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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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声电影-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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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风很大,伍月关紧门窗在屋里不紧不慢地收拾东西。家具上的灰尘都已经擦试过了,但仍显得很陈旧。不过她喜欢旧的东西。找了口简易的柜子把带来的收藏品整理摆放进去,这时手机又响了。她习惯将手机调到震动,因为恐怖电影里经常这样,她喜欢跟着电影里学,很有恐怖气氛。
    伍月拿起电话看了看,不出所料。于是她叹了口气,将震动关掉然后随手放到一边。
    麻生以前几乎每天都会给伍月打电话,尽侃一些她根本就不感兴趣的东西。后来伍月告诉他不要再这么频繁地打扰自己了,他们之间是不可能的。麻生听话地沉默了一段日子,可还是会偶尔地打来,找机会跟伍月唠叨。伍月一看到他的来电就没耐心,直接关掉。
    早跟他说过自己最不喜欢打电话,不会发短信吗。
    果然不出一会儿,短信来了。
    伍月无精打采地掀开手机。
    “忙什么呢?这边又下雨了,潮得人都快要发霉。最近案子弄得我头都大了,胡茬长出来都懒得刮。便当吃得我看见饭盒就想吐。你的工作怎样了?不行就再换别的吧。”
    又是老一套的四步曲,问忙什么;谈论天气;唠叨自己身边的琐事;询问伍月的近况。
    伍月真巴望着有天他能整出点儿稍微新鲜的东西,于是叹了口气,转身坐在地上回短信:“福利院的工作我已经辞掉了。一有老人过世他们就等不及要把人家的东西扔掉。我想找份有人性一点的工作。当然我先给自己找了个安静的地儿住,而且不会有人来催房租。”
    回完短信,伍月把手机随手一撂,接着整理东西。
    麻生是一家保险公司的理赔调查员,却整天把自己当侦探使唤,所以二十几岁就已呈现出了与实际年龄不相符的沧桑。当年纪相仿的大小伙子们挺着腰板,穿着T恤、牛仔裤和运动鞋来去如风的时候,他的一身过于成熟老气的衣服和一双不怎么干净的皮鞋,把他本来就不高大的身材显得更佝偻了。
    最让伍月受不了的是他的口若悬河。以前每当自己工作一天累了,回到出租屋想一个人静一静,躺下来听会儿音乐看会儿书,他就会不厌其烦地打来电话,絮絮叨叨地侃一些杂七杂八的琐事,包括就工作和案子的事情跟伍月发牢骚,来来回回就那些话题,听得伍月耳朵都要生茧了。
    伍月尝试着告诉他自己还是比较喜欢文字交流。麻生就说发短信多费劲啊,手指按键的功夫打个电话张张嘴就全说出来了。
    OK,你喜欢打电话是吧?我就不接,看你会不会给我发短信。
    伍月早已厌倦了他的那一套,尽管他可能是唯一真正喜欢过自己的男孩子。
    老房子里的电线由于年久失修恐怕已经坏掉了,幸好伍月在抽屉里找到了几根已经发乌的旧蜡烛。她点了一支放在桌子上,借着昏暗的火光贴东西。
    和喜欢能发出声音的东西一样,往墙上贴东西也是她的嗜好之一。照片、纸条,从报纸上剪下来的插图,甚至随手揭下来的商标。心理学上说这是一种对抗空虚的习惯性本能,用各种声音来填充寂静的空间,用各种东西来填补空白的墙面。伍月当然没去看过心理医生。但她偶尔在书上看到过这种说法。她曾建议麻生用心理学的方法分析案子。可麻生不信那套。他惯用的方法就是把资料卷宗摆得满桌甚至满地都是,然后把自己的头发挠得像狗窝。
    这时手机响了,又是只响了一下。“该死的闹钟!”伍月心想,“这手机抽风越来越厉害了,真该趁早换一个!”
