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发日用品的小商铺。
通过对杜刚邻居的走访,得到的情况竟然与专家组的人物勾勒非常相像。
杜刚性格孤僻,平日沉默寡言,而且长时间不住在家里。他除了批发市场里的小商铺外,还在市场后面租了一间民房作为仓库,平常他就一人独居在仓库里。这样,他就有了作案的充足时间。
他下巴上的疤痕,据批发市场内的商户讲,是一次去浙江进货,连夜坐车往家赶的时候,车子被一群劫匪拦了下来。那辆车上当时坐的都是在青龙山批发市场做生意的商户,但劫匪只要现金以及贵重物品,对他们的货没有兴趣,又因为是在进完货返回途中,所以那回大家的损失并不算大。但只有杜刚,最后被一名匪徒用刀在下巴上划了一刀。
“那小子看人的眼神太毒了。”一位商户讲,“按说碰到那种事,破财消灾是最明智的,你杜刚身上的钱和手机都已经给了劫匪,你还老拿那种怨恨的眼神盯着人家干嘛。一个劫匪可能让他盯毛了,骂了他一句,还甩了他一个大嘴巴。但那小子还盯着人家看,好像跟人有多大仇似的。那劫匪上来就给了他一刀,当时他要不往后躲一下,那刀就得让他脸蛋开花。”
这件事得到了批发市场内其它几位商户的证实。
杜刚平时做生意非常本份,但很少跟其它商户往来,所以跟大家也就见面点个头的交情。在大家印象里,杜刚虽然有些孤僻,但也没觉得他跟正常人有什么不同,更别说变态和有精神类疾病了。
“要说受刺激,大概就是那次仓库失火的事对他刺激挺大。那天晚上,他的妹妹正好在仓库里,虽然后来被救了出来,但已经烧得面目全非了。在医院里躺了个把月,后来听说稍微好了点,能下地走动了,抽个空就从医院大楼上跳了下来。”
杜刚的妹妹叫杜云,比杜刚整整小了八岁。兄妹俩同父异母,但感情挺深。杜刚的生母继母都已去世,这些年一直跟父亲和妹妹一块儿生活。但一年前妹妹跳楼死去,随后不久,确切日期是20多天后,父亲也在家中病逝,大家猜测原因,肯定是悲伤过度。要知道父亲跟杜云感情很深,老人年纪大了身上老年病一大堆,平时都靠杜云服伺。
秦歌立刻对仓库失火的事产生了疑虑,与消防部门取得联系后,得知起火的原因是电线老化,产生火源,加上库房内堆积了大量易燃物品。幸好火起后扑救及时,火势并没有蔓延,烧毁的只是一间仓库。从消防部门那儿得到确证,那场火灾确因电线老化引起,这样就排除了有人纵火的可能。
对杜刚的调查还在继续,但就在这时候,一个惊人的消息传来——杜刚居然死在了看守所里。
看守所戒备森严,杜刚又是重犯,被单独关押在一个仓房里,按理说不可能发生意外。自杀也几乎不太可能,因为自杀必须具备某些必要的条件。通过对杜刚尸体的检查,得到的结果让所有人都觉得震惊。
杜刚患有肝癌,已经是晚期。他的直接死因是“癌组织坏死,自发破裂,入腹腔产生腹膜刺激征及急性疼痛,导致出血性休克及死亡”,简单地说,就是癌结节破裂出血,导致死亡。”——法医的死亡报告上这样写。
这样,大家便明白了为什么杜刚骨架那么大,人却看起来那么削瘦,还有他的面容枯黄,本来还以为是精神压力造成的,没想到他原来已经身患绝症。现在回想,审讯过程中,有时他脸色阴郁,不发一言,大概那时他正在用毅力抗衡折磨他的疼痛吧。
“就算我不说,用不了多久你们也会明白。”这是杜刚对审讯警察说的话。他的话没错,果真没用多久,大家就明白了他为什么会在这时候来投案自首。他在这世上已经时日无多,疤面杀手的身份是他这一生最大的秘密,他不愿意将这秘密带到坟墓里去——如果他有坟墓的话。
他已经知道自己身患绝症,却极力在警察面前表现得坦然自若,他其实已经抱着必死之心,所以,他已无所畏惧。
