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声响了好几下门才被打开,似乎房间的主人对来者并不在意。
门开了,并没有马上听到脚步声。不过片刻之后,传来了一个女人的说话声。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语气很平静,接着才响起脚步声,似乎是来人进门了。
“你叫我来有什么事?”来者说道,是个男声。
“没事,”女人只说了这么一声,伍月以为她会接着说什么,但话到这就停止了。
“我说过了……”
“我知道……”
并不是后面的话伍月听不清,而是没有后话。他们的对话就这么几个字。
“那你还……”
女人没有立即回话。耳机里传来的是一阵轻微的笑声。
“你到底在怕什么?”笑完之后女人不紧不慢地问道。
男人并未马上回答。
又是一阵女人的笑声,夹杂着踱步的声音。但伍月听出那笑声并不代表着喜悦。
片刻后耳机里传来了往杯子里倒液体的声音。以及男人终于开口的说话声。
“不,我没有时间在这里喝酒……”
几声轻慢的脚步声,女人似乎端着杯子走了回来。
“少喝点吧。”说话的是男人,女人似乎只是自斟自饮。
“不关你事!”语气很平静却带着明显的情绪。
“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男人说。
女人没有回话,但似乎是得到了某种默许,随即响起了穿着皮鞋的脚步声。
关门的声音比较轻,却似乎很果断。接着轻慢的脚步声在房间里响起,伍月甚至听到了放下杯子的轻微的声音。在这之前一切似乎都很平静,都是那种需要仔细听才能听出的声音。但随即,突然响起了一声响亮的玻璃破碎的声音。伍月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她一个激灵,但马上让精神继续集中。耳机里传来了粗重的喘气声,似乎还有些颤抖。伍月听出来了,自己在极端激动的时候呼吸就是这种声音。过了一段时间,这种喘息声逐渐消失,房间里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伍月稍稍松了一口气,但并没有放松精神。
寂静又持续了一段时间,其间隐隐约约传来过一些细碎的声音,听不出是什么。
在这期间,伍月一直保持着一种略微的紧张,这种紧张既是精神的集中,又带有一种警惕。伍月准备着随时又会听到什么突如其来的响声。但一切始终很平静,只是中间传来了一阵哗哗的水声,一听就是淋浴的声音。那女人在洗澡。她洗的很快,似乎只是冲一下凉。接着是一阵湿踏踏的脚步声,以及用毛巾擦拭头发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各种声音逐渐消失,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寂静。这时响起了一种轻微的声音,听上去似乎是手机被人拿了起来。伍月以为那人要说什么,便屏住呼吸仔细听。呼吸声。手机似乎拿得离脸很近。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又把伍月吓了一跳。靠,怎么老是这样!伍月想在心里骂了一声。
手机随即又被放到了什么坚硬的地方,砰地一声。然后是脚步声,开门声,说话声。
“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不行吗?”又是男人的说话声,但显然是另一个。
脚步声随即响起,伍月分明从中听出了不耐烦。
接着是关门声,以及一阵明显属于男人的脚步声。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男人的声音问。
“不想接。”果断的回答。
“为什么?”
“不为什么。”
谈话似乎一时之间陷入了僵局,过了片刻,男的似乎看到了什么。
“他来了?”
女人没作答。
“你们还喝酒了?”
仍没有回答的声音。
“你跟他说了什么?”
“说了该说的。”
“你告诉他了?”
没有回答。
“我洗过澡了,”女人说,“要睡觉了,你走吧。”
“你是想和他睡觉吧!”男的突然大吼。
“反正不想和你!”女人反唇相击。
“那好……”男人喘着粗气,“那好!”
