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院的检察官有他们自己的立场,这可以说是一种种族同盟。辩护人则有与此抗衡的意识,这或许也算是一种种族同盟。检察官代表的是公益,而辩护人代表的是被告人的利益。检察官企求加重被告刑责,而辩护人期望将之减轻。两者针对着一个犯罪情况或一条法令条文,站在对立立场,互相有所主张。因此,两个种族同盟可以说是永远对立。
公设辩护人为辩护案件如此出力亦成为一时的话题。前面说过,公设辩护人对辩护案件向来以虚幌一招者为大多数。我辩护时的真挚态度受到社会人士的极高推崇。
这桩案子原本看似毫无胜算,而我却推翻检察官的公诉论点,获得压倒性的胜利,因此,我在律师界一跃成名。许多前辈莫不交口称赞我。由于我的论点使法官心服口服,而使检察官尝到一次败仗。
一个人不知何时何地会受到何等事件的牵连——这起事件似乎提醒了一般市民对生活的认识以及对自己的周遭事儿提高警觉。
第二审确定后,我在法院门口受到记者群的包围。我成为报纸、杂志、电视摄影记者们抢拍镜头的对象,并且应要求谈了不少感想之类的话。这一天的晚报上就见到我的照片和谈话。我可以说一夜之间成了一名小英雄。
这天晚上,我和由基子一起用餐,算是举行一次庆功宴。这是市中心的一家第一流餐厅,我点了几个高档菜。和她举杯饮酒,听到她说“恭喜”时,我知道自己的眼眶已经湿润,看不清楚对方的脸了。
“这都是承蒙你的协助。”我对她表示了由衷的谢意,“要是没有你,我这次辩护不见得会成功。也就是说,我有可能把一个无辜的人送上死刑台。”
我陶醉在幸福里。这幸福感包括使一个人免受死刑的正义感和发觉自己确有律师之才的满足感,以及因一跃成名而带来的自负心。其中,因发现由基子对我的爱情加深一层而感到的欢喜尤胜一筹。
晚餐后,我们一起去跳舞。辛苦一段时日后,我这是第一次得到解放,我怎么可以不尽情享乐呢?我抓着由基子的手,沉醉在音乐的节奏里。
后来,我带着由基子到一家饭店。这时我们都已有些醉意。
我的太太住疗养所已经有相当长的时间。不过,我绝不承认我和由基子的关系乃因此而起。纵然我太太身体健康而经常在家,我和由基子之间的爱情还是会发生的。
由基子不但富于理智,心地尤其温柔。而我太太却迥然不同。我不是存心挑剔我的太太,可是,每天在事务所和由基子接触,积压心头已久的对太太的不满和不屑会猛然抬头。我和太太结婚是彼此的不幸,而我和由基子相遇是我太太单方面的不幸。
我和由基子每个月到饭店一两次,这样的关系没有公开。律师和女助手的关系本来就容易招闲话,所以我和她幽会时格外小心。
我们之间的关系当然连太太都没有察觉到。事务所里有太田这个事务员,所以我们的动作非特别谨慎不可。越是受到这样的抑制,我们越感到焦躁和热情澎湃。
我为让未婚的由基子处于这样的立场而觉得痛苦。然而,由基子却说她绝没有和包括我在内的任何男性结婚的意思。她说她只需要我的爱,对于将来则没有做任何打算。
坦白说,我在内心里偷偷盼望着我的太太会撒手人寰。我认为得胸部疾患的太太应该不会长寿,不过,现在的医学好像很快就能把肺结核之类疾病治愈。然而,短命的病患实际上不是没有。我虽然没有向由基子说出,心里却在盼望着太太会属于这不幸而短命之类。这天晚上,由基子和我共享幸福感,两人毫无忌惮地一起沉湎在强烈的陶醉里。我好像甚至于放声大哭了。
8
阿仁连平以工友身份来到我的事务所是他被判无罪之后的第二天。因为他没有亲友,我和由基子还特地到拘留所为他办了手续。阿仁穿上我送给他当做礼物的西装,喜孜孜地走出来。他看见由基子时露了一下腼腆的表情,经我介绍她是我的助手后,他这才明白。
我为雇用阿仁,还为他安排了一间公寓。阿仁客气地说他可以睡在事务所里,然而,我租的这幢写字楼规定不准居住。因此,他非在外面找到居住的地方不可。我连公寓的费用都负担,阿仁为此由衷表示了谢意。
他第二天就穿上我为他准备的干净的夹克开始在事务所工作。他的工作态度可以说勤勉之极。虽然他的动作多少有些缓慢,同时由于没有受到良好的教育,每次叫他跑外面时,必须仔细再三叮咛,而他对任何差事都不会表示不高兴。他来了之后,由基子和太田再也不必打扫事务所,而且还有人跑腿,所以对我们的帮助算是不小。
开始时,阿仁连平以“小姐”称呼由基子,经几次纠正后才习惯以“冈桥小姐”称呼她,而他对她的恭敬态度的确如对主人家的千金。他对由基子唯命是从的态度比对我还甚。
“他的工作态度很勤勉,对我们很有帮助。”由基子表示愉悦地说过。
然而,现在回想,这样的安祥气氛为时太短了。才过两个月,他就开始露出了本性。当初刚获得释放时,他曾经对我说:“那桩事件已经定案,我以后是不是再也不会受到调查传讯了!”
