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作品在起点的时候,都是什么都没有。
这次要些怎样的小说?在现阶段,只知道截稿日(今天!)和字数(十张稿纸)而已,脑袋中只有一片几乎可以抓在手上的彻底空白。所以,我会带着CD随身听在街上徘徊;或是坐在咖啡店看着窗外发呆一小时,或是像这次一样;坐在录影开始之前的电视台休息室构思。寻找可以写触一篇短篇的题材。
这种时候,我像的和暑假结束的小学生差不多。在空白的稿纸前抱着双臂,思考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
在脑海中搜寻最近占据报纸和杂志版面的事情和事故。我讨厌那种自闭的儿子啥了全家,或是毕业生攻击母校,还有侵占媒体企业之类阴暗又肤浅的事件。因为,这本《掌心迷路》还有三篇故事正本书就要结束了,总希望可以在最后渐入佳境的达到高潮。
当然,搜寻的不光是社会新闻而已,也可以是朋友或周遭的人,或是在排队上认识的作家的八卦新闻(如果我修改一下主角的名字写出来,不知道会不会被骂)。当然,发生在我自己身上的事,只要稍微改变细节部分,也可以灵活加以运用。不过,当了十年跟踪狂的故事还是太阴暗了。对了,今天早上好像也受到了不明人士寄来的恶作剧传真。嗯,太危险了,派不上用场。
完全没有任务头绪,真是伤透了脑筋。于是,我躺在榻榻米上。
昨天我把二十一本刊登致歉作品的小册子放在桌子上,把所有的标题抄了下来。感觉颇壮观的。姑且不管内容如何,标题的品味不算太差。刚开始的时候,时间比较充裕,都是在充分构思后写下的掌篇小说。
进入第四个月时,竟然受之有愧的得了奖,我的生活完全失控,开始陷入一阵忙乱。原本还抱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轻松态度,没想到整个人都被吞噬了。一个月要接受六十场报纸、杂志和电视的采访,根本是我之前无法想象的。截稿日仍然不变,减少的只有我私生活的时间,以及落笔之前,可以好好构思小说内容的时间。
写作变成了好像没有做准备运动,就突然跳进冰冷的游泳池的感觉。原本以为自己根本不可能做到,没想到,竟然写出了值得一读的作品。一晚写出五十张稿纸的事也变得稀松平常。这一年中,我曾经数次在十二个小时内,写出将近一百张稿纸的经验。虽然和时间赛跑令我头晕眼花,但无论如何,都不能停下脚步。如果不制伏眼前的敌人,自己就会被打败。只能相信自己剑尖的速度,几乎下意识的刺进最接近自己的敌人的要害。那段日子,就想是闭着眼睛不顾一切的挥舞刀剑。
当时间充裕,截稿日在地平线的远方时,就会想写一些不曾有人写过的杰作。然而截稿日逼近的时候,野心自然而然的萎缩。认为只要能够写一篇佳作就可以。不,即使整体乏善可陈,只要有某个点令人难以忘怀就可以交代了。最后,截稿日变成竖在眼前的巨墙。只要能够越过这道墙,保住小命,任何作品都好。小说大神,请赐我越过这道墙的力量。然后,就想是跳高选手般,勉强越过截稿日。
不过,这不是我在哭诉,也不是抱怨。我知道,并不是每个人都会遇到这种状况,也不是每个人都能顺利度过的。虽然有点吃力,但还是要感受一下时代的气息。我的进取心丝毫没有减少。快乐的事,也有那么一丁点。但有人认同我的工作,可见善良的读者似乎不少。
我站在窗旁,从休息室看着台场到处都是空地的风景。啊,差不多该具体思考短篇小说的架构了。这几个月来,一直偷懒的用第一人称写作。这一次,为了使作品有点变化,要用第三人称来写。最好不要想到什么就写什么,而是要认真构思后,写出一篇又质感的故事。
如果没有新题材,时下流行的话题也不错。设定成静音的电视正在播日本电影的广告。最近,好像许多电影都有幽灵出现。而且,几乎都是一成不变的模式——纯真的幽灵出现在家人面前,为自己的死道歉,都是催人泪下的鬼故事。
