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太太呢?”
“他在当学生的时候就和一个年龄比他大的女人结了婚,并很快有了一个儿子。不过,他的那个妻子己于十年前病逝,从此他再没有结婚。”
“哦?”阿晓有些吃惊。
“但听说他在私生活上极不检点,与异性的关系很复杂,这是世人对他的评价。实际上他待人随和、单纯,不像那些刁钻尖滑的人,因此算计他的人不少。”
透子的语气中露出明显的袒护意思。
“他的孩子怎么样了?”
“他的妻子去世后,由他的母亲抚养长大,但现在孩子的爷爷奶奶也去世了。起人叔叔的儿子叫秋人,高中时赴美留学,一直住在国外,我也整整十年没有见过他了。”
“可起人先生去世的事……”
“当然马上和他联系了,可据说他正在外地旅行,一时通知不到,所以他没有赶上葬礼。”
秋人是在葬礼后的几天才赶回来辆。但透子也没有碰上。起人去世以前,一定很想见到儿子吧。
想起起人那诗人股的气质,和他那孤独之死,透子不禁一阵阵心痛,泪水涟涟。
他手中的公司股票被公司收走了,在那之后,他又向公司申请了好几次经费,但公司再也不同意拨款了。
研究停滞下来,私生活一塌糊涂,起人不再在西大泉的研究所里露面。偶尔一时兴起才去到丸之内的总公司露一下脸。这时别人开始流露出对他的不满来。
终于,他从常务董事明升暗降成“顾问”。
在这期间,隆太和兴二多次向起人提出过忠告,叫他关闭西大泉的研究所,交还给公司,再到久里滨的研究所和其他人员好好合作,但起人置若同闻。
于是,隆太他们对起人也再无兴趣,采取了听任他一直滑下去的态度。
“大伯父他们也并非铁石心肠,但作为公司的领导人,身负重任,因此不可能把全部心血放在起人叔叔身上了。关于这一点,我父亲他……”
透子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下终于又说了出来,
“他是起人叔叔的表兄,我父亲比他大两岁,从小一块长大,也可以说是在亲属当中最关心他的人了——”
千野宏也是常务董事之一,是一名凡事待谨慎态度的技术人员,在经营方面通常听从隆太的意见。
但他为起人的事忧心忡忡,多次规劝隆太和兴二能重新重用起人,也常常去看望起人,给他多方的帮助。
“但后来他一事无成,什么也帮不上了。”透子说。
“这太遗憾了。你父亲的想法,起人先生应当会领悟的吧?”
“是吗?阿晓,我最难受的是,起人叔叔说不定是含恨而终的呢?他憎恨大伯父隆太和公司里的每一个人!”
阿晓有点吃惊,“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起人叔叔站在翻滚的乌云当中——透子想把那个梦说出来,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因为她心里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兆,如同一股冷风从她心头吹过。
透子再次看了看天空,天空中依然是晴空万里,只有几朵薄云随风飘过去。
“算了吧,把它们都忘记了吧!”
透子无意中打开了车上的收音机。广播电台正播送音乐和新闻。
“现在报告刚刚收到的新闻,今天上午十点三十二分,一架螺旋桨式小型飞机坠毁于富士五湖,驾驶员已经死亡。死者是芦高股份有限公司的经理白藤隆太先生,五十五岁……”
2
当透子和阿晓听到这条新闻时,他们的车子正好开到浦安的高速公路出入口。
透子立刻让阿晓开下高速公路,并停在一处电话亭前,把电话打到中目黑的家。
妈妈佐知子在家,好像还不知道刚才那个消息。
“这怎么可能?你听错了吧?”
佐知子有点慌了。
“不过,我确实听到了!”
虽然这样说,可透子真希望自己听错了。
“我马上往公司打电话……”
透子连忙又向芦高公司和住在西获的隆太家挂电话。
但这两个地方都占着线。没办法,透子又只好再打回家。
佐知子也心神不定,“反正你先回来吧!万一真发生了什么事,你爸爸会马上来电话的!”
