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只剩下孟祝祺、吴道明和朱医生三个人,紧张的气氛似乎缓和了些。
“朱医生,黄主任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接见你,这是非常难得的,只要你说出太极晕在什么地方,政府马上用车送你回去,而且近期还会调你到县医院工作,属于城镇户口,吃商品粮,如何?”孟祝祺脸上堆满了笑容。
原来他们打的是太极晕的主意!朱医生这才明白过来。
“什么太极晕,我没听说过,是味中药吗?”朱医生说道。
“呵呵,老先生也许不知道太极晕这个名字,但你儿子手中的土卵你总该知道是从哪儿挖的吧?”吴道明插话道。
儿子……寒生还在大鄣山中生死未卜,我却困在这儿,这可如何是好?朱医生额头上冒出了汗珠。
孟祝祺和吴道明对视一笑,有门儿!
“好吧,我这就回去,问清楚我儿子再告诉你们。”朱医生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
门外面闪出两个大汉,挡住了去路。
黄乾穗背对着站立在院子里,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道:“找个地方让他想清楚。”
那两个大汉捉住朱医生的臂膀,不由分说地把他押进了后院的一间小屋子,外面锁上了门,并把守着。
南山村,大黄狗笨笨直直地站立在雨中等待着朱医生返回来。
最后,它终于失望了,悲鸣数声后,掉头向大鄣山奔去……
第十二章 青丝荷包
寒生一夜未曾合眼,腿上不时传来阵阵剧痛,终于等到天亮了,他举起玻璃瓶,发现瓶底已经积了厚厚一层溺白。
“三十六峰晴,雪销岚翠生。月留三夜宿,春引四山行。远草初含色,寒禽未变声。东岩最高石,唯有我题名。”隔壁又响起吟诗声,吴楚山人醒来了。
“小兄弟,昨夜睡得可好?”吴楚山人走进门来。
寒生摇了摇头,说道:“一夜未睡,山人叔叔能帮我上药和找副夹板吗?”
“当然。”吴楚山人答道。
寒生在山人的帮助下,褪去裤子,此刻整个右腿已经肿胀淤血呈青紫色,小腿中段的胫腓骨,也就是迎面骨横向骨折,检查后并无开放性创口,寒生遂放下心来,此类骨折复位后经夹板和石膏固定即可。
吴楚山人在寒生的指导下把腿骨进行了复位,然后惊奇地看到,寒生将玻璃瓶内的白色沉淀物混合灰尘丝搅拌,并均匀地涂抹在腿上。
“中医真是不可思议!”山人叹道,取出一件干净的旧床单撕成长条,帮助寒生包好右腿,随后出去找来两条木板,夹在他的腿两侧,再用布条层层缠紧。
寒生充满感激地望着额头微微冒汗的山人,说道:“不知怎么感谢你才好。”
吴楚山人哈哈一笑,道:“同是天涯沦落人,何必言谢呢,今早是否还吃山鼠干?”
寒生点点头。
寒生以前随父亲处理过几起骨折病人,没有三个月以上是绝对好不了的,而且消炎换药麻烦着呢。《青囊经》的这种奇怪疗法,简直是匪夷所思,况且上面注明只需用药一次,七日可愈。
一股冰凉惬意的感觉自小腿骨折的部位处传了过来,药力开始了。
吴楚山人端来早餐。稀饭外加一碟腌山椒山鼠干,寒生吃得津津有味。
“您一个人常年住在这山里,不感觉到烦闷吗?”寒生问道。
山人淡淡一笑,说道:“你从小生长在山里,不知外面世界的险恶,这样也好,也就没有那么多的欲望。我就是厌倦了京城里的虚伪和尔虞我诈,不甘同流,才隐匿在这大鄣山中,过着返璞归真的田园生活。”
“可你的家人呢?你有孩子吗?”寒生关心问道。
“唉,曾经有过的……”山人满含惆怅,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许久,他给寒生讲述了一个委婉凄凉的故事。
我本旗人,自幼在京城里长大,父母双亡。原在北大教书,年轻气傲,指点江山,痛斥时弊,1957年的那场运动,终被打成了右派,下放至陕西关中渭河平原的一个小村庄。
当时怨气难以排解,不久竟积郁成疾,房东是一家朴实忠厚的农民夫妇,膝下有一女,名为荷香。农家女孩,勤劳爽直,梳两根大辫子,人长得也端庄,十里八村的都来说媒,可荷香全都给拒绝了。
她对我体贴照顾有加,经常含情脉脉地坐在我的病榻旁,我本血性男儿,自然知道她的意思,可我是个右派,绝不能连累这家老实巴交的农民。但是,日久生情,我终难把持住自己,后来,终于有一天,荷香怀孕了。