“对,对一桩事件只能做一次裁判,这是法律上的规定。一旦判决后,纵然发现新的事实,当初的被告也不会受到重新调查。”
我这句话使他安心了。
现在才知道阿仁所以问这个问题是为了确认自己的安全。
阿仁开始在金钱上有些不规矩。比方说,买东西回来后,他会说把钱弄丢了。甚至有过还没有买东西就说将钱弄丢,回来重又拿一次钱的时候。同时,事务所有了小钱经常短少的现象。有一次,太田挂在墙壁上的西装口袋里的钱包不见了。
我感到非常不高兴,由基子也皱起眉头来。事务所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类事情,这不是阿仁所为,还会是什么人呢?可是,当面指责这样的事情总是令人难堪,我只有趁阿仁不在时,叫大家各自留心自己的财物。太田毕竟年轻,对我这样的处置,内心相当不满。
阿仁的毛病不止小偷小摸,他开始对由基子也轻薄起来。她当然没有把所有的细节告诉我,但说了有一次在烧开水间被他握住手。又有一天早上,由基子来到事务所时太田还没有来上班,正在扫地的阿仁露出淫猥的微笑走过来摸了一下她的背。
“都是我不好。我看错人了。”
由基子说。阿仁获得释放后让他在事务所工作——这件事情原来是她提起的。
“他并不是如我们所想象的善良的人。”
我们不安地面面相对。这不仅是为了发现阿仁的不良性,而是想到他被判无罪的T河事件实际上是否另有蹊跷。 (不会的,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我虽然以这句话安慰自己,但每次看到阿仁的行为不正时,心里的这份不安便越强烈。
阿仁是个32岁的大男人,过的是光棍的生活,收入又少,所以日子过得无趣。如果找到适当的女人就让他成家。这样,他的异常应该会有改善吧?
我对阿仁这样暗示,准备以此封住他对由基子的不规矩。阿仁露出不礼貌的微笑听着。这使我感到极不愉快。他厚厚的嘴唇上露出的傲岸神态实在令人恶心。
一天,由基子神色紧张地对我说:“大律师,阿仁越来越不像样了。”
“他怎么啦?”
“我今天来上班时,太田先生还没有来,我看到阿仁正在扫地。我因为心里提防着他,所以很快就准备走出门外,这时,他追我追到门口,从后面把我抱住就在我的脖颈上,……”
据由基子所告,阿仁吐着热气吻她的脖颈。这时,他是紧紧抱着她的。
“如果这件事情在夜里发生,我真不晓得被他怎么样哩。”
说话时,由基子的脸色一片苍白。
我已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非得把这个家伙赶出去不可。不然,我的事务所怎么得以安宁呢?他的存在犹如一颗不定时炸弹,不知什么时候会引起怎么样的不祥事来。这样,大伙儿还能安心工作吗?