杜刚既死,便留下了很多未解之谜。有一些,可以通过调查慢慢解开,但还有一些,或许这辈子都再难搞清了。所幸的是,这些迷对于案情虽然重要,但关系却并不太大,因为已经确证了杜刚就是疤面杀手,这件连环杀人案其实就算是破了,虽然还有些遗憾。
但是,有一点却在之后很久,都让秦歌难以释怀。那就是杜刚被发现死在囚室中的时候,他倒在床上,赤着上身——要知道已经是深秋,看守所在郊区,囚室里阴暗潮湿,没有犯人在睡觉时会裸着上身。杜刚这样做,惟一的目的,就是要展示他胸前的一组图案。
与其说那是组图案,还不如说是些符号,而且,凭着经验,大家都能判断出它是道家的符号。为此,秦歌专门跑到了市里宗教局,请教了有关专家。
专家告诉他,符是一种能够招致鬼神,镇压精魅的奇特文书,文字曲折难辩,像画,又像书,在道法中被大量应用。关于符的起源,道书上说它本是天上云气自然结成,后来才由太上老君等神仙将它传至人间。还有一种说法是,道符起源于西南少数民族文字。从现有的文献看,道符形成于东汉,它是将人间的权利向征搬至鬼神世界的结果。道符大多模仿秦汉时的符箓,主要由中原文字变形而成。
相传符箓具有神秘力量,但现代人多将之斥责为迷信。但仔细想想,我们日常生活里,符箓可以说并不少见。比如说婴儿夜哭,有老人会去求张收惊符,在家内焚烧;乔迁新房,有人会在屋内先贴张镇宅府,以求平安;店铺开张,贴生意兴隆符,以求财源广进;久婚未孕,佩带求孕符……如此这些,都说明了道教的符箓其实在民间还是普遍存在的。
杜刚自绘在胸前的那道符,非笔非墨,而是完全用自己的指甲,划破皮肉留下的痕迹,而且几乎占据了整个胸膛小腹,因而看上去,颇为诡异。
他画下的这道符,居然连专家都说没见过,不清楚究竟有何功用。
专家留下杜刚胸前符箓的照片,说是有了结果再通知秦歌。
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先是西伯利亚寒流飘过猫城上空,接着是一夜之间,白雪覆盖了整个城市,转眼间,新年的喜庆飘荡在城市里。日子一天天过去,迎春花开,春回大地,人们脱去冬装又开始变得轻盈,当大街上提前穿上裙袜的女孩刚刚成为风景,又似乎在一夜之间,老人已经在晚间穿着短裙汗衫出门纳凉。
夏天来了。
这时候,猫城的人们几乎忘了在去年秋天时,仍然谈虎色变的疤面杀手。杀手已经死了,他已经远离人们的生活,所以,纵使他还存在于人们的记忆里,但也几乎没有人会再提起。就在夏天的时候,秦歌接到了宗教局那位专家的电话。
“实在对不起,去年手上的工作太多,把你的事给忘了。前几天无意中翻到那张杀人犯胸前符箓的照片,便借着到省里开会的机会,带着它去请教了一些老同志。照片上的符箓因为是用指甲划出来的,所以笔划不太连贯,这跟道符的风格有些不合,所以辨认很是花费了些力气,但幸运的是,最后,我们终于弄清了这是道什么符。”
——那是一道再生符。
道教在中国经历了漫长的发展道路,这过程中派生出许多支脉。东汉张角,众所周知是黄巾起义的领袖,同时,他也是太平道的创始人。相传张角从道士于吉处得到《太平清领书》,于是便以宗教救世为已任,大约在灵帝建宁初开始传道,自号“大贤良师”,拳事黄老道,以阴阳五行,符箓咒语为根本教法。
再生符便是太平道流传下来的一道符箓,又称不死符。根据野史记载,张角后来揭竿而呼,六州并起,发动了中国历史上第一次浩浩荡荡的农民起义。当时,教内道徒,皆佩不死之符,于是上阵之时,俱奋不顾身,勇猛异常。至后世,川陕五省白莲教起义,所谓的借神之力刀枪不入,便有拾张角牙秽之意。
杜刚死前,在胸前用指甲划出再生符,实在有点匪夷所思,难道他在病症发作,疼痛难忍时,借画符以求精神慰藉,抑或他真的以为画出了再生符,便能逃过肝癌之劫?
