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事吧。”说话的是队长,他已经察觉到了秦歌的异常。
秦歌从大学毕业,就开始在他手底下干,这么些年过来,他眼睁睁看着这个毛头小伙成长为一个优秀的刑警。自己还有半年多就要退了,这段时间,他已经多次向局领导表示了想让秦歌接自己班的心意。组织上什么意见,不得而知,但不管怎么说,疤面杀手连环案对秦歌都至关重要。
现在的秦歌真有些不对劲,光看他的模样就能感觉到,这件案子把他搞得心力交瘁。他身上那件夹克至少半月没换了,胡子拉碴,眼神迷离,满脸菜色,乍一看跟连打三昼夜麻将似的。这样下去可不好,弦要断了,这人可就算毁了。
“要不,你还是先回去歇会儿吧,这里的事就交给我。”队长说。
秦歌摇头,眉峰皱到一块儿:“报案人在哪儿,我跟他聊聊去。”
队长拉住他的胳膊,厉声道:“你现在就回家睡上一觉,这是命令。”
秦歌愣住了,好久没看到老头横眉厉目的样子,有点不太习惯。
“疤面杀手不会在现场给我们留下任何线索,他也一定不在死者的社会关系之中,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前面那四起案子,你们查得多辛苦,差不多把死者认识的每个人都过了一遍,可还是一无所获。你以为今天你在这里,就能抓住凶手吗?”
“那家伙再狡猾,也是人。是人就有犯错的时候。”秦歌说话底气明显不足。
“算了吧,你别安慰自己了,疤面杀手要是会犯错,你早抓他八回了。”队长这回看来是真动了脾气。别说,老头一发怒,秦歌还真有点怕他,这都是当初刚来队里时,被骂多了留下的后遗症。
“你瞅瞅你现在都什么样了,跟个大烟鬼似的,哪里还像警察。”队长顺手拖住打边上过的贺兰,“你开车,把秦歌送回家去,半道上要让他溜了,我找你算帐。”
贺兰张大嘴,没明白过来,老头已经气呼呼地进屋了。
“该干嘛干嘛去,别盯着我看。”秦歌推贺兰一把,“这人一上岁数,就有点帕金森综合症,你别听他的。报案人在哪儿,你带我找他去。”
贺兰嘻嘻一笑——这满场子的人,估计就她这会儿还能笑得出来:“秦队,别为难我这当差的,头说什么,就算错到天上去,我也得照办。”
秦歌瞪她一眼,径自就往一边去,但没走两步,胳膊就让贺兰给抓住。贺兰压低声音道:“你要不回去,我只能去叫队长。当着这么多人让他骂你,你是不是觉得挺有面子。要不,你跟老头对骂,你年纪轻,嗓门肯定比他大。”
秦歌张口结舌,却无计可施。大庭广众之下,无论让老头骂或者让个小姑娘拉着胳膊,都不好看。他只能乖乖跟在贺兰后头,往院子外面去。
也许,我真该好好歇几天了,秦歌想。疤面杀手前面四件案子,死者有男有女,没有丢失任何财物,警方按照惯例从死者生前社会关系着手调查,但这四个人没有丝毫相同的地方,甚至彼此都不认识。所以,队里的同志共同认定这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动机谋杀,既不是为财也不是为色,仇杀的可能性都不大,因为这几个人不可能有共同的仇人。那么,凶手惟一剩下的动机就是精神动机,即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某种精神需求,或者宣泄某种心理压力,而行凶杀人。
这样的凶手更隐蔽,要想抓住他,首先得找出他的弱点来,也就是他的精神需求到底是什么。当然,这样还必须从死者着手,找出这些人生前的共同点来。
想想又要开始重复以前已经做过四次的工作,秦歌脑袋又开始疼。
那些活队里其他同志做得已经很娴熟了,交给他们,没什么不放心的。秦歌安慰自己,也许真该听队长的话,好好歇歇。这段时间,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虚弱,熬夜太厉害,反而一点都不困,这就是老辈人嘴里的熬散了神。不仅这样,他还没胃口,嘴里发苦,坐椅子上一条腿不住打颤。他真怀疑自己这种状态,如果真撞上凶手,是否能是他的对手。