我决定同她结婚,返回京城变卖祖屋,打算一辈子扎根关中耕田种地,与荷香厮守终生。我至今仍记得临走的那一天早上,荷香红着脸悄悄塞给我一个荷包,然后扭头就跑掉了。我打开一看,里面是荷香头上的一缕青丝,我明白她是在向我表明,她愿跟我一生一世的不渝心志。
我到京城迅速处理完所有事情,等我再返回时,渭南发大水,水淹潼关,村子和荷香一家人都没了。我发疯似的沿途寻找,寻遍关中,最后一病不起。一年多以后,我总算捡回一条命,心力交瘁下只好回了黑龙江原籍。后来,我又回去过关中,那个村子早已经不存在了,我心灰意冷,发誓独身一生,至今每当月圆清冷之夜,我都会拿出荷包,看着那一缕青丝而黯然泪下。
吴楚山人抹去眼角的泪水,结束了这个悱恻凄惨的故事。
此刻的寒生,早已经是满面泪痕。
寒生想,这吴楚山人看似傲然清高,却也是性情中人,其心中竟深藏着如此委婉哀怨的一段爱情,着实令人伤感。
“那你怎么又来到这大鄣山中?”寒生问道。
“七八年前,我决定找一处山清水秀的深山隐居,一路南下到了婺源,落脚此处,了此残生。”吴楚山人叹道。
寒生沉默不语,原来人世间的情意是可以这样生死不渝的啊!自己以前从来没有想过,集市上的兰儿要对自己以身相报,与山人叔叔的爱情仿佛有些相似,想到这里,心中竟然涌上款款暖意。
“我怎样才能找到‘雷击骑马布’呢?”寒生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治好兰儿的脸。
吴楚山人望着寒生,说道:“找那东西是要冒很大危险的,你是要给什么重要的人治病么?”
寒生脸上微微一红,低下头说道:“一个女孩儿。”
吴楚山人点头道:“哦,我明白了,她一定是个好女孩儿。好吧,今夜就是雷雨天,运气好的话,我就能替你去取回来的。”
“我同你一起去。”寒生道。
“你的腿还不行,要卧床休息。”山人摇摇头。
“没关系,你看着!”寒生说着话便移动身体下床,颤颤巍巍地竟然站立在了地上。
吴楚山人惊讶地望着,见寒生竟没有流露出一丝痛苦的样子,感到十分不解。
“你家祖传的秘方果真是厉害啊!”他赞叹道。
吴楚山人到外面找来一根木棍,寒生试着拄着木棍在地上走了几步,基本上没有痛楚感。看来《青囊经》确实鬼斧神工,不愧为一代奇书。
“山人叔叔,您为什么说寻找‘雷击骑马布’有很大的危险呢?”寒生问起。
“今夜自知!”吴楚山人顿了顿,卖了个小关子。
“今晚肯定有雷雨么?”寒生不放心地又问道。
“我在大鄣山七八年,这里的气候都摸熟了,你放心,今夜定有雷雨,但愿那东西能出现。”吴楚山人颇有信心道。
“还需要准备什么东西吗?”寒生还是有点担心。
“需要的,我这就去准备猎枪子弹,你好好休息,养足精神,天黑后出发。”山人说罢出门准备去了。
今夜,那是什么动物呢?怎么还需要猎枪……
第十三章 雷击骑马布
傍晚时分,乌云密布,风带着雨腥味儿。
天黑下来,吴楚山人和寒生披着蓑衣出发了。山人告诉寒生,他们要去的地方不远,就在卧龙谷中的樟树林内。
寒生拄着木棍走着,倒也不是十分吃力。拐过山脚,前面就是一片黑压压的樟树林。大鄣山以野生香樟树多而闻名,还未进林中,就已经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樟脑香味儿。
穿过茂密的林子,眼前出现一个巨大高耸的黑影,那是一株千年古樟树。
远处传来雷声,片刻间,倾盆大雨如期而至。
吴楚山人停下脚步,扯着寒生钻进旁边的一个小窝棚里。
“好了,我们就在这里等吧。”山人从肩上取下双筒猎枪,小心翼翼地装上了两发子弹。
“我们在等什么呢?”寒生心里有点紧张地问道。
“雷电,等到雷鸣电闪的时候,它就会出来的。”山人回答道。
“它是什么?”寒生追问。
吴楚山人将猎枪靠在窝棚的窗口边,压低声音道:“我昨天同你说过,世上有些生物体身上日久天长会长有阴性物质,容易招来雷击,当然,它们一般都是活了很多年头的,迷信的说法就是成精了,像什么白蛇精青蛇精或是黄皮子黄大仙之类的就是。等一下打雷闪电时,你注意观察这株千年老樟树的树顶,就会发现它……”
就在这时,窝棚外一个黑影“嗖”地蹿起,迎面撞入寒生的怀里,发出呜呜的叫声。吴楚山人大惊失色,急忙伸手取枪。
不料此刻寒生却“咯咯”笑出声来,口中不停地叫着:“笨笨,你终于找来啦!”
