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维?」
「我舅舅,戴维·库马!他没——别告诉我他已经死……」她手掩着自己的嘴,瞪着眼前的两人。
「我们完全不清楚情况,亲爱的,」法官温柔地说,边拍着她另一只手,「你看,我们才刚到此地,发现你被绑在起居室那里的椅子上。先放松下来,戈弗雷小姐,我们会马上通知你的父亲和母亲——」
「你们不知道!」她哭了出来,随即忍住,「这里是瓦林小屋吗?」
「是的。」老人回答,有些惊讶。
她看向窗外,阳光斜斜照上地板:「现在是早上了!我一整夜都在这里,最可怕的事发生了。」说到这里,她又咬住下唇,瞥了埃勒里一眼,「这没——麦克林法官,他是谁?」
「我的一位非常亲密的忘年挚友,」法官急急地说,「请容我跟你介绍埃勒里·奎因先生,事实上,他是一个非常出名的侦探,如果说有什么棘手的事发生——」
「侦探,」她带点嘲讽地复述一次,「我怕已经来不及了,」她靠回枕头,闭上眼,「我把整件事讲给你听吧,奎因先生,天知道这怎么回事——」她又不自觉发起抖来,睁开她的湛蓝眼睛,开始讲起这名古怪巨汉的全部经过。
两人擎着眉头沉默且认真地听着。她讲得非常清楚,非常仔细,只除了巨汉出现之前她和她舅舅在露台的那段对话。她讲完时两人呆呆地对看着,埃勒里叹口气,走出了卧房。
他再次回到卧房时,这个苗条黝黑的女孩两脚放在地板上,以一种心不在焉的茫然神色收拾自己。她已抚平了身上棉衣的褶皱,正拨弄着松乱的头发,但埃勒里前脚才踏进来,她就急急地站了起来问:「怎么样,奎因先生?」
「戈弗雷小姐,外头找不到什么和你刚刚所说的相关事物,」埃勒里微弱地说着,边递给她一根烟。罗莎拒绝了,埃勒里自己点了,心不在焉地抽着,法官没抽烟,「小艇被开走了,没留下你舅舅和那名绑架他的巨汉的任何可追索迹象,惟一可成为线索的是那辆车,现在还停在外头,但我不相信我们能在这上头找到多少东西。」
「也许车子是偷来的,」法官低声说,「如果这辆车可追得到绑架者,那他绝不会丢在这里。」
「但那个人他那么——那么笨,」罗莎叫着,「他哪可能做得这么天衣无缝。」
「我同意,」埃勒里露出个抱歉的笑容,「他不可能多精明,如果你告诉我们的没错的话。这实在是桩诡异的事,戈弗雷小姐,应该说几近不可思议。」
「这么一种身材的怪物——」法官的鼻翼再次翕动起来,「他应该很容易被辨识出来才是,还有那个黑眼罩——」
「那可能是伪装的,尽管我看不出……最有意思的应该是他打的那通电话,戈弗雷小姐,关于接电话那人,你确定你一点线索也无法给我们吗?」
「哦,我真希望我可以。」她激动地喘气,绞着双手。
「嗯,我想事情应该很清楚了,」埃勒里在房里踱着步,忽然一个转身,眉头跟着一收。「这个大而笨的家伙是某人雇来绑架你那位约翰·马可先生的,看来马可先生走了运了,很可能是因为没照片,对马可的样子仅凭描述的关系。戈弗雷小姐我问你,马可到你家晚餐,通常都穿白衣服吗?」
「是的,哦,没错。」
「那你舅舅实在太倒霉了,照你所说的,他的身高体形和马可相近,昨天晚上也一样穿白的,于是就这么错认之下很无辜地成为被害者。对了,戈弗雷小姐——你原谅我的冒昧,我确信——你晚餐后有和马可先生散步聊天的习惯——在你所讲的那露台一带,是吗?」
她垂下眼睑说:「是的。」
埃勒里好奇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那显然在这场鬼使神差的悲剧性错误中,你也贡献了一己之力。这个怪人出现,对自己的认定坚定不疑,拒绝相信你舅舅不是马可,你的在场更加深了这个误会。那通电话的重要性则无以伦比,因为它清楚说明攻击你们的这名巨汉的受雇真相;同样清楚的是,从这个小木屋打电话回报进行结果也是早就设定好的。此处的确是作案的理想地点,四下无人,而且船屋里还有现成一艘小艇可资利用。这名巨汉仅仅是某人的执行工具罢了。」
