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的人躲在石阶上段那一带,扫一眼就知道是谁,那是朱仑,我当然知道朱仑听到这些后不会再下露台去,但我得做最坏打算,于是我直奔屋里马可的房间,把所有的照片、信件什么的拿走——他把这些藏在衣柜子里——回到我自己房里,马上打好行李,然后下到车库,找到马可的车开了就走,我原来就有一把车钥匙,为什么我不该有,我是……我是他名正言顺的老婆,谁说不是?」
「如果你没杀人,」墨莱板着脸说,「你难道没想到,你这样子跑掉会让自己处境更危险,不是吗?」
「我非走不可,」她绝望地说,「我很怕被揭露出来,我得立刻动身,因为万一朱仑发现他已经死了,惊动起来,那我就完全没机会离开了,尤其当时还有这些物证藏在马可房里。」
墨莱抓抓耳朵,眉头紧皱着从女人的声音和所叙述的经过听来,这些话逻辑前后一致,应该是事实没错。当然,他握有绝佳的间接证据可对付她,速记员已一字不漏记下她所说的每一个字了,但……他看向埃勒里,这瘦削的年轻小伙子却正好转过脸去,而且一脸惊讶之色。
埃勒里一个转身,到了女人身旁,抓住她臂膀,女人尖叫出声,身子往后一缩。「你得再说清楚点!」他急切地说,「你说在你到达露台第一眼看见马可时,他是完全赤裸的?」
「是啊。」她颤抖着。
「帽子在哪里?」
「什么,在桌子上啊,手杖也是。」
「那披肩呢?」
「披肩?」女人因惊愕睁大了双眼,「我没讲他披肩在桌上啊,我有吗?我全都乱成一——」
埃勒里缓缓放开她的手臂,眼珠里闪着希望之光。
「哦,不在桌上,」他以十分怪异的声音说,「那在哪儿——露台的石板地上
此时,埃勒里放开双手,退了回去,深深吸一大口气。
墨莱、法官和负责速记的警员全都带着畏惧之色,不解地看向他,埃勒里整个人像一下子灌足了气一般,膨胀起来。
他直挺挺站着,眼睛从女人头顶上方死死看向墨莱办公室的白墙,良久,他的手指缓缓探入口袋中,拿出烟来。
「披肩,」他说着,说得太慢了,反而让在场所有人几乎听不清他说什么,「没错,这个披肩……失落的环节,」他一把揉碎手上的烟,往旁一抛,眼神亮得疯狂,「老天垂怜,各位,我知道了。」
☆ 挑战读者
「攀登真理之山,」尼采如是说,「你绝不会空手而归。」
的确,没有人能置身于这个美好的说法之外,妄想只伫留于山脚之下摸摸弄弄就能不费力地越过这个巨峰。世事艰难,要怎么收获先怎么种植,我个人始终坚信,想从推理小说中得到乐趣,从某种程度而言,读者必须循着书中侦探足迹亦步亦趋,流汗辛苦愈多,收获欢呼愈大,读者愈接近终极真相一步,其乐趣也愈接近极至。
几年来,我一直向我的读者下战书,希望他们对我所描述的罪案,以全面的观察所得为材料,借着逻辑的推演,试着筛出隐藏的真相,提出个人的破案结论来。这个做法,因为不断接到读者来函的不吝褒奖而愈发坚定。因此,我得跟某些未曾接下这战书的读者再说一次,如果您未曾在阅读同时扮演破案侦探,我恳切地请您试试看,您可能会在推演过程中触礁于某处,也可能在您绞尽脑汁后仍找不出答案,然而,不管成败与否,这样的过程必然是美好的经验,所有的艰辛顿挫都会得到高度快乐的回报。
理论上来说,当你读到这里,已到破案无碍的阶段了,有关约翰·马可谋杀案的所有必要事实已完全铺在您面前了,你能把它们准确拼合起来而推理出究竟谁是、或说谁惟一可能是这名聪明绝顶的凶手吗?