    躺在床上,伍月看着墙上自己的杰作,静静地陷入沉思。忽然她又想到了自己对面的那座房子,便爬起来,跪在床上胳膊撑着窗台向外张望。邻居家里已经亮起了灯光,但光线昏暗,看不清里面的样子。伍月撑着下巴遐想。这就是自己的新生活。由于先天缺陷她没能踏入大学的校门,于是十八岁便四处打工,过起了居无定所的生活。父亲以前是国营书店的老员工,后来由于互联网发达了,越来越少的人买书看,这份工作也就没有了。他打过好几份零工,辛辛苦苦却挣不到钱。“科学进步了,劳动力越来越不值钱了……”他总是这样唠叨。“或许你该像对面的老人一样,到世外桃源来过与世无争的日子。”伍月这样想着。
    不知不觉地睡着了,伍月又开始了不着边际的做梦。她梦见自己的牙齿掉下来落进泥土里,就再也找不到了;她梦见福利院里去世的老人从黑暗的隧道深处走出来,诉说着自己的凄苦;她梦见照片像是落叶一样从手里滑落,划入时间的漩涡;她梦见在茫茫人海中再也找不到那个人的身影……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伍月伸个懒腰,活动了一下备受委屈的筋骨。她揉揉眼睛,不由自主地就往窗外看。
    一大清早,空气清新。隔着窗户伍月一眼就看到了对面木屋,门前的木廊上坐着两个人,一大一小,看上去是一对父子。年轻的父亲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色衬衣,盘腿坐在木廊上,将一只手举在胸前。坐在对面的小儿子以为父亲要跟自己击掌,就伸出小手拍过来。父亲的手却躲开了。儿子不解,坐在那里看着。父亲又伸出手,蜷起胳膊撑在肩膀前。儿子的小手伸过来,父亲依然躲开,并轻轻地摇了摇头,手掌依然保持着之前的动作,仿佛在示意儿子什么。这次那孩子总算看懂了,父亲是要他作保证。于是儿子也伸出一只手,郑重其事地保证。
    伍月对他们父子的这种交流方式颇感好奇,但更让她感到意外的还是,这样的偏僻老房里居然住着对年轻父子。
    她起床穿好衣服,用清水洗漱了一下,然后走出木屋打算跟新邻居打个招呼,刚打开门却发现对面房屋的木廊上已经没有了人。她放眼向周围找了找,在不远处的一条小路上看到了父亲骑着自行车带着儿子离开的背影。
    伍月踩着凳子将风铃挂在屋檐下,转身走回了屋里。
    住的地方有了,现在伍月的首要任务就是找份工作。她不想再做清洁工了,因为那些人不仅让她打扫卫生,还要她清理所有的东西,包括人性。端盘子洗碗之类的活儿她也早已做够了。到了镇上之后她打算先给自己买辆二手自行车,不过这个打算还未付诸实际,她就被一家大卖场贴出的招工广告吸引了。这家大卖场招的不是售货员,而是货物管理员。伍月能想象得出就是开着叉车在仓库里跑来跑去的那种。公告上没说只招男的。况且伍月会开那长着两只角的玩意儿。
    负责招工的人表情复杂地看了看伍月在纸上写下的东西,然后自然而然地拿起笔。
    伍月示意他自己可以听得到。
    “原来您的听力是正常的……”那人再次表示意外。
    五月点点头。
    “我们的工作是经常需要与人交流合作的,所以……”
    伍月表示她在与正常人交流方面没问题。然后做了个手势,用口型大喊了句:“嗨,帮忙把那东西弄过来!”
    那人做出了刮目相看的表情。
    “环境嘈杂的时候,很多正常人不也是用这种该方法交流的吗?”伍月随即提笔写道。
    “物品管理员的工资没有售货员高,也没有提成。”那人试探着说。
    伍月做了个无所谓的手势。
    当晚她是坐公交车离开镇上的,徒步走回家的时候在小路上又蹦又跳。
    可货物管理员的工作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容易。除了动用机械,更多的时间是用两只手搬东西。成千上万的货物都要记录在帐。偌大的仓库,成堆的货物,这就是她的新工作。
    五月每天晚上腰酸背痛地坐上颠簸的公交车,然后拖着一身的疲惫走小路回家。回到寂寞清冷的小木屋里,对着昏暗的烛光,一头栽到床上想心事。这就是伍月已经习惯了的生活。她偶尔会偏头看看窗外,凝望相邻不远的那座小房子,遐想着住在里面的邻居。
    “或许我应该主动跟人家打个招呼,”她心里想,“毕竟我是后来的,而且又是晚辈。”
    但这种想法好几天都为付诸实施,因为她实在太累了,也实在太懒了。如果可以不去跟别人交流,她倒乐于呆在自己的世界里。
    这种状态持续了没有一个星期。直到有一天她带着情绪走回小木屋——她以前也经常这样从工作中带着情绪回家——在小路上绕过一棵树的时候与一个人当面撞上。当时她正低着头徒步快走,撞上之前根本一点准备都没有。她被撞了个趔趄,猛地抬起头来。看到那张脸的时候,肺里的无名火却再也发不出来了。
    能使人心情平静的,除了蔚蓝的天空,辽阔的大海,还有就是清澈的眼睛。
    但这种眼睛有时也会让人无所适从,特别是当一个自闭的女孩与之突然对视的时候。
    伍月当即就避开了那突如其来的目光。但出于礼貌有没有马上走开。
    “对不起,您没事吧?”那人用手语问她。
    伍月很是吃惊。他怎么会知道自己是哑巴?又怎么会打手语?
