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剑毁剑。”
烛光及艳儿面面相觑,两人同时再开口,“你的意思是,再找一柄蚀心剑来对抗流星?”
玉蕖颔首。
“但我们没有太多时间去找其余的蚀心剑呀!”烛光说道。
“除了要找,还要找对了才有用。”玉蕖淡淡补充。
“什么意思?”
“玄武的修行虽未列仙佛之名,但已有仙佛之实,你们若找了柄小妖幻力所形成的蚀心剑,到时被毁的,不会是流星剑。”见两人沉默,玉蕖浅叹,“有一柄剑绝对足以摧毁流星,但那柄剑,却是我最不抱希望的剑。”
“哪一柄?”
“辟邪剑。”
烛光怪叫:“你是说那柄诛仙灭佛的天火辟邪?”但那柄剑是在一个灭世邪神手上呀!
“就是那柄‘辟邪’。可惜在那名灭世邪神被封神之后,辟邪已让众仙佛给封印在某处,下落不明。”否则流星冰剑碰上狂烈辟邪,只有灰飞烟灭一途。
“既已不可能拿到辟邪剑,那其余的蚀心剑呢?”艳儿追问。
“第二柄电紫剑在尚不及化为幻剑时便已碎裂,自是派不上用场,另两柄遗留在人世的蚀心剑仍仅是凡世古剑形态,也不用列入考虑,眼下只剩最后一把蚀心剑——‘白虹’。”
“白虹是幻剑吗?”
“是。”
“它现在在何处?它能与流星剑抗衡吗?”艳儿急着探问,未曾发觉玉蕖脸上闪过一抹失落。
“卧雪山。”玉蕖说了处地名,在艳儿颔首表示记下后,他才缓缓再道:“能与不能,我不敢保证,但这是你们唯一的希望。”
“好,烛光,咱们走!”她连个谢字也不说,转身就要离开玉蕖仙居。
“烟绒。”
一个极度陌生的名字,由玉蕖口中逸出,成功地唤住艳儿的脚步。
玉蕖在她身后幽幽叹道:“你自踏进这里到现在,皆是一副不识得我的模样,我知道你还恼怒着我,毕竟——”
“花神玉蕖,我今日头一回与你见面,不识得你是理所当然,何来恼怒之说?”艳儿没有回头,只有方才听闻“烟绒”两宇的瞬间,身躯微微一颤。
她不记得玉蕖是谁,但她却忆起了那个被遗忘百年的名……
烟绒……
是了,有人总是这般唤着她,那个人的声音、模样,她却已经捉不着半分回忆。
“烟绒”这名字,已不再代表着她,她现在叫“艳儿”,而她想追回的,不是百年前所忘却的记忆,而是那总是慢慢吟念着她名字的玄武!
“你当真忘了我?”记不住两人曾经有过的深深爱恋,就连那个背叛过她的“玉薇也一并消抹而去了吗?
“我不识得你,但现在,我记得你帮了我一个大忙,若能找回玄武,我会再来向你道谢。”艳儿扯了扯烛光的衣袖。
烛光随即吟起咒,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落花缤纷之间。
“原来……这种苦涩,就是被遗忘的滋味。”玉蕖远眺着艳儿消失而去的方向,唇角一抹苦笑,“是我先教你尝尽被背叛的苦,又怎能盼你为我牵念百年?牵念我这个……凿了你的心的男人。”
当年,他贪求最上层数的修行。五百年,五百年的修行对他而言太少太少了,一思及他仍要再花一个五百年,才能拥有名列仙班的资格,他等到心焦,越是如此烦躁,他所修行的成效越差。
而她,烟绒,与他同为花妖,一只曾经深深眷恋着他的美丽花妖……一只与他共同修行了百年的花妖。
终于,他的贪念,让他犯下了无赦之罪。
他凿了她的心,凿了她辛苦百年修来的原魂珠,至今他仍深深记得她当时不置信的盈泪眼眸……
浅浅一叹。
百年前的不堪往事,在花蝶翩舞间,紧紧封闭。
第八章
卧雪山,终年不曾歇止的雪雨,覆盖着满山满谷,没有半点寸草生息,也罕见人烟足迹,放眼望去只有白絮似的飞雪。
艳儿一人独行在山麓险路,丝薄的红裳未能抵挡透骨寒风,右臂间搂抱着因过低寒温而恢复成龟形的烛光。 龟原先就怕冷,只要天温稍稍一变,它们便会进入冬眠状态,况且烛光这数日以来,耗费过多法力在奔波飞驰上,已无力在冰冷的雪地里维持清醒,只能无法动弹地窝在艳儿怀里。
厚重的雪,每一举足、一拖行都使得艳儿前行加倍困难,全靠一股意志支撑着疲 惫不堪的身躯。
艳儿大口吸着微薄空气,找着一株高耸参天的巨树,她稍做歇息,肺腑灼热难当,檀口吐纳的白雾却反常冷飒。
蓦然,树梢间抖落为数不少的雪泥,纷纷落在艳儿的肩头及发梢,引起艳儿直觉朝天际抬眸。
巨大的树梢上,端坐着一名黄衫小姑娘,前后摇晃莲足的身躯正是抖落雪泥的罪魁祸首,宽大的水袖随着晃动的裸足一并轻摆,犹如一只展开嫩翼,正准备朝苍弯飞去的鸟儿。
“哎呀,我不知道下头有人,对不住啦。”黄衫小姑娘没啥诚意地道歉,甜美的笑容又让人无法对她口出恶言。
如此高耸的树,她是如何爬上去的?艳儿付思。
“你在上头做什么?”艳儿的声音因寒冷而微微轻颤。
“哎呀,我被赶出来了嘛。”黄衫小姑娘答非所问,“那你呢?你上山来做什么?”