「但这个和他通电话的人可能是谁呢?」法官冷静地问。
埃勒里一耸肩:「如果我们知道那就——」
三人沉默了下来,脑中浮起的皆是同一件事:本地的电话,就在西班牙角这一带的附近某个住家……
「那你,」罗莎胆怯地问,「你认为他们——他们会怎么处理戴维?」
法官不忍地避开脸,埃勒里体贴地说:「我不能无视于如此自明的真理,戈弗雷小姐,根据你告诉我们的,这大块头在电话里曾说到『马可不会再烦到你了』这类的话,我很怀疑这是有计划的犯罪而不是单纯绑人而已。戈弗雷小姐,恐怕我无法顾虑到你的感受,依这位犯罪者所讲过的话听起来,不像个绑架,而极残酷的是——终结。」
罗莎闻言垂下了眼帘,仿佛使劲地把什么咽了下去,她灰白的脸上的神情令人不忍目睹。
「事情恐怕就是这样,我亲爱的。」法官低声说。
「不过呢,」埃勒里换了种较轻松的声调继续说,「我们没必要在这里先臆测,什么事都有可能,也天天都发生,不管怎样,这整个案子是警方的正常职责,你知道他们已到西班牙角来了,戈弗雷小姐。」
「他们——来啦?」
「不久前,就有两辆警车开到此地来了,」埃勒里看着手上的香烟,「就某种意义而言,我们在这里疑神疑鬼反而可能增加麻烦。不管那大家伙打电话的对象是何方神圣,很显然,戈弗雷小姐,那人是希望在你可能遭到任何伤害之前,确定你已安然被释放,这是你提到的那名巨人歌利亚【注】在电话中说的话。现在,我有点担心我们耽搁时间了。」他摇摇头,「第二个想法,也许不成立,极可能这名藏在这桩肮脏活儿背后见不得人的家伙,现在已发觉他雇用的笨蛋抓错人了,这会让他躲得更隐秘……」说着,埃勒里走到一扇窗子旁,打开它,猛然把手上的烟弹了出去,「你不觉得,戈弗雷小姐,你该通知你母亲你安全无恙吗?她必然急坏了。」
「哦……妈妈,」罗莎喃喃说着,抬起她憔悴的双眼,「我——我全忘了,对,我得赶快打电话回家。」
法官走到她前面,投给埃勒里一个警告的眼神:「我亲爱的,让奎因先生来打,你最好还是再躺下来休息。」她听话地乖乖再躺回床上,但嘴角仍止不住地抽搐着。
埃勒里走到起居室,关上连通卧房的门。他们可听见拨电话的声音,然后是他低沉的讲话声。老人和女孩都没开口,一会儿门被拉开,埃勒里回来,瘦削的脸上神色古怪。
「哦——戴维他——」罗莎声音整个变了。
「没事,你舅舅还没消息,戈弗雷小姐,」埃勒里缓缓地说,「当然,有人急着知道你和戴维·库马的消息,接我电话的是本地的一名绅士,名叫墨莱——郡警调查部门的墨莱探长,你知道。」埃勒里停嘴,显然不太愿意说下去。
「没消息。」她空洞地喃喃一声,眼睛垂下来盯着地板。
「墨莱?」法官粗声地说,「我认得他,好人一个,两年前因为工作的关系,我们聊过几句。」
「你妈妈马上会派辆车来,」埃勒里接着说,他眼睛牢牢看着女孩,仿佛什么事让他很困惑,或难以启齿,「一辆警车……还有,似乎你们家有一位客人,戈弗雷小姐,举止很诡异,才几分钟之前,他偷了令尊一辆车,落荒离开西班牙角,好像整个地狱的全部恶鬼追着他一般。在我打电话前一刻墨莱才接获报告,两名摩托车骑警已追上去了。」
她的前额用力皱着,好像不这样听不到似地:「他?」
「一个年轻人,名叫厄尔·柯特。」
她惊讶地睁大眼,法官看起来也很不安:「厄尔?」
「我亲爱的,他不就是两年前跟你一起泛舟的那个年轻小伙子吗?」
「是啊是啊,厄尔……不可能的,不——他不会——」
「这场混乱看来还在持续增加之中,」埃勒里说,跟着他语气一紧,「依我看,某些事比柯特先生的逃之夭夭还紧急,也比戈弗雷小姐和库马先生的绑架还紧急,法官。」
老绅士嘴巴一抿:「你是说——」
「我相信戈弗雷小姐应该知道,而且理论上她应该已经知道好一阵子了。」
这位黝黑的女孩有点惊讶也有点困惑地抬头看他,她不懂埃勒里的话是什么意思:「这——呃——」她不知语从何起。