我在A4的影印纸上写了「幽灵」两个字。然后,画了一个箭头,在空白的地方协商「我讨厌年轻漂亮,纯真的幽灵」。这时,脑袋里破书的小说小说引擎摇摇晃晃的开始转动,我似乎找到了一个关键字。
电视上正在播放我要参加的节目之前的节目。岚的樱井正在嵌入海中採鲍鱼。他的脸色苍白,嘴唇发紫色。现在的偶像太辛苦了。相较之下,我可以在节目之前构思短篇小说,实在是轻松多了。
我尝试把第二次写的那句话用各种方式写成一小段文字。其中有一句「死后也要说谎的幽灵」。因为不年轻了,所以,把主角设定成中年男子了吧。他因为某种原因暴毙了,变成幽灵后,再度回到这个世界。他变成幽灵不是为了传达真相,也不是出自于真心,而是为了要圆自己生前所说的谎。
到此为止,还没有成为小说。不过,已经八九不离十,小说核心的桥段已经成形了。这是最困难的步骤。只要掌握成为小说核心部分的趣味性,就可以稳操胜券。之后,再补充一些细节,描绘各种状况,增加新的人物,运用各种方法来丰富情节,也许,可以结合一个带有讽刺意味的人生警世格言,我很擅长这一招。
中年男子变成幽灵后,要出现在哪里?到了这个阶段,我已经情不自禁的哼着歌。这还用说吗?当然是去找妻子和情妇咯。为什么要这么做?嘿嘿嘿,当然是因为妻子和情妇以前是同一家公司的同时,也是好朋友。男人以前是这两个女人的上司。妻子和男人结婚后离职,但情妇还留在公司,至今仍然在男人的手下工作。
想象力太不可思议了,只要跨出第一步,之后就像永动机一样,越来越快速的转动。一个带着眼睛,神情黯淡的男人脸浮现在我眼前。头顶有点稀疏(这一点,即使在变成幽灵后,仍然没有改变),身体很干瘪,肩膀和胸膛都瘦巴巴的,只有肚子挺了出来。我在白纸上写了「腹」这个字,立刻去写成了「腹上死」⑾。原本只是文字联想,但或许是一个不错的开头,很有震撼力。和外遇对象的约会时,男人突然晕倒了。到底要丢下男人逃走,还是不愿外遇可能会曝光,为男人叫救护车?可以多写出一个内心纠葛的桥段。
由于是出差住宿的饭店,所以,地点是某家商务饭店。季节最好是春暖花开的时候。染井吉野的花瓣粘在救护车的挡风玻璃上,或是在叶樱⑿下突然停下的红色旋转灯。这两个画面都很不错。
妻子和情妇的年龄设定在比丈夫小五岁,也就是刚过四十左右的年纪。用典型的角色分类——妻子是居家型的女性,而外遇情妇则是上班族女郎,来做明显的区隔。如果设定得太过复杂,只怕十张稿纸会无法交代清楚。
故事最好一开始就进入高潮。
男人在一开始就暴毙,在一阵谎乱吼,妻子出现在情妇面前。为了不破坏两个女人的幻想,男人拼了老命都出现在她们面前。这个男人好像是越来越值得同情。我在文章碧娜画了两道像伍迪·艾伦那样的八字眉。同时,也画上了神采丰腴、线条柔和的妻子,和神采面条、曲线玲珑的情妇的身体曲线。由于两个女人的对比太过强烈,男人无法放弃其实的任何一个。
男人到底会对两个女人说什么谎言?即使的变成幽灵后,他也会继续信口开河。人死一次,根本不会汲取教训。对女人来说,男人的谎言就像是可以清楚看到底部的浅滩。
对了这个地步,接下来只要加入细节就完成了。我忘了,该取什么名字?「死也要说谎的男人」?说明得太清楚了。「笨蛋死了也是笨蛋」太平淡无奇。「春夜的谎言」。日本人的坏习惯就是什么都要扯上季节。「临终的谎言」。不错,但还需要加把劲。那「临终和临终的前一个谎言」怎么样?这个标题应该很适合倒数第二个作品吧。
至于这个短篇是怎样的故事,下个月敬请期待咯。
注释:
⑾也称「马上风」。
⑿樱花飘落后,只剩下嫩叶的樱花树。
第二十三个故事 临终和临终的前一个谎言。
我出道不久的一九九九年,曾经写过有幽灵登场的长篇幻想小说《天使》。那是我的第一个长篇,主角纯一是负责基金操作的幽灵。在那部作品中的幽灵都具备了符合性格的特殊能力。