“找人。”这小姑娘若是长年居住在卧雪山的居民,说不定能提供他们寻人的线索。“你是卧雪山的住户吗?”
“我不住在卧雪山,可是‘他’住,所以我才来的。”弯弯的唇儿上扬。
“他?”
“对呀,整个卧雪山上只有他一个住,没有别人噢,所以你是找不到‘人’的。”黄衫小姑娘笑容可掬,双臂搭配着黄莺般柔嗓的高低起伏而飞舞,一点也不担心在树梢上表演这种高度危险的举动很可能会摔断她细嫩的玉颈。
然而她左臂的动作却明显比右臂迟缓许多,好似……负着伤。
“只有他一个人住?”难道……
艳儿不自觉漾起笑。是了,住在卧雪山上的唯一一人,绝对是她要找的对象——白虹剑的拥有者!
“你说的那个人,住在哪里?”
黄衫小姑娘指着远处,“就前头那处呀……哎呀,我忘了,你在树下是瞧不着那么远的。”娉婷娇躯朝前一倾,无视百尺之高地跃下树梢,直直落在艳儿面前。“要不,我带你去,不过等会儿你可得帮我噢。”
“帮你?”
黄衫小姑娘自顾自地向前走着,回首示意艳儿快些跟上她的脚步。“是呀,否则我今晚又得窝在树梢上过夜了呢,哎呀,夜里的卧雪山好冷噢。”她说起话来总是三级跳,好似没将别人的问题给听进耳里。
蹦蹦跳跳的轻灵步履,在雪地上留下浅浅脚印,黄衫小姑娘健步如飞,身躯像是不具任何重量,飞舞的藕臂承载着她的一切。
艳儿追得辛苦,所聿黄衫小姑娘说的地方不远,才行了片刻便有栋清幽房舍映入眼帘。
“你快去敲门。”黄衫小姑娘漾起满脸期待的神情。
艳儿不由得很小人地猜想,她若敲了门,会有啥诡异的事情发生?
“哎呀,你快嘛,你不是说要帮我吗?快敲、快敲。”黄衫小姑娘在她身旁又叫又跳,像只嘈杂的雀儿。
艳儿望了她好一会儿,才缓缓举手轻扣了铜环。
半晌,一道男嗓传出。“哪位?”
黄衫小姑娘急忙示意艳儿答话。
“我想寻找‘白虹’的持有者。”艳儿直道来意。
门扉咿呀地推开,原先已属极寒的山间低温仿佛瞬间凝结,更冷冽的气息由门扉之后传来。
静立在艳儿眼前的,是个没有颜色的男人……不,该说是除了雪般的白之外,没有其他颜色的男人。
一头整齐束扎的长发,是白的;一张平静无绪的容颜,是白的;一袭曳地长袍,也是白的。若非一双澄澈净洁的淡色眸子正观望着她,艳儿几乎要以为这男人是用雪离出来的冰像。
他的右手窜流着一道白色云烟,犹如灵活小蛇般缠绕整只手臂,更衬他非凡人的气质。
“进来吧。”他没多问一句话,声音很淡,淡得难以听出任何情绪起伏。
黄衫小姑娘陡然由艳儿身后窜出,直直朝屋内奔去,与白衣男人擦肩而过,他没有伸手拦阻,只是轻瞥她一眼,没有开口。
进了屋,内室的温度仍低得惊人,黄衫小姑娘一进房便揪起一件暖衾往里钻,菱嘴直嚷着好冷好冷。
“你来借白虹?”
“是,你就是白虹剑的持有者?”
“我是。”他没招呼艳儿就座,迳自缓坐在木桌上。“何故借剑?”
“我要藉着白虹剑来毁掉另一把蚀心剑!”