第十五章 意外事故
开向西班牙角途中,车内一片死寂。埃勒里·奎因屈着身埋在后座,紧抿着嘴唇,几英里路下来始终陷入沉思;麦克林法官没隔多会儿就转头看看他眉头紧皱的脸;坐前座的特勒也一样,总周期性地回头一探究竟。没有人讲话,惟一的声音是车外愈吹愈烈的海风呼啸之声。
埃勒里对墨莱探长一堆狂风暴雨般的问题置若罔闻,留下可怜的探长一人伴着自己莫名其妙的激动心绪呆坐在办公室里。
「还太早了点,」埃勒里说,「如果我给了你我对这整桩不寻常的难题有了完整答案的错误印象,那我诚心地道歉。有关匹兹所说的马可披肩一事……这为我指出路来,极其明确的路,现在我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也知道凶手的杀人计划在哪里打了弯,这桩谋杀案对我而言已接近尾声,只是我尚未完全想清楚,探长,我需要时间,需要一点点思考的时间。」
就这样,墨莱便像个中风的暴怒老头般被扔在那儿,手上握着个心力交瘁且不知所措的犯人,马可太太,别名匹兹,被控以意图勒索的基本罪名,收押于郡拘留所中。其间还发生了一小段悲伤的插曲,两名年轻人,眼睛充满着泪水,来到郡太平间,正式领回他们母亲康斯特布尔太太的遗体。几名刑警和记者苦缠着埃勒里问东问西,然而,处于这一场旋涡之中,他保持着不言不笑的平和态度,且一逮到机会,便溜出普恩塞特。
一直到警车在哈里·斯戴宾店前转离了主公路,拐进公园路直扑西班牙角时,这凝冻的死寂才被打破。
「暴风雨要来了,」警车驾驶员不安地说着,「以前我也见过风这么刮,你们看看天空。」
公园里的树暴烈地摇动着,在逐步增强的风中仿佛随时会连根拔起。此时他们己驶过公园正待穿越石壁夹成的地峡,眼前是黄昏的天空,天色是脏兮兮的铅灰,地平线那头则是漫天盖地的大片乌云席卷而来。穿梭于地峡之中,他们正好顶着风,驾驶员死命握住方向盘才能让车子安然行驶在道路之上。
然而,还是没人搭话,不久,他们便平安无恙地到达西班牙角的崖壁下背风之处。
埃勒里探身向前,拍了下驾驶员的肩膀:「麻烦停一下车,在你爬坡到戈弗雷家之前。」车子应声嘎地刹住。
「怎么搞的——」法官一抬他的灰眉,不解地叫着。
埃勒里开了车门,下到路旁,他的眉心仍紧紧收着,但眼中却亮着炽烈的神采:「我很快会自个儿上去。我得花点脑筋让所有事情正确归位,就现在情况而言……」他一耸肩,告别似地一笑,便循着小路往露台大步走去。
天一下子暗了下来,一束强烈的车灯光线照亮了小路,他们目送埃勒里走到露台石阶口,开始拾级而下。
麦克林法官一声轻叹:「我们最好回屋子里去吧,很快就要下雨了,这家伙到时一定拼了命冲回来。」
车子遂重新启动,直奔顶上。
埃勒里·奎因缓缓走下石阶,在灰石板地上停了会儿,又举步往马可被杀的圆桌走去,坐了下来。在两边高度超过四十英尺的崖壁所夹成的缝隙之中,露台浑然天成是呼啸暴风成为强弩之末的一处安歇之地,埃勒里舒畅地歇了下来,姿势是脊骨摊在椅子上这种他最喜欢的方式,从两座崖壁的夹缝中望向眼前的海湾。就他目力所及,那里空无一物可供他凝视,强烈的海风推着巨浪扑向崖壁脚下,整个海湾气势奔腾起来,潮水止不住地一路上涌。
他看向更远处更虚空的某一点,眼前一切逐渐朦胧起来。
他仍安适地坐着,露台逐步变暗,一直到跌入无边的夜里。埃勒里叹口气,起身走到石阶口,扭亮头上的灯。海滩伞被海风吹得猎猎作响仿佛要飞去,埃勒里重新坐下来,拿过笔和纸,把笔蘸人墨水瓶中,开始写起来。
一颗巨大雨滴——从制造出的声音来判定——砰一声打在一具海滩伞上,埃勒里停了笔,扭过头去,跟着,他目光搜寻着,起身走到石阶底层左边的西班牙巨壶旁四下察看,半晌,他又察看了巨壶后头一带,点点头,再次换到右边另一个巨壶,重复同样的察看动作。最后,他回到圆桌旁,坐下,在大风刮着他满头乱发飞舞的情况下继续书写。
他写了相当一段时间,这时,雨大起来,凶猛起来,也开始持续起来,其中一滴还溅到他写着的纸上,湿掉了一个字,埃勒里加快了书写的速度。
在演变成正式的骤雨之时,埃勒里告一段落,把写好的几张纸折好放进口袋,他跳起身来,先关了灯,再快步经由石阶跑向立于顶上平台的戈弗雷家大宅,在安然到达天井遮篷底下时,他的两肩已湿得滴起水来。