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但那声音中带着的火气似乎未消。
随后听声音那女的似乎也是一阵发泄。房间里有东西又被虐待了。
“都给我去死吧!”接着是一声大喊。
后来,房间里响起了一阵奇怪的脚步声,说它奇怪,因为伍月并不能从这脚步声中听出它所带的是什么心情。疲惫?无奈?解脱?气愤?悲伤?绝望?却又似乎兼而有之。
不久,伍月又听到了一种轻微的窸窣声,凭感觉,像是一种细细的摩擦声。
终于传来了低低的抽泣声。那让人同情的同时却又令人心生寒意的低泣声持续了一段时间,一切又趋于平静。
这次寂静持续的时间最长。伍月的神经几乎快要绷断了,生怕又会突然出现什么响声。
但这次一直没有声音。五月的胳膊又酸又疼,又想换个姿势,又怕自己出声错过什么。她只是慢慢俯下身子,让身体贴在床上,不再用胳膊支撑。这么一趴下感觉轻松多了,神经也随之放松。她就这么趴着休息了一会,舒服得几乎快要睡过去了。就在这时又传来了声音。
“你来了。”那女人说了一声。
就这么一声。
伍月一惊。
这一惊并不是因为声音的突如其来。
而是,太过突然。
不是会猛地吓人一跳的那种突然。
而是,凭空而出。
也就是说,这句话说出之前,并未听到任何声音。
谁来了?为什么没有听到声音?伍月心里奇怪。不可能是自己没听到,更不可能是睡着了。不过此时伍月并未多想,而是集中精神仔细去听。
却没再听到任何声音。
怎么回事?既然有人来了,为什么没有声音?
伍月又仔细听了听。很长时间,没有其他声音。
又过了很长时间,一阵紧张的等待过后,终于又听到声音了。
果然是脚步声,果然有人来了。但这种脚步声依然很奇怪。之前来过两个男的,脚步声都很清晰。但这次的声音比较轻微。五月很奇怪,因为听上去似乎是女人自己的脚步声,又仿佛不是。一声清晰的按钮声,房间里随即响起了音乐。音乐很轻柔,一开始是海浪的声音,接着响起了悠扬的风笛声,一位女子的声音随后轻声吟唱。听上去像西班牙语,歌声舒缓神秘,仿佛能让人想起地中海的海风。音乐中偶尔会掺杂一点极其轻微的声音,但被歌声掩盖听不清除。歌声优美,伍月却不由地感觉一种凉意莫名而生,笼罩心扉。像是一种催眠,又像是一种预感。不好的预感。她分明可以听到一种声音,音乐之外的其他声音。但这种声音细微又短暂,怎么也听不真切。一曲完毕,片刻安静之后又响起了另一段音乐。这次是一首英文歌,比上一首轻快了些,歌手不会超过二十岁。伍月在歌词中听出了反复的“Farawayfromhome”。五月没有再听到音乐以外的声音,只是带着一种不安的心情听了几首歌曲,录音就到结尾了。
听了之后伍月有种说不出的异样的感觉。已经十一点了,不过她还是立马上网。她知道麻生在等着她的消息。
麻生果然在网上等着。伍月跟他打了个招呼,然后直奔主题。
“显然录音中有三个人进过那个女孩的家。”伍月说,“不过有一点很奇怪,前两个人来的时候声音很明显,有敲门声,脚步声,清晰的说话声。”
“嗯,这个我也听到了。”麻生说。
“但那第三个人,”伍月说,“迹象很不明显。只是听见那个女孩说了声‘你来了’,却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我也觉得很奇怪。但是这第三个人的嫌疑最大!他来了不久,音乐就响了,然后之后的声音就听不到了,在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无从得知。那个人是故意把音乐打开的,他好像知道美作在录音,所以故意干扰,以便下手!”
“你仍然坚持那个女孩是他杀?”
“当然!因为最后一个人太可疑了!他的出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还故意打开音乐!”
“你怎么就确定是最后一个人杀了那女孩呢?那女孩显然知道他来了,如果他要杀她,她难道不会反抗吗?他又怎么会那么悠闲地打开音乐,在毫无动静的情况下把她杀了?”
“这可以说明,最后来的那个人美作是认识的,而且非常熟悉和信任。所以他的出现美作不会有任何过激反应。那个人,或者是美作自己打开音乐,然后他就趁美作不注意,毫无声息地把她给杀了!”
“你说过那个女孩是坠楼而死的吧?”伍月说,“把一个大活人推下楼去会没有任何声音吗?”
“如果事先被打晕呢?”