于是,阿晓便立刻调转车头。这时,市区内的道路依旧那么拥挤,到达中目黑的家时已经是下午三点了。
“看来会陆续发生麻烦事的,你可要小心。”阿晓提醒道。
“放心吧,有事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透子下车后,回头向阿晓挥了挥手。
她走进家里,妈妈佐知子面色苍白。
“我刚刚看过电视新闻了,你爸爸也打来了电话,看来经理的飞机确实出事了。”
“那……大伯父……”
“详细情况还不知道。”
佐知子拼命地摇着头,似乎想拂去心中的不安。
“我去西获看看,那样可能了解得更详细一些。”
“好吧,我在家等消息。”
当透子要转身出门时,佐知子又叫住了她。
“透子,你不能这样打扮出门。”
透子穿了件红格衬衫,白色超短裙,背上背着装书的背包。
“你总要换一件稍稍庄重些的衣服。”
透子发现平日漫不经心的母亲也有细心的时候。
于是,她马上换上了一件米黄色的衬衫和黑裙子,佐知子开车把她送到了目黑车站。
透子搭乘山手线和中央线的电车到达西获洼,在车站又换上了计程车。到达隆太家时,已经是四点半了。
白藤宅位于善福寺池附近的高级住宅区的一角,西式建筑,中心建筑的四周是长满了郁郁葱葱绿色植物的庭院。
隆太夫妇没有儿女,他们的房间也并不十分宽大。西班牙式的屋顶上的瓦闪着深蓝色的光芒,灰白的墙璧,屋顶为尖塔式设计,使人想到蓝色堡垒。
院子里的玫瑰花爬在白色砖墙上,显示出房子的主人豪放的性格。
透子在门前下了车。?那间一股无可名状的思念之情涌上心头。
小时候,透子和父亲不知来过这里多少次,到自己上高中后,她就很少来了。因为隆太常常把她带到银座、轻井泽,甚至去夏威夷。
紫丁香盛开的前院里,停着四辆汽车,似乎表明这里出了什么事情。
她一溜小跑来到大门,看到这些汽车对面的、院子角落里的一座圆形草坪和沙地,不禁又是一番感慨。
二十年前,透子出生前后,当时的隆太郎喜欢打高尔夫球,便在家里设计了这个沙坑和草坪。而且后来他还真成了高尔夫专家。后来他的兴趣转向了私人飞机,那块沙坑和草坪也逐渐地“荒芜”,成了一块草地了。
幼年时代的透子便把那儿当成了游乐扬,大概是在三四岁,还在上幼稚园的时候吧,每当隆太把她带到这里来玩的时候,总会有一个比她大六七岁的哥哥出现在那儿。
有一次,透子一个人独自在沙地上用沙子建城堡。这个大哥哥就蹲在她身边,帮着她一块“建造”。他的手十分灵巧,很快就做好了塔尖,筑好减门。透子十分高兴,拼命运沙子。
不过,当城堡就要完成时,这个大哥哥突然用手将它毁掉,而且毁得非常彻底,然后头也不回地进了屋子。
透子发出了剧烈的哭声,但那个大哥哥根本不出来哄她。
这个大哥哥那挺拔的背影,至今还清晰地印在透子的脑海里。
他就是起人的儿子秋人。
后来,当亲戚们一块相聚时,透子不时地和秋人的目光相遇。总之,在后来的交往中,秋人有时对她很好,而有时仿佛故意捉弄她,但透子却亦步亦趋地被秋人“拉”着走。
当透子上小学二三年级时,秋人便去美国留学去了。
从那一别,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现在连他的长相都记不起来了……
十七八年前在草地和沙坑边的一幕,在透子的脑海里迅速闪出,又随即逝去。
也许是很久没有来隆太家的缘故吧,透子下意识地要回避当年的情景。
她来到走廊前,仁立在镶着厚重铜板的大门前。透子正在考虑是按门铃还是直接进去的时候,门却开了,出来的是她的父亲千野宏。
“啊,爸爸!”
“是你,透子……”
今年正好五十岁整的千野宏,中等身材,花白的头发梳成“三七分”式,脸的轮廓如同他本人一样柔和。
“你也听到新闻了?”千野宏间道。
“是。所以……隆太大伯呢?”
