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油腻腻的东西塞进了儿子的嘴里,死马当做活马医。没想到,几分钟以后,我儿子脸色转红,竟然恢复了神志。要不是那个疯子,我现在哪里有儿子养哦,哪里有孙子可以抱哦。”
文撒子假惺惺拱手道:“那个疯子是菩萨呢。”
老太太呸了文撒子一口,说:“救命的就是菩萨。你帮别人忙,你也是菩萨。等我儿子好了,我再去找那个疯子时,那个疯子已经走了。我找遍了附近几个乡镇,就是没有找到当初那个疯子。于是,我想也许我的儿子不死,就是因为我有善心,我帮的人多了,积了德。那些积的德平时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但是遇到事的时候就会起作用,我认定是这个救了我儿子的命。”
文撒子连连说是。老太太的儿媳妇也不是小气的人,早已捉了一只鸡在手里。不知那只鸡是经过了刚才的惊吓变得有些痴呆了,还是听了老太太的话认为有道理,它在年轻妇女的手里一动不动,乖乖就范。
老太太转身走到儿媳妇身边,摸了摸那只安静的鸡的头,慈祥说道:“鸡呀鸡呀,你被人宰被人杀也别有怨言,谁叫你是鸡呢?这是你的命。等你下世投好胎不****就好了。”
在这一点上,老太太和爷爷有些相似之处。爷爷杀鸡后,总要把鸡的翅膀张开,然后把鸡头藏进翅膀里,说是等鸡过山。而我的父亲这一辈人,杀了鸡后直接丢进开水里泡,然后开始拔鸡毛。相对来说,爷爷这一辈的人似乎对鸡鸭鹅这一类的生灵也有一种特殊的感情。
老太太的儿媳妇办事很麻利,很快便把鸡煮熟了。香气立刻充盈了整间房屋。
因为老太太要爷爷帮忙做供奉的仪式,所以我们一时半会还是不能走。
在老太太的儿媳妇煮鸡的空闲时间里,爷爷和老太太拉了一些家常。我们五个人围在火堆旁,等鸡完全熟透。火堆是由几块大青砖围绕而成,煮饭,炒菜便都在这几块青砖中间进行。因为烧的是稻草,草灰便特别多。挂饭锅的吊钩由一根结实的麻绳系住,麻绳的另一端系在房梁上。饭锅,吊钩,麻绳,还有房梁,都被草灰熏成了黑色。这是那时农村的一个典型景象,也是我记忆中的一个最深刻的印象。
那时的农村印象有很多,这只是其中之一。其他的还有:墙上用米汤粘的报纸,八仙桌底的陶罐里腌制的酸菜,堂屋对着大门的那面墙上悬挂的毛主席画像,还有用稀牛屎刷了一层的大晒谷场。
这些印象不是连贯的,都是零零散散的存在我的记忆中。并且,这些记忆随着时间的推移离我越来越远,远到我模模糊糊的看不清它原来的模样。每当回想的时候,既温馨又伤感。让我这种情愫变得更加剧烈的,是爷爷那张慈祥的笑脸。。
作品相关 墓碑勿动
。 饭锅底下的稻草发出噼噼啪啪的轻微爆裂声。。浓烈的烟从稻草的间隙冒出来,像墨鱼吐出的墨汁,直往外窜。吊绳,房梁就在浓烈的烟中忽隐忽现。
文撒子打趣道:“这样的烟最好熏腊肉了。”接着故意用力的咳嗽了几声。
“里面有青东西,应该把这些草再晒晒的。烧了青东西会瞎眼睛的。”年轻妇女一边拨弄火堆里的稻草一边说。
“人要忠心,火要空心。”老太太说,一边把年轻妇女手里的火钳接过来,亲自在稻草燃烧的那头拨了拨。很快,爆裂声没有了。“你得把烧燃的那头拨成空心的,像你那样直接塞到锅底下,烟也多,火也不大。你们年轻人都烧煤烧气,图方便。这样的稻草你们是烧不好的。”
年轻妇女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爷爷见老太太佝偻着身子,烧火的时候非常吃力,便说:“让我来烧吧。”爷爷拿过火钳,把正在燃烧的稻草夹了一半往稻草灰里一塞。稻草燃着的那头立即熄灭了。
文撒子挥手道:“马师傅,火本来就不大,您再减少一半稻草,这鸡就要煮到明天早上了。”
爷爷不答他的话,把剩下的一半稻草聚集起来,然后用火钳夹住,把燃着的那头稍稍一提。“嘣”的一声,火苗一下窜了起来,吓得文撒子往后一仰,差点从椅子上翻下来。
年轻妇女和老太太都笑了。
火不但没有减小,反而烧得更加热烈,更加顺畅。
文撒子自我找台阶下,说道:“马师傅逗我玩呢。”
爷爷没有搭理文撒子,转头对老太太说:“老人家您舍得一只鸡给七姑娘吃,那我也不妨给您说点东西。说得不好,还请您老人家多多包涵。”
老太太笑道:“看您把话说得!我不过舍得一只鸡罢了,您可是费力气帮人家置肇这置肇那的,要是在以前,这实实在在的工分呢。”
爷爷点点头,说:“其实我一进门就看到您驼背成这样,就有些怀疑了。”
听爷爷这样一说,老太太和她的年轻儿媳立即把目光聚集到爷爷身上。红色的火光在爷爷的脸上跳跃,造成一种神秘的色彩。
“哦?”老太太简单的回应了一声。
爷爷拨了拨火堆里的稻草,火苗又窜了两尺多高。爷爷把火钳在青砖上敲了敲,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然后,爷爷抬起头,询问道:“您的背是不是今年才驼成这么厉害的?”