我之所以迟迟没有将他解雇,最大的理由在于我过去为他辩护过案件。尤其那桩案件曾经轰动社会一时,过去的被告受到冷遇,社会上的人会以怎么样的眼光看我呢?人们一定会指责我不通人情吧?我的成名确实是由于为阿仁的事件辩护的缘故,世人很有可能认为我是在利用他。
“我们大律师是因为有我才出名的。所以,我应该算是他的恩人。”
事实上,阿仁时常这样向同一大楼里以及邻近的人炫耀。这句话由基子和太田都听过告诉我了。
我在忍无可忍之下,终于把阿仁叫到我的面前。在这之前,我已经把由基子和太田支开。
我严厉地谴责他对由基子的不规矩行为,以解雇为威胁,阿仁却神色泰然地听着。
他不但没有低头求饶,反而还从口袋里掏出香烟抽起来。
“大律师,你在对我吃醋,是不是?”他说出这么一句骇人听闻的话来。
“你说什么?”
“哈!你吓一大跳,是不是?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和由基子小姐之间的关系吗?”
“你在说什么?”
“你也别想瞒我了。 纵然你是一位大律师,我的眼睛还瞒得过吗?我是在O市的那里旅馆工作过的,男女间的事情看得够多了。我对这方面算是行家哩。”
阿仁连平以讪笑的口吻说。我一时不知如何驳斥,他又口气椰偷地说:
“你是有妻子的人,却在玩弄由基子小姐。在这里待了一段时间的太田先生被瞒得什么都不知道。我没有结过婚,由基子小姐有时候让我摸一下,这有何不可呢?”
我斥责他说:
“你根据什么敢这样胡说八道呢?像你这样的人,我实在无法继续雇用,你立刻离开事务所吧。”
“什么?!你要解雇我?”
他倒以笃定的神态问道。
“你既然如此心术不正,还能怪我这样对待你妈?我为了替你辩护,掏自己的腰包,费了不少精力。现在我再也不想照顾你了。”
“大律师,你要我感恩于你,是不是?你为我辩护而没有拿到分文报酬,你觉得不满,是不是?可是,我却认为你是靠我发迹的,我还不满你没有给我相当的酬谢哩。”
“你好像经常这样在外面乱说,对不对?”
“哦……?!你也听到了?大概是由基子小姐和太田先生告诉你的吧?我说这些话有什么不对呢?”
“好啦,我想我没有和你争执的必要。你赶快离开这里吧。”
“好啊,我知道了。”
阿仁连平继续抽着香烟,半晌,才傲慢地说:
“大律师,你不在乎我把事件的真相抖出去,是不是?”
“真相……?”
“是啊,那件案子是我干的。我是真凶。”
阿仁连平用食指指着自己扁平的鼻头说。
哦!果然如此!我觉得自己的脑袋受到了猛然一击。
“我现在并不担心说出来后被抓起来,这一点你不是对我保证过吗?我说出来后,会蒙受不利的倒是大律师你吧?因为这是你的辩护有术,才使得我得到无罪的判决嘛。这么一来,虽然你做为律师的才华仍然受到社会的肯定,你不怕自己的人格会被诟病吗?”阿仁说。
“你说你是真凶……?我才不相信你的鬼话。你哪有可能在短短十几分钟里干出那个案子呢?”
银项链是捡到的——或许这是阿仁编的谎话。不过,他怎么可能把素不相识的被害者,在那么短的时间轻易地强奸并杀害呢?尤其往返所需的时间是根本条件,那件罪行绝对不可能成立,他怎么说是自己干的呢?
9
阿仁连平冷笑着回答了我这些疑问。
“现在让我来告诉你吧。……那天傍晚,我6点10分走出‘春秋庄’,6点半到达车站前的照相器材店。这时我看到那个女人在车站前晃来晃去(看样子好像是东京来的人,姿色真撩人——),我边想边走进照相器材店,买了客人委托的底片。我在这里花了大约五分钟时间,走出来时刚
好看见这个女人和一个中年男士从A小道拐弯过去的背影。 东京来的一对情侣这个时候走那条小径,一定是准备走过吊桥到那个人迹稀少的森林去干见不得人的勾当。我立刻看出了这一点。我因为在旅馆工作,所以知道许多情侣们常到那个森林里去干好事。可是,依当时的季节来说,这种事情应该还早,一方面这个女人长得确实够俏,我于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之下,偷偷跟踪他们。我因为和他们保持相当的距离,所以,木炭店主的女儿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