“我的白虹剑,毁不了任何一把兵器,更遑论是蚀心之剑。”
“为什么?眼下六把蚀心剑,化为幻剑的仅有三把,一是辟邪,一是流星,再来便是你的白虹,既是幻剑,又为何无法毁掉任何兵器?!”
“白虹剑,是由我幻力所生,自是随着我而成形,而它现在——”白衣男子平伸右臂,臂上缭绕的云烟似水缓动,烟起烟灭。“在这里。”
艳儿皱起眉,“哪里?”
白衣男子掌心一摊,臂上所有云雾瞬间朝掌心收拢,再朝前方延伸成形……成为一柄清烟白雾所汇集的缥缈幻剑。
艳儿惊呼:“这是白虹剑?!”一把连锋利剑身也没有的剑?!
“如你所见。”
“是因为你的法力不够强,所以不足以驱使白虹剑化为完整幻剑?”艳儿一急,顾不得她的问句失礼与否。
白衣男子脸上不见丝毫愠怒,甚至教人瞧不着任何情绪波动。“白虹剑确实是依靠着我的法力而决定它强弱。”
“才不是法力,是情感。”紧包在被衾里的黄衫小姑娘只露出一张小巧脸蛋,嘟囔地插嘴,口气中能听出她几多埋怨。
“情感?”艳儿挑眉地问。
黄衫小姑娘嘴儿一扁,“他是个没有七情六欲的男人,白虹也随着他的性子而变成一柄浅浅的烟剑,就好比代表着他的寡情一样。人跟剑,都是一个模样。”到后来,她的埋怨转为怨恚
“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艳儿问着白衣男人。
白衣男人没投注给被窝里的黄衫小姑娘任何眼神,薄抿的唇淡淡开启,“蚀心剑,蚀人之心,同时也承受着它所蚀噬的人所带来的影响,我情浅,它自随着我一般,这样的白虹剑,不喜杀戮,剑一旦少了杀戮的意念,宛如废剑。”
“既是如此,你将白虹剑借予我,我以我所有的妖力助它成形!”
白衣男子摇摇首,“白虹剑下同于其他蚀心剑,它从铸成剑身的那一日起,便只属于我一人,不像其他蚀心剑辗转换手,更换过无数持有者。它,只认我一人为主。”即使他寿终,白虹剑亦会追随着他的元魂,再随他轮回入世。
“那又如何?”
“我以外的人企图持剑,下场只有殡命。”清澄的眼,睨着艳儿。
艳儿坚定而无惧地回望着他,“殡命也好、魂飞魄散也罢,任何下场我都无所畏惧,我只想救人,除此之外我一概不在意!”
“你为何如此执着?”他无法领受她此刻澎湃的情感波动。
“为了挽回一个人!”她毫无迟疑。
“他对你,如此重要?即使明知代价是自己的一条宝贵性命,仍甘愿飞蛾扑火?”
“当然!”
“为什么?”
“这还需要问?!当然是因为我——”艳儿一怔,捂住檀口,从未说出口的字眼,竟在白衣男子的询问之下,拨云见日。
为了玄武,她要借白虹来毁掉那柄伴随她漫漫百年岁月的流星剑,毁掉那柄被她视为自己身躯一部分的流星剑……
她是个向来只顾及自己感受的自私艳妖,仗剑伤人是她的专长,她一直知道,只要拥有流星剑,便无人能伤害她、欺侮她,只要她拥有流星剑……这是百年来,她不曾怀疑的信念。
如今她动摇了——不,该说这样的信念崩塌了,灰飞烟灭。
她不在意失去流星剑,一点也不在意,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奉上,只求能唤回原先的玄武。
她可以抛弃一切,独独要拥有玄武,不愿放手……
何需再藉由别人的口中听到答案?唯一的答案就是——她爱他呀!
“哎呀,你还瞧不出来吗?若不是人家姑娘爱惨了那个人,她又何必冒雪上山,还来同你借剑?”黄衫小姑娘又发表高见,“你就助她又何妨?别老是置身事外嘛。”最后一句话只敢放在嘴里嘀咕。
白衣男人自是无法明了艳儿的心思,打他出世起,他便不曾体会任何情绪,喜怒哀乐、仇恨、鄙视、尊敬、厌恶,对他而言是永远也领受不到的幻梦,更遑论是“爱”这等虚无字眼。
艳儿也道:“无论白虹剑能否毁掉流星剑,若不尝试,永远都无法证明!若不尝试,我会……永远失去他!我知道我的法力不及玄武一半,但我想唤回他的心绝绝对对不会输给任何人。”
白衣男人不明白她义无反顾的决绝从何而起,难道这就叫爱?
爱一个人,就是愿意连命都双手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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