凶手只凭一根钢丝杀人,必定不是等闲之辈。杀人后还要在死者脸上拉一刀,这表明他的心态已经发生变异,不能以常人视之。
无论谁遇上这样的对手,都不敢保证有必胜的把握。
秦歌在车上的时候,脑袋里跳过各种各样的念头,都是有朝一日与那杀手单独面对的场景。不知道为什么,他察觉到自己竟然有了些惧意。
警察也是人,警察也有七情六欲,但这样的念头让秦歌痛恨。
“我是一个警察,我怎么能害怕一个罪犯呢?”他想。
贺兰看出秦歌精神有异,所以坚持由她开车。秦歌坐在她边上,一声不吭,眼睛低垂,但视线却集中在某个地方,眼珠一动不动。贺兰看了有些担心,但一时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大约过了半小时,车子驰进秦歌家所在的小区。停车,贺兰开门出来,转到另一边拉开门,看到秦歌歪着头,异常紧张地盯着车后面一个地方。
贺兰下意识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有个男人正慢慢向车这边走过来。
贺兰刚想说什么,车内的秦歌忽然一把推开她,如飞样向着后面那人直冲过去。贺兰愣一下,追过去时,只见秦歌已经将那人扑倒在地。
“干什么干什么,救命啊。”被扭住双臂的男人发出一迭声地惨叫。
贺兰赶快奔过去,使出全身的劲,还是没能将秦歌胳膊掰开。她听到秦歌用种阴森的口气,冲着身下的男人道:“说,为什么要跟着我们。”
“我家就在这儿,3单元602。”那人气呼呼地道,“我知道你住2单元,是个警察。警察就了不起吗,你松开手我就投诉你,别拿我们老百姓不当人。”
“秦队,你快放手。”贺兰知道事情不妙,但她没秦歌劲大,还是拉不开他的手。
僵持了一会儿,底下的人不挣扎了,秦歌的手也松了。那人爬起来,紧着跑开几步,这才回过头来大声叫:“你等着,哥们公安局里也有人,我直接到你们局长办公室去投诉你。就你这样的人还当警察,我看直接叫车拖精神病院得了。”
贺兰想解释什么,但想想还是什么都没说。她拽着秦歌往楼上去,秦歌这时候温顺得像个听话的孩子。进了家门,秦歌一屁股坐沙发上,抱着脑袋不说话,一脸茫然,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贺兰安慰了他一会儿,看着他躺到床上去,这才下楼。到楼底她就给队长打了电话,她犹豫了一下,这才道:“秦队情况不妙,那该死的疤面杀手,快把他整疯了。”
医院,单人病房。秦歌穿着病号服倚坐在床头。他的气色看起来已经好了许多,这时候,正有一缕阳光从外面斜射进来,落在他的身上。
“没事,从今往后,大家就是哥们了,有事您开口,都不是外人。”
说话这位正是那晚被秦歌扑倒在地的男人,这会儿他真的好像已经把那晚的事给全忘了。站在边上的贺兰就偷偷冲秦歌笑。
秦歌也在笑,却有些勉强,也有些尴尬。
“你们当警察的也挺不容易的,知道您为抓那个变态的疤面杀手都累病了,我心里头还真不是滋味。我这粗皮糙肉的,要让您打几下,能帮您把那凶手给抓住了,您就给我上辣椒水老虎凳,我都不带眨巴下眼的。”
这位显然是个大忽悠,但说话挺逗,没事帮人解个闷儿,是把好手。
“你也知道疤面杀手的事?外面是不是传得挺厉害的。”秦歌问。
“可不是,都传疯了。大家都说,禽流感算什么,要等到哪天才传到咱这儿来呀,可疤面杀手就在咱身边,不定什么时候他就给你脸上来一刀,钢丝再往脖子上一套,小命就交代了。”他眨巴眨巴眼睛,表情特别严肃,“现在你晚上到外头转转去,挺大的马路丫子,连个谈对象的都找不着。那些混酒吧夜总会的,没三人做伴,都不敢出门。”
“有这么严重吗?”贺兰在边上嘀咕一句。
“我说妹子,我敢跟警察说瞎话吗?按说我这胆儿跟一般人比算大的,也是好几个月天擦黑就猫家里焐热炕头。前两天晚上电视看腻了就思考活着的意义,活着总不能老窝家里吧,怎么说咱也是个爷们。豁出去了冒回险,兜里别把螺丝刀就出了门。”
“那晚你上哪去了?”贺兰听得有趣,嘻嘻笑着问。