听到女儿的问话,千野宏皱了皱眉头,又摇了摇头,“和新闻里说的一样。兴二叔叔赶去现场了。大概今晚或明天就会带回来的。”
“大伯父他……”
“爸爸要去一趟公司,很快就会有记者来问这问那。你先陪一会儿寿子吧。”
寿子是隆太的妻子。听到这话,透子再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她目送着父亲开车上了公路,这才推门进去。
大门口已摆了好几双鞋。空气凉嗖嗖的。
透子轻轻地走了进去,宽敞的客厅里亮着灯,不见一个人影。
面向庭院还有两间日式房屋,透子又过去拉开其中一间的拉门,只见寿子坐在那里。
寿子比灵斯太小两岁,性格内向,拘谨温柔。没有儿女,所以她和隆太一样,非常疼爱透子,把她看成是亲生女儿。
透子奔上去,一把搂住寿子放声大哭。
“大妈!怎么办……怎么办呀……”
透子呜咽地胡乱地喊着,当她耳边听到寿子那喃喃细语时,不禁大为震惊,“没事的,透儿。你大伯父很快就会回来的。别人会坠机,可你伯父不会出那种事的。他是不死之身,现在正淮备回家呢!”
透子不由得抬起头来,看着寿子的脸。她的脸颊上没有一点泪痕,双眼呆呆地盯着天花板,嘴角露出一丝抽搐的微笑。
寿子根本不信丈夫的死讯。不,纵然是心里明白,她也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她藉以支撑自己……
“那可不一定。普通人坐飞机的时候也会有出事的时候。”
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透子惊讶地回过头去。
一位四十来岁的妇人,染成金褐色的头发,走到寿子对面坐了下来。
她的脸庞深锐而冷艳,纤细的身材裹在银灰色的高档和服里面。透子一眼看出,这是亲属来奔丧的。
“隆哥常常夸口,他决不会出事,不会出错,这话怎么能这样说。人不能太自信了,以为世界都在自己手中,这种想法是最危险的。危险对任何人都一样!”
这个女人用抑扬顿挫的清脆语凋说道。
“开飞机这事儿,本来就是件危险的玩艺儿,作为一个企业的领导人,实际上是不应该随便常开私人飞机玩的。因为他万一发生意外,带来的损失就不是他一个人的,我不知向他提醒过多少遍了!”
这个女人那滔滔不绝的饶舌,不由得使透子心中产生了一种无名怒火,真想大声打断她,要不就堵住耳朵。
这个女人是谁?一口一个“隆哥”的,还说她向大伯父提醒过多少遍了!
想到这儿,透子突然心中一惊。
会不会是另一名常务董事市原弥荣子?
想起来了,在给起人叔叔守灵仪式上,她就坐在公司董事的位子上。
妈妈无意中说漏了嘴的话这时也想了起来:“弥荣子原来是银座俱乐部的老板娘,曾是起人叔叔的情妇。后来起人走下坡路后,她见风使舵,勾上了大伯父隆太。而隆太也居然迷上了她,提升她为公司董事,最后还竟然爬上了常务董事的位子。”
也许她察觉到了透子对自己的蔑视和不满,弥荣子更加喋喋不休地说道。“简单的说,隆哥也许不是经营者的材料,这点我看没错。他做事太优柔寡断了。想一想,白藤家的男人都有点疯疯癫癫的。就说起人吧,他是百年一遇的天才,却死得那么丢人!隆哥曾经说过他是自作自受,现在他自己也……”
这时,外边走廊上传来了走路声,透子求救般地朝拉门那儿望去。
从门外边走进一个削瘦的人影,悄悄无声地走了进来。
长发、高鼻粱、粗重的眉毛,…双深凹而放射着锐光的眼睛,尖尖的下颚,猛一看颇有点欧洲人的容貌。
起人叔叔——
大概是梦。他已经死了……
透子蓦地回过神来,她瞪大了双眼。沉着!冷静!否则自己也会神志不清的!
黑色的人影站在门口不动了,视线在寿子、透子和弥荣子身上来回扫视着。
“说白藤起人死的丢人的是你吗?!”
这个黑影用异常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