山人揿亮手电筒,看清原来是一条激动万分的大黄狗。
“他是笨笨。”寒生介绍说。
一声炸雷在头顶响起,闪电划过,笨笨吓得脑袋躲在寒生怀里不敢出来。
“快看!”吴楚山人急促喊道。
寒生一把推开笨笨,扑到窗口前,向黑暗中的老樟树树顶望去。笨笨也随后挤了过来,昂起头朝同一个方向看。
须臾,又是一道闪电,老樟树树顶瞬间亮如白昼,寒生清清楚楚地看见,一只巨大的黑色蝙蝠威风凛凛地站在树杈上,仰视着天空,额头上根根银色发丝随风飘散,双爪高举一条月经带过顶……
接下来又是连续几道刺眼的闪电击向那白发苍苍的老蝙蝠,但见那畜生抓着月经带灵活地左挡右挡。闪电划过月经带,击中数尺开外的地方,传来震耳欲聋的爆裂声。
“骑马布乃天下至秽之物,能够躲避闪电雷击,这只老蝙蝠用它来做护身符,可见其灵性啊。”山人耳语道。
“砰砰,”山人瞄准连开两枪。枪弹划过蝙蝠的爪掌,受突如其来的打击一震,那蝙蝠双爪拿捏不住,月经带脱手而出,朝树下飘落。
又是一道亮如白昼的闪电,不偏不倚正击中在蝙蝠的身上,火光起处,老蝙蝠顿时化为灰烬……
一片黑暗,雷声远去了。
笨笨大吼一声蹿了出去,不一会儿,口里叼着那条月经带回来了。
“这就是你要的‘雷击骑马布’了。”吴楚山人轻吁了一口气。
寒生将月经带托在掌心。这是一条当时妇女们常用的那种用布缝制的月经带,上面依稀仍能见到斑斑的干涸血迹。
这就是《青囊经》上指明的药引子?
卧龙谷草房内,寒生仍旧为刚才樟树林中惊心动魄的一幕激动不已,脑中浮现出白发苍苍的老蝙蝠与大自然抗争时那英勇不屈的身影。
“是我们杀死了它。”寒生说道,不经意间流露出医者的慈悲之心。
吴楚山人安慰道:“这也是为了救人嘛,世上有许多智商较高的动物,越老越邪气,与大自然抗争的手段更是五花八门,像这只老蝙蝠,起码有一百多岁了,它竟然懂得人类女人使用过的月经带可以避雷,于是偷来做护身符之用。古人曾经写过一本奇书,上面记载了世间许多类似这种辟邪的诡异方法,可惜这书早已经失传了。”
“这书叫什么名字?”寒生饶有兴趣地问道。
“《尸衣》。”吴楚山人答道。
“这名字够奇怪的。”寒生说。
吴楚山人站起身来道:“折腾饿了吧,来,我去弄点夜宵来吃吧。”说罢走去隔壁灶间,随即里面便传出锅碗瓢盆的响动声。
寒生在油灯下,仔细地看着那条“雷击骑马布”。
他听说过这种女人必需之物,但是从来没有看见过,乡下妇女对此向来羞于启齿,也往往在见不得人的地方偷偷晾晒。手中的这条是用旧衣衫手工缝制的,黑色的涸迹必是经血无疑,上面留有雷电烧灼的焦斑,天下至秽之物竟可以医治泣血绝症,中医真是学无止境啊。
想自己已经熟记《青囊经》上百多绝症的医治方法,是否应当走出深山,浪迹江湖去悬壶济世了呢?寒生心里百般寻思。
“宵夜来啦!”吴楚山人朗朗吆喝道。
寒生抬头看去,果然又是老鼠干。角落里,笨笨早已经狼吞虎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