秦歌接电话的时候蓦然感到一阵晕眩,他慌忙扶住桌子站稳,但心里却还有些慌张。头裂开似的痛,疤面杀手杜刚死后,他已经好久没有痛过了。
现在,从出租车上下来的两个男青年朝着金海岸走去。左边矮胖子叫谭川,右边戴眼镜的叫王磊,俩人都有些喝高了,走路时摇摇晃晃的,上台阶时,矮胖子谭川还差点摔一跤。
金海岸是家才开业的夜总会,连着几天,连场爆满。谭川和王磊来得晚了,所以进门时,穿旗袍的迎宾小姐客气地请他们到边上的休息室坐会儿。
“如果二位不赶时间,可以等一会儿,如果有客人退房,我会优先为您安排。”
矮胖子谭川刚才人没摔着,这回把脸给摔下来了。他身子往小姐跟前凑了凑:“这么大家夜总会,咱哥们来了偏偏没房,你什么意思。”
小姐往后退了退,脸上已有了惧意。
“别跟她废话,让他们老板出来。”边上的王磊跟着嚷嚷。他这么一叫唤,谭川更来劲了,一把推开小姐,大踏步走到总台前,手指着里面一位领班模样的小姑娘叫:“老子今天既然来了,就不怕你没房间。也不打听打听,咱哥们是那种好打发的人吗?”
领班小姑娘皱着眉头,细声细气地说真的没房了。
谭川一巴掌拍吧台上,震得标牌都跳起来。嘴里开始不干不净地咒骂,这时王磊也跟过来,敞开怀,露出胸口纹的一只老虎。
领班小姑娘还在跟他们周旋,吧台里的一个小伙子偷偷溜了出来,到门外掏出腰间的对讲机,说了几句话。回来后,他附在领班小姑娘耳边说了些什么,领班小姑娘不动声色地点头。
“刚好有客人退房,您二位现在就可以过去了。”
谭川和王磊还没闹腾够,这酒疯上来,不是说停就停得住的。
“让哥们等这么长时间,给个房间就打发了?”谭川巴掌又连着几下落吧台上,“呆会儿让你们经理来,让我们哥俩见识一下,他是哪座庙里的菩萨。”
领班小姑娘脸上露出了笑容,刚才还挺害怕的迎宾小姐这会儿笑眯眯地走过来,做个请的手势:“您二位还是赶快进房吧,晚了就要被别人给占了。”
“敢!”王磊扯着嗓子叫,生怕听到的人不够多,“来占试试!”
说着话,这二位还是跟在迎宾小姐后头往一边的走廊去。他们走了,吧台内那领班小姑娘跟边上众人会心一笑,刚才掏对讲机的小伙子嘴里冒出俩字——“傻蛋!”
明明有房间,却说没房,这是件挺让人来气的事。谭川跟王磊坐在房里,没气,还得意洋洋。他俩腿翘得老高,嘴里的烟叼得更高,口中还在骂骂咧咧地发着狠,好像今天不让他们满意了,他们就能一把火烧了这夜总会。
可能是酒真喝高了,也或许是说顺了嘴,等他俩发觉不对劲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好一会儿。包间的门还关着,既没有小姐进来送茶,也没人过来把音响打开。
谭川跟王磊都是老江湖了,虽然酒大控制不住舌头,但脑子还没完全迷糊。俩人对视一眼,后脑勺都有了股凉意。
就在这时候,门突然地开了,他俩刚想站起来,门外已经冲进来一帮人高马大的青年,手里还拎着家伙。
“干什么干什么,哥们有话好说……”谭川叫。
这会儿已经没什么话好说了,人家摆明了就是来揍他俩。门关上,拳头棍棒乱飞,惨叫声不断。没几分钟人家就住了手,谭川跟王磊双双躺在地上,脑门子上全是血,还凄凄哀哀地叫唤。当然没人可怜他们,那帮打手直接把他俩抬起来,穿过走廊,从后门丢了出去。
后门外头就是条小巷,俩人像两包沙袋被撂地上,好半天都分不清东西南北。
王磊眼镜早没了,镜片刚才还扎到了他的眼,所以他两手把眼捂得严严实实的。门“咣”一声关上,小巷里就安静下来。王磊捂着眼抱着头,觉得全身的骨架都要散了,脑袋上可能让人开了瓢,这会儿还在“嗤嗤”往外冒血。他虽然知道打他们的人已经走了,但还不想站起来,实际上他是想站都站不起来。
这时候,他忽然听到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有人正从小巷的一头走过来。
王磊挣扎着转了一下头,从指缝里往外看。小巷空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