求主人直呼其名,不必叫父称。当艾杜阿尔德·彼得罗维奇确信他的客人对他的接待很满意和谈话的气氛友好时,他便转入主题:
“我可以向您提些问题吗,阿娜斯塔霞?”
“请吧。”娜斯佳轻松自如地笑着说。几天来使她寝食不安的余悸已烟消云散。
“您是根据什么来考虑我的建议的?我很想知道,是什么使您起初拒绝而您最后又同意了。这个问题完全无碍于我们的协议,但有助于我了解您的性格。如果您不高兴,可以不回答。”
“不,何必呢?我回答:哈宁。”
“您猜中的?怎么猜中的?”
“根据照片。在死者的遗物中有那件他穿着照相的衬衣,衬衣完全是新的,甚至一次还没洗过,连衣领,请原谅我谈细节,还没脏。只穿了一两天,不会多。几乎不可能在哈宁那里有这张照片,照片是在阿尔费洛夫到疗养院之后几天拍摄的。您看,就这么简单。”
“是很简单。这怎么会影响您做决定呢?”
“我担心您想隐藏真正的凶手。那样的话我会拒绝。还有,我担心由于我不相信哈宁事件,您会把我当成危险人物。那时我就会从城里溜走,我不和您争高下。但您让我理解并不是那样。”
“我什么时候让您明白这一点的?”
“这并不重要。您听说过夏洛特·阿姆斯特朗吗?”
“从没听说过。这是什么人?”
“女作家,多部侦探小说的作者。她写有一部天才的作品《保护自己的脸面》。写的是一个年轻的姑娘偶然间被犯罪分子盯上了,但她不顾一切粉碎了他们的全部计划。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她从不耍滑头和作假,而以自己的真诚和直爽使他们陷入绝境。我提到它,艾杜阿尔德·彼得罗维奇,是想说明,我和您最好明确关系,不要相互欺骗。我们之间恰恰符合两点之间直线最短的原理。”
“我同意。”
杰尼索夫放下酒杯,往娜斯佳的盘子里放上一瓣橘子,自己拿了苹果。
“艾杜阿尔德·彼得罗维奇,我知道侦破阿尔费洛夫案件是由您组织的。这表明您掌握着整个城市,其中包括司法保卫部门。我可以想象,这里贪污受贿、营私舞弊盛行,我也不相信您的善行和同情心,我要弄明白您是什么人并做好充分的准备与您合作。我这样做只是因为您所说的那件事可能引起严重的后果并导致新的牺牲。我正是出于这种考虑才同意的。因此,如果您欺骗我,我明天就离开戈罗德,后天内务部的人就会到这里调查哈宁自杀的假案。您看,我是不是以诚相待,毫不隐瞒自己的打算?”
“但哈宁的确是自杀的,我们只不过利用了他。”
“那么鉴定结论呢?你们把它们藏哪去了?你们在市内务局大楼把全部物证和审讯文件都烧掉了吧?艾杜阿尔德·彼得罗维奇,您应该明白,我不是威胁您。您要保证一旦杀害阿尔费洛夫的凶手被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