埃勒里张嘴欲说,却又立即闭上,三人吃惊地转过身。
一辆马力十足的车子,依它的隆隆引擎声可听得出来,向着小木屋飞驰而来。在他们进一步反应之前,他们又听见吱的刹车声,砰的摔门声,以及石子地上的急促脚步声——然后,出现了一名高大强壮的年轻男子,一头蓬乱金发,皮肤晒成深褐色,腿上臂上肌肉嶙峋。
他顺手关上身后的门,半裸的背靠在门板上,眼睛一直牢牢锁住罗莎,仿佛要确定她完整无恙,然后对着埃勒里咆哮起来:「好吧,你们两个土匪,讲啊,你们打算怎样?还有戴维·库马,人呢?」
「厄尔,你少神经,」罗莎插嘴,脸色平复了下来,「你不记得两年前那位麦克林法官吗?还有这一位是奎因先生,法官的朋友,他们今天早上才到小木屋来,发现了我,厄尔,你别傻瓜一样光站在那里!到底怎么啦?」
年轻人又看了两人一眼,但这回羞怯下来,脖子都红了:「我——我很抱歉,」他嗫嚅着,「我不知道——罗莎,你真没事,是吗?」他冲到床边,单膝跪地,紧抓着她的手。
她甩开他的手说:「我非常好,谢谢你。我昨晚最需要你时,你人在哪里?在我——在戴维舅舅和我被个独眼的可怕怪物绑架时,你在哪里?」她有些歇斯底里地笑了起来。
「绑架!」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哦——我不知道,我认为——」
埃勒里温柔地看着柯特:「柯特先生,我很奇怪我没听到追赶你的警察的任何动静,我才刚和西班牙角的墨莱探长谈过,他告诉我,已派了两名骑警在你后头追赶。」
年轻人站了起来,但仍满脸大惑不解之色:「我甩开他们,把车转到路旁小路……他们没发觉,直直往前去了,但——」
「那么,」麦克林法官轻声问,「你究竟怎么知道戈弗雷小姐人在此地,柯特先生?」
他跌坐在一把椅子上,把脸埋进双手之中,然后摇摇头,抬起眼来:「我承认,」他缓缓说着,「这对我这简单的脑袋而言太复杂了,几分钟前,我接到一通电话,有人告诉我在这里可找到罗莎,瓦林小屋这里,警方已快来了,但我想我——我想搞清楚谁打的电话,但没办法,然后,我想我——我快疯了,我就来了。」
罗莎一直不去看柯特的脸,似乎她为了什么很恼怒。
「嗯,」埃勒里说,「声音很低沉吗?」
柯特有点可怜兮兮的样子:「我不知道,电话线路好像有点问题,甚至我连打电话人的性别都无法确定,声音非常小,」他说着,转向女孩,以容忍的古怪眼光看着她,「罗莎——」
「好吧,」罗莎冷冷地说,眼睛看墙,「我非得在这里坐一整天,听——听这些废话,或者我是否可请问一下,我家里究竟出了什么事?」
埃勒里眼睛并未从柯特脸上移开,他回答道:「打电话给柯特先生的人意图把事情搞混,戈弗雷小姐,你家里有几部电话?」
「很多,每个房间都有。」
「哦,」埃勒里柔声说,「柯特先生,那极有可能你这通电话是在同一幢屋子里打的,因为昨晚这事——戈弗雷小姐,绑架发生之后的必然后续发展——似乎说明了,那个用电话指示绑架者的人,极可能是待在你家的某人,这当然并非百分之百确定,但……」
「我——我不相信。」罗莎喃喃说着,脸又刷地白了。
「你知道,因为,」埃勒里的声音仍很温柔,「你那名不可思议的海盗所犯的
…
【注】赫耳墨斯:希腊神话中众神的使者,并为掌管疆界、道路、商业以及科学发明、辩才、幸运、灵巧之神,也是盗贼、赌徒的保护神。
【注】这是埃勒里所调查过的最不寻常的案子之一,新闻界称之为「受伤的蒂罗尔人之案」,案子的进一步详情无法再次详述,据我所知,这是极少数让埃勒里无计可施的案子,至今仍高悬不破。
【注】歌利亚:基督教《圣经·旧约》的《撒母耳记(上)》中记载的非利士巨人,为大卫所杀。
第三章 赤裸男子的难题
墨莱探长红脸,嘴巴线条锐利,体格健壮,是名发色已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