    “您是新搬来的吧?我是您的邻居,很抱歉还没来得及跟您打招呼……”
    “我不是聋子!”伍月突然用手语打断他,那股无名火又莫名其妙地窜了起来,“您尽管开口说话就行,我能听见!”
    那人似是一愣,仿佛一时没弄明白自己怎么得罪了这位新邻居。
    “对不起……”伍月打了个手势,然后逃也似地绕过对方快步向自己的小木屋走去。
    第二天工作的时候伍月懊悔了一整天。她总觉得自己不应该初次见面就无缘无故地冲着邻居发脾气。
    所以当天晚上她等公交车的时候在路边买了点水果。
    尽管手里拎着一份并不贵重的礼物,当她敲门的时候心里还是有点忐忑不安。
    “怎么是你?你昨天不是一见面就没给我好脸色看吗!”
    如果是这种回应,自己恐怕只能拎着东西灰溜溜地走人。
    门和蔼地开了,开门的正是昨晚在小路上撞见的邻居。
    他的小儿子正安静地在屋里的桌子上写作业。
    伍月一时语塞。对,意思就是,手语也堵塞了。
    对方友善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手里的水果。
    这帮伍月找到了话题。
    “我在路上买了点水果……我想是该来拜访您一下了……水果是送给您小儿子的……还有……昨晚实在对不起……”
    她发现就连手语也是说得结结巴巴的,而且胳膊上挎着方便袋,比划起来哗啦哗啦响。
    “瞧您说的,您太客气了!”对方友好地说。接着他转身把正在做作业的儿子叫到身边,一同谢过了邻居的好意。他儿子很腼腆,有着一双和父亲一样会说话的眼睛。
    奇怪的是,伍月又想逃了。她匆匆客套了几句,便转身离开了邻居的房子。
    回到自己的小木屋里,伍月点起蜡烛,手撑着脑袋趴在桌子上凝视烛光。
    她突然很想笑,微笑,就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微微的笑容。
    与人相处似乎并没有那么难,尽管自己对此并不擅长,但山村居民的朴实又让她感觉到了久违的温暖。不过人们都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所以是否真的可以和睦相处还很难说。
    第二天一早,五月刚起床就听到了敲门声。还好已经穿好了衣服,仪容也算说得过去。
    来访的是邻居。互问过早上好之后,邻居直接说明了来意。
    “这几天晚上我看您都是点着蜡烛,”邻居用手语说,“房子里的电灯坏了吗?”
    “我也不知道,”伍月说,“我来的时候就不能用,自己也没修。”
    “要不我帮您看看吧。”邻居提议。说着征求伍月意见扯过一把椅子,将自己带来的一张硬纸板盖在上面,踩上去检查电灯泡。
    伍月不禁感激他的考虑周到,帮别人检查灯泡还不忘自带脚垫。
    这时邻居已经从椅子上下来了,“灯泡没问题,我再看看是不是保险丝烧坏了。”
    说着他又搬着椅子走到电闸那儿,打开盖子仔细看了看。
    “的确是保险丝出了问题,我帮您修一修吧。”他低头用手语说道。
    五月微笑着点点头,然后看着邻居在那里忙。
    不知怎地她就想起了麻生。她不由地想起麻生以前忙成那样,还自告奋勇地到出租屋来帮自己修电闸。他听说伍月住的地方没电了,大晚上的二话没说就跑来了。
    伍月也是像现在这样抬头看着他帮自己修电闸,突然轻轻摇了摇他踩着的椅子。
    椅子一晃麻生吓了一跳,躬下身子扶着墙回头看她。
    “你喜欢我吗?”伍月笑着用手语问他。
    麻生一时语塞,呆在那里不知所措。他从来不会刻意去学手语,但这么简单的话伍月知道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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