年轻妇女抢答道:“我妈原来就驼背,不过不瞒您说,她原来可没有这么驼背。我嫁到这边来的时候,她也驼背得很,不过也没有驼背到现在这么厉害。您看,现在她的手自然垂下就可以碰到脚背了。”
老太太点头道:“我以前确实驼背,但是今年驼得更严重了。”
爷爷问道:“不光背更加驼了,背上是不是感觉沉甸甸的,好像压了一块石板?”爷爷一面说,一面继续假装漫不经心的拨弄火堆里的稻草。我知道,爷爷是怕听他话的人紧张,故意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咦?您还真说中了。我也尝试努力挺直身子,以前驼背的时候,自己用力挺挺身子还是可以稍微好点的。可是今年开春以来,我不但挺不起身子,反而觉得背上压着一块沉沉的石板。它使我只好顺从的更加驼下来。”老太太双手掐在腰间,模仿背石板的动作。
文撒子用他习惯性的嘲讽口气说:“老太太,您也真是会拍马师傅的马屁呢。他说你背着一块石板,你就真以为背着石板呢?就算您老人家真觉得背上有压力,但是您可以说是像一袋稻谷压在背上,也可以说像打谷机的箱桶压在背上,怎么偏偏就说像块石板呢?”
虽然我不喜欢文撒子揶揄的口气,但是觉得他的话不无道理。
老太太指手画脚道:“我没有拍马屁。真的。我不但觉得背上有压力,还觉得背上有一阵阵清凉的寒气侵到皮肤里。如果是背稻谷的话,会有谷芒扎人的感觉;如果是打谷机的箱桶的话,会有咯人的感觉。我年轻的时候什么农活没有做过?当年给地主做房子,我也背过石板呢。现在还真是马师傅说的那种感觉,像被了块石板。”
年轻妇女听婆婆这么一说,连忙从爷爷手里抢过火钳,紧张问道:“难道有什么怪事?是不是有什么东西附到我妈的身上了?她还天天给我带孩子呢,孩子不会受影响吧?”
文撒子斜眼看了看年轻妇女,不屑道:“你这就不对了,现在马师傅说的你婆婆,你却只问你的孩子。太自私了吧。”
还没等文撒子把话说完,老太太吞吞吐吐的问爷爷道:“我抱孙子次数最多了,会不会对我孙子造成影响啊?”听了老太太的话,文撒子抿了抿嘴,马上噤了口。
爷爷挥挥手道:“没事的。您孙子没事,您也没有事。只要把拜石恢复到原来的地方就可以了。”
“拜石?”老太太的声调突然升高了许多。“拜石那东西谁敢随便动?”
爷爷眉毛一拧,说:“是啊。照道理说,谁也不会乱动那种东西。”
年轻妇女迷惑道:“拜石是什么东西?”
文撒子笑呵呵解释道:“你是外地人,不知道我们这里的话跟你娘家的话有些差别吧?拜石就是墓碑,上面刻故先考某某大人之墓,或者故先妣某某大人之墓的石板。”
年轻妇女一边烧火一边问道:“拜石就是墓碑?”
文撒子说:“因为过年过节后辈的人要跪下祭拜,所以我们这里的人又叫它为拜石。”
“哦。”年轻妇女点点头,转而问老太太,“您老人家怎么可以随便动人家的墓碑呢?”