肥胖的仆役长在大厅迎上他:「先生,您的晚餐还热着,戈弗雷太太她下令——」
「谢谢。」埃勒里心不在焉地回答,挥着手。他快步走向电话总机所在的小房间,拨了号码,一脸宁静地等着。
「找墨莱探长……哦,探长啊,我想我弄清楚了……是,彻底清楚了,如果你马上赶到西班牙角来,我想,今天晚上我们就能满意地了结这桩悲剧性的罪案了!」
宛如海中孤岛的起居室充满温馨的灯光,外头的天井、头上的屋顶,骤雨掷地有声地倾泻而下,暴乱的海风持续撼动窗子,然而,尽管在如此的急雨声中,他们仍然清楚地听到海浪扑打岬角崖岸的轰然巨响。这当然是安然待在家中的晚上,每个人皆不禁心存感激地注视着壁炉里抚慰人心的红焰。
「我们到齐了,」埃勒里柔声开场,「只除了特勒,我非常希望特勒能在场,如果你不在意的话,戈弗雷先生?他曾是本案中耀眼无比的一颗星,理应获得我们的回报。」
沃尔特·戈弗雷一耸肩,这还是见面以来他首次穿得较为体面,好像和妻子的重修旧好顺带也唤回了他对社交礼仪的正视。他扯了铃索,对仆役长简单交待几句,又靠回椅子,他身旁坐着戈弗雷太太。
全到齐了——戈弗雷一家三口,慕恩夫妻俩,还有厄尔·柯特。麦克林法官和墨莱探长压抑着一腔好奇,坐在稍离开众人的一角,而较具意义的是,尽管坐位安排并未事先历经一番讨论,但墨莱的确位于最靠近房门之地。九人之中,看来惟一真正开心的只有年轻的柯特,尤其他就坐在罗莎·戈弗雷身旁,脸上掩不住某种近乎痴呆的满足神情;而从罗莎湛蓝的双眼中所迷漫的梦一样的目光,很显然,约翰·马可的阴影已彻彻底底从这两个年轻人之间消逝了。慕恩抽着根褐色长雪茄,烟嘴一头被他的牙齿咬得稀烂;慕恩太太则如死去一般地安详。至于斯特拉·戈弗雷,她既镇定却又紧张,双手绞着条手帕,矮小的百万富翁丈夫则专注地环视在场诸人。现场的气氛说真的有点令人窒息。
「是您叫我吗,先生?」特勒出现在门口,有礼地询问。
「进来进来,特勒,」埃勒里说,「快坐下吧,现在没工夫来那些俗套了。」特勒仍恭谨地只坐椅子前缘,从后头看向戈弗雷的脸。但百万富翁此刻正全神戒备地望着埃勒里。
埃勒里踱到壁炉前,背部往炉边一靠,他的脸孔正好落入阴影里,身体也在炉火掩映下成为黑色剪影。火光鬼祟地在众人脸上跳跃。埃勒里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纸,摆在小几一角,确定所站的位置可看到在场每一人,于是,他划了根火柴点烟,开始了。
「从很多方面来说,」他声音很低,「这是一宗非常哀伤的案子,今天晚上,我不止一次有如此冲动,想抛开我所知道的所有真相,静静走开。毕竟,约翰·马可是这样一个人渣,一个凶徒恶棍,很显然,对于他而言,人和禽兽之间没有分别,毫无疑问,他脑子里装满着罪恶——更可怕的是,他还不存在最微弱的一丝良知可对如此罪恶稍加抑止。就我们已经知道的来说,他业已危害了一名女性的幸福,尚且处心积虑打算染指第二名,又摧毁了第三名的一生,且造成了第四名的死亡。在他这份洋洋洒洒的犯罪清单之中,只要我们稍稍细心观察,很容易发现,用简单一句话来说,此人绝对是恶有恶报罪实难追,正如日前你所讲的,戈弗雷先生,不管是谁宰了他,都是功德一件。」埃勒里停了下来,心事重重地吐了口气。
戈弗雷不客气地说:「那你为什么不真的就此放手呢?你已然清楚地得出个结论:这人该死,这个世界没有他会美好些,反倒——」
「只因为,」埃勒里一声叹息,「我的工作基本上面对的是符号的推演,戈弗雷先生,而不是活生生的人;此外,我对墨莱探长有责任,他如此慷慨地在他职权范围之内给予我最大的自由任意而行;然而更重要的是,我相信,在所有的真相揭露之后,这名谋杀马可的凶手有绝佳的机会在审讯中得着同情。没错,这是一宗筹谋多时的犯罪事件,然而,这也是一宗——从某种意义而言,正如各位心里想的——非得完成不可的犯罪事件。基于这些理由,我于是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