“去隔壁楼上一哥们家打麻将,结果人多,没排上。想想打不成了赶快回去,省得夜深人静的,把疤面杀手给招来。结果刚到楼下,就被咱哥给扑倒了。说了别不信,我当时吓得差点尿裤子。”
一般说话大忽悠的人都烂板凳,你不撵他,他肯定不知道回去。后来还是贺兰连哄带骗才把他弄走,床上的秦歌也松了口气。
秦歌住到医院来,其实没什么大病。那天晚上回到家,贺兰走后他就把自己放倒在床上。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的,等到他睁开眼,外面天还黑乎乎的,他想起床开灯看看时间,可身子软绵绵的没一点劲道,好容易支撑着站起来,脚下一软差点摔地上去。
看时间,才晚上九点多,他有些奇怪,自己回到家时就已经八点半多了,怎么睡了这么久,才过了一小时?后来他看日期,才知道这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他吓了一大跳,赶紧打电话给队长,生怕自己这一天误了什么事。
电话通了,话没说两句,队长人已经到了他家门口。秦歌去开门的时候,觉得肚子忽然疼得厉害,弯腰把门打开。队长一看,没容他多说,就把他送医院来了。
医生说是心绞痛,得住院观察。秦歌吓一跳,知道心绞痛跟着就是心肌哽塞,死亡率起码一半以上。而且做完心电图,医生就不让他动了,直接用小车把他推病房里去。
在医院里呆了两天,第三天的时候,贺兰忍不住了,哈哈笑着说他这哪是心绞痛啊,就是一般的胃疼,饿的。医生跟队长是朋友,串通好了故意让你进来休息几天。
秦歌哭笑不得,同时还有些感动,觉得队长真是个挺知道疼人的好老头。
说来奇怪,在医院呆两天,秦歌竟然有些不想出去了,他知道自己这是在逃避,那个疤面杀手,真的让他伤透了脑筋。恰好这时候贺兰央求他,千万别把心绞痛的事说穿了,否则队长不会放过她。这样,他就顺理成章地继续留在了医院里。
这天下午,贺兰带了那男人来,还带来了案件最新进展情况。
首先是省里的专家组已经到了,这几天一直在看材料,研究案情。他们将会根据疤面杀手的作案风格,以及他选择的下手目标,对他进行人物勾勒。这些犯罪心理学上的手段,秦歌略有耳闻,知道它再高深,但仍然摆脱不了弗洛伊德那一套理论。但他还是希望能尽快看到专家门对疤面杀手的人物描述,看看这个对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死者的情况也查清楚了,他叫谢海鹏,今年43岁,市里一家服装厂的副厂长,分管厂里的生产。那家服装厂的工人大多是从周边县城农村招来的小姑娘,年龄都不大,从十七八岁到二十五六岁不等。”贺兰口齿伶俐,说起案情来有条不紊。
报案人赵建兵的女朋友周海燕,就在谢海鹏手底下干活。案发当天,周海燕一直在厂里上班,接到赵建兵的电话后,才知道谢海鹏死在自己家里。
周海燕24岁,看着还挺单纯,知道这事后哭得跟泪人似的,没用警察费一点事,就把跟谢海鹏之间的事全说了。原来案发前一天的夜里,谢海鹏就是在她那儿过的夜。但是,他俩之间的关系比较特殊,不是周海燕背着赵建兵跟人私通,而是谢海鹏在周海燕与赵建兵谈恋爱之前,就曾经强奸过她。
谢海鹏动过很多厂里女工的心思,得手的也不少。那些女工在他手底下干活,再加上都是从农村来的,所以谁都没有声张过这事,但私底下,女工们大多知道谢海鹏是条狼,稍有点姿色的,平时见到他,就避着他走。
周海燕刚到厂里没多久,就被谢海鹏盯上了。谢海鹏先是花言巧语,再在生活上关心她,给她涨工资一类的许诺,让周海燕觉得这人还挺不错。后来没多久,谢海鹏晚上单独约她出来,她没拒绝,这样,谢海鹏便撕掉面具,恶狼扑向小羊,强奸了她。
县城里来的女孩面子薄,发生了这样的事,自然不敢让人知道,所以谢海鹏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更是以此为要挟,把周海燕控制在自己的掌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