我给纯一的能力是与电力有关。只有用意念,就可以随意控制电器的开关。光是想象一下,就知道这种能力很方便。电视、DVD、冷气和音响这些电器都不再需要遥控器。因为那些遥控器往往会在重要的时候不见踪影。
纯一死后,继续运用这种能力,拼命保护自己的女朋友。然而,在抱着必死的决心打败敌人后,才发现有关自己死因的悲惨事实。这是我第一篇长篇小说,所以,曾经多次修改。每次看最后五十页时,都会忍不住流泪。我这个人头脑简单,经常被自己写的书感动到哭。这个掌篇集中,也有几篇令我鼻头酸酸的。不知道这该称为自作自受还是自导自演,写小说实在是很奇怪的工作。
谷原行弘大汗淋漓的下了床,在走向房间内的冰箱途中,头部的中心突然爆发出剧烈的疼痛。他甚至无力用手抱头。当他倒在床边的同时,和情妇一起吃的意大利料理顿时吐在饭店的地板上。
(完了。)
行弘的母亲年轻时,因为脑溢血过世了。他有预感,自己或许也会发生这种情况,没想到,竟然和情妇在饭店共度春宵时发生了。疼痛越来越剧烈,行弘朦胧的意识也到此为止。意识好像顺着漆黑的楼梯滑了下去,很快就失去了知觉。
下一刹那,行弘在高高的天花板角落看着这间双人房。自己的身体在地上抽搐着,不光是吐了一地,还失禁了。地毯上湿了一圈。只有白色的鲔鱼肚拼命上下起伏着。
(我就用这个姿势死去吗?)
行弘极其冷静的看着已经失去灵魂的躯体。
「怎么了?是什么声音?」
浴室门一打开,水月美苗用毛巾裹着身体探出头。她身材曼妙,头上还带这浴帽。行弘从斜上方的空中出神地看着美苗。这两年,比起妻子基子,他和美苗在一起的次数更多。
美苗发现行弘倒在床边,立刻浑身发抖。她蹲了下来,把手放在他胸前,发现他的心脏似乎还在跳动。她从行弘的身上跳开,抓起丢在沙发上的手提包,拿出手机,打开手机盖。美苗准备打一一九,看了看一丝不挂的行弘,又低头看着自己还没有擦干的身体。拥有相同秘密的行弘深切的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旦叫了救护车,他们的外遇也许就会曝光。然而,如果见死不救,所爱的男人或许会在自己眼前死去。
(反正我已经没救了,赶快穿衣服走人吧。)
行弘在双人房的天花板上大叫,但美苗似乎完全听不到。没有了躯体,就无法发出声音。行弘慢慢从空中飘了下来,靠近自己的躯体,行弘伸手触摸抽搐的胸部,立刻像卷入风暴般地吸进了濒死的躯体。剧烈的头疼再度袭来。右手不自觉的抬了起来,用力敲着地板。美苗听到这个声音似乎清醒过来,按下了电话号码,叫了救护车。
行弘再也无法忍受疼痛,冲出了污秽的躯体。
救护车在温暖的春夜急奔都中心的急救医院。行弘的身体躺在担架上,打着点滴。他的瞳孔已经放大,脸部肌肉失去了支撑,无力的垂了下来。才短短的十五分钟,好像老了二十岁。自己真的就这么死了吧。
美苗穿着一套深蓝色的长裤套装,坐在狭小的救护车上。行弘想起妻子基子和啰嗦的父母。而且,基子和美苗是同时进公司的、认识十几年的好朋友。无论如何,都必须隐瞒到底。美苗伤心欲绝。行弘为无法对她传达任何话就离开人世感到极度懊恼。
既然刚才可以活动右手,那么很值得再试一次。行弘缓缓进入躺在白色床单下的躯体,顿时头疼欲绝,然而,他仍然想留下临终遗言。当他回过神时,发现上半身坐了起来,面对着坐在脚边的美苗。
「谷原先生,谷原先生,妳不要动,马上就到医院了。」
救护人员一边叫着,一边按下了行弘的肩膀,想让他躺下来。行弘全力抵抗,看着美苗说:「我只爱妳,在我生命的最后一刻,我想和妳在一起。如果有来世,我们一定要在一起。」
美苗哭着点点头。头疼越来越无法忍受了,他无法继续停留在这个身体上。
「接下来的事,就拜托妳了。要隐瞒……隐瞒到最后……」
行弘一离开,就听到身体「咚」的一声倒了下来。一旦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