“我,我,我没有呀。我最忌讳乱动亡人的墓碑了。”老太太把迷惑不解的目光投向爷爷。爷爷正低头掐着手指算着什么,嘴巴里念着听不清楚的话。。
作品相关 鸡汤献祭
。 大家都不再说话,默默的看着低头冥想的爷爷。。锅里的水已经开了,沸腾的水掀动被烟熏黑的锅盖,阵阵的香气从中飘出,钻入贪婪的鼻子。年轻妇女手里的火钳也停止了运动,锅底的火渐渐变小。
“喂,注意烧火。这鸡肉要多煮一会。不然七姑娘吃的时候会觉得肉紧的。”爷爷收了正在掐算的手,拿过火钳夹了稻草往锅底下塞。火焰立即又大了。
文撒子打趣道:“马师傅,能给她煮一只鸡就不错啦,哪里还管不管她是不是咬得动?再说了,七姑娘已经是鬼了,哪里还有牙齿?她只要嗅嗅就可以了。我看烧得差不多了,可以盛起来了。等你们敬完七姑娘,我再夹两筷子试试味道。我也好久没有吃过鸡了呢。真不知道老太太您怎么养鸡的,我家养的不到拳头大小就都得鸡瘟死了,喂盐水也不管用。”
“既然已经煮了,就要煮好。”年轻妇女反驳文撒子道,然后她转了头问爷爷:“您说的拜石到底是怎么了?您怎么知道我妈一定动了人家的拜石呢?”
爷爷把稻草下面的草灰扒了扒,稻草下面空了许多,火焰从稻草的空隙窜出来,像蛇信子一样舔着黑色的锅底,仿佛它也馋着锅里的鸡肉。
爷爷习惯性的敲了敲火钳,说:“你妈妈不只是简单的动了人家的拜石,并且经常踩在拜石上面。正因为这样,所以你妈妈会有被石板压住的感觉。这正是拜石报复呢。它故意反过来压着你妈妈,就是要警告你妈妈不要再踩它了。”
“经常踩着拜石?”年轻妇女睁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文撒子的注意力终于离开了锅里的鸡肉,转而关注爷爷正在谈论的话题。
“您说她老人家经常踩着人家的拜石?不是吧?你说她老人家不小心踩过一两次也就算了,可能上山砍柴的时候不小心踩过荒芜的坟地,或者走哪条路的时候绊了人家的坟墓。这都是情有可原的。可是您居然说她经常踩拜石,这不可能嘛。”文撒子斜了眼看爷爷,嘴巴歪得像跟谁赌气似的。
“难道我们家的地基原来是坟地?”年轻妇女突发奇想。
“不可能啊。”老太太说话了,“这房子建起来的时候撒了竹叶和大米呀。就算原来做过坟地,也应该没有事的。”特别是在春天动土,如修地坪,挖装地瓜的地洞,他们都会在动过的泥土上撒些竹叶和大米,以示告慰土地神不要怪罪。
“那就怪了。我掐算出来就是这样啊。”爷爷也纳闷了。
“肯定是您掐错了。要不您再掐算一遍?”文撒子说道。
爷爷摇了摇头:“我一般不重新掐算一遍的,掐出来是怎样就是怎样。”
文撒子有些不满,眼睛斜得更厉害了,又用习惯性的揶揄口气道:“你外甥做试卷做完了老师也会要求他多检查一遍呢。”然后他用寻求赞同的眼神瞄了瞄一旁的我,意思要我也劝爷爷再掐算一遍。我假装没有看见。
倒是年轻妇女不要求爷爷重新掐算。她问老太太道:“您再想想,看是不是哪里得罪了拜石。”
“没有呀。”老太太坚持道。她的表情不是装出来的。
“我看是马师傅瞎掰。嘿嘿,马师傅别怪我说的不好听啊。我这人就是心直口快。哎,鸡肉好了。你去拿根筷子来。”文撒子揭开了饭锅盖,用鼻子在冒出的蒸汽上拼命的吸气。我感觉他就像一目五先生其中的一个。
我刚有这样想法,文撒子却跟我想到一块去了。他对我笑了笑,说:“刚才一目五先生还想吸我的气呢,没想到现在我来吸鸡的气了。哈哈。马师傅,您说说,一目五先生吸别人的气的时候,是不是也像我们人吸这些气一样过瘾啊?”
“我怎么知道呢?你亲自去问一目五先生吧。”爷爷笑道。
年轻妇女拿来了一根竹筷子。我看见了单只的筷子,立刻想到了七姑娘变成一根筷子的情形。
文撒子拿了单只的筷子,往锅里的鸡身上捅了捅。筷子轻易捅破了鸡肉的皮层。
“熟了,熟了。”文撒子舔了舔嘴唇,差点流出三尺长的涎水来。“七姑娘这回可以咬动了吧。拿碗来,我把鸡肉和鸡汤都盛起来。”文撒子在这里没有一点收敛,好像这里是他的家似的,好像这只鸡是他宰了要送给七姑娘吃似的。
年轻妇女拿来了一个海碗。
文撒子用勺子把鸡肉块都盛到了碗里,用提起饭锅把汤了倒了进来。锅底还剩了几根脱了肉的鸡骨头,看来鸡肉已经煮烂了。不多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