伍月似乎有些无可奈何。
“我在电影里看到过,”她说,“有的人自杀的时候就会放音乐,在音乐中走向死亡。”
“美作她不是自杀!”
伍月无言以对。如果没有最后的那句话,完全可以认为女孩当晚在与两个人发生过争执之后,放着音乐结束自己的生命。因为除了那两个人没有再听到任何声音。可就是“你来了”这么短短的一句话,将麻生卷入了认定是他杀的深渊。其实依照伍月自己的感觉,那声“你来了”更像是女孩的自言自语,或者她在跟自己想象中的死神说话。
“你让我帮你听,我听了。”她说,“我能听出的就这些。要是你不甘心,自己去查吧。”
麻生那边一时无语。
“有时间你再多听几遍好吗?”过了一会儿他说,“你只听了一遍,可能还有东西没听出来。”
伍月心说我已经听得够仔细了,还吓了好几跳,脑袋里的弦儿都快绷断了!
不过她还是打出了这样的字:“好吧,有时间我会再听听。今天很晚了,明天还要上班。”
“谢谢!”麻生说。
“晚安。”伍月客套了一句,随即下线了。
她躺在黑暗中,心里还是有些不平静。刚才的经历就跟看恐怖片似的,四周一片漆黑,精神高度紧张,不知道随时会发生什么。还不时一惊一乍的,简直就是低级恐怖片的录音!
这么一折腾她反而睡不着了。不是因为紧张过度,而是刚才听的东西里好像有什么,给她留下了什么印象,却又捉摸不定。她好像觉得录音里有哪不对劲,不过一时又想不起来。
管他呢,伍月心想,又不关我事,太晚了我还是快点睡觉吧,明天的工作又没人替我。
正文 第三个人
第二天醒了伍月就想揪过麻生痛扁一顿,因为昨晚他让自己听的那些东西,入睡后化成噩梦折腾了自己一个晚上!真倒霉!伍月心想,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
那天她哈欠连天地在仓库里工作,差点开叉车撞倒一大堆货物。
“你开的不是铲车,伙计,”一个同事打趣地说,“对面的也不是草垛子!”
伍月刚想朝那人摆摆手示意他没事儿,倒退的叉车又差点儿把另一堆货物撞翻。
这天她下班回家,发现邻居父子比自己回来得早,矢泽在修葺房子门前的木廊,伍月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他弯着身子,一脚踩地,另一只脚踩在木廊的边缘上,袖子卷到胳膊肘,正握着锤子一下一下地敲打木板。
伍月回到自己的小木屋,放下东西,在暖瓶里倒了一杯已经不太热的开水,踏出木屋向正在忙碌的邻居走去。
矢泽一直在专心忙碌,没有发觉背后有人走来。直到伍月走到他旁边,伸手将水杯递到眼前,他才知道有人来了。
看到杯子的时候矢泽转过头来,脸上挂着一层细细的汗珠。有些干体力活的男人会汗流浃背,脸上的汗掺着油往下淌,那形象可不敢恭维。但矢泽脸上的汗很清,如同刚从清澈凉爽的溪水中洗过脸一样,显得很干净。
伍月突然觉得有些尴尬。如果他们的语言和听力正常,她完全可以在走过来的时候老远就跟他打个招呼,大大咧咧地说:你在忙什么呢,看弄的大汗淋漓的,喝杯水缓缓劲儿吧!而对方也完全可以很自然地回应:秋天干燥了,木廊不结实了,我给它砸两下!谢谢了哈!
但眼下这一切都在无声中进行,男人埋头忙碌,女人微笑着不做声地把温水递到跟前。
这完全是在电视上看到的夫妻之间才会做的事情啊!
还好矢泽表现的很自然,立即放下工具,用手语道了声谢,然后不失礼貌地接过伍月手中的杯子。
“我刚回来,看到你在干活儿,所以……”伍月感觉有些不知所措,心想自己的这一举动会不会是错了?人家是给我面子才会接过水喝,会不会误会我别有用心?真羞死了!
“我只顾忙活了,没看到你回来,实在抱歉。谢谢你的水!”矢泽用手语说。
对方的反应显然很恰到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