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团浓重的紫气糅杂进墨黑的天空里,整个冥界,好像瞬间变了色。
一道状如闪电的白色物体从半空中一掠而过,我还没来得及看清,它早已消失不见。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听起来,既像是野兽的嚎叫,又像是魔鬼的喘息。
冥界虽然鬼怪众多,却一向算是井然有序,这一声嘶吼,从何而来?
我不知所措地朝周围张望。
软塌塌的路上乱成了一锅粥,四周瞬间变得嘈杂,各种魑魅魍魉此时全部从自家的房子里走了出来,带着慌张或幸灾乐祸的情绪,纷纷四处张望。
侧后方,突然传来一个带着疑问的声音,听上去有几分熟悉。
“女……女侠?”
我转过头,一个衣不蔽体的瘦弱阴魂正在不远处望着我。见我回头,他的嘴瞬间变成了“O”字形,一溜小跑奔到我面前来。
这不是文绉绉的教书匠九哥吗?又是一年过去了,他竟还在阴司不得入轮回?
九哥的脸上都是焦急之色,声音都有点发抖了,问道:“女侠,你……你怎么……你死啦?”
靠,这一趟冥界之行,我本来就够担惊受怕的了,他倒好,居然还咒我
我使劲白了他一眼,吼道:“滚蛋,你才死了呢”
这家伙终究有点怕我,委屈兮兮地低头搓着衣角道:“那我本来就死了啊……”说着还撅了撅嘴。
我十分受不了地在他脑门上敲了一记爆栗:“算我求你,你都这么大年纪了,跟谁学的卖起萌来?”
他嘻嘻一笑:“前两天冥界新来了一个小孩儿,才3岁多吧,可爱得不得了。我看他一举一动实在逗趣,就不自主地学了点儿……对了,女侠,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心不在焉地一面打量周围的群鬼,一面答:“办点事。”
“哎哟,女侠你现在可太厉害了,业务都办到咱们冥界来了啊,佩服”他一脸谄媚地道,拱起双手给我做了个揖。
我忽地想起来什么,对他道:“对了,我知道之前是你一直在照应花子,既然遇见了,就跟你说一声,她……没了……”
九哥看起来也颇有些感伤,点点头,道:“我知道。她魂飞魄散了罢?我每天安排了人替她应卯,前段日子有一天,那应卯的阴魂跑来找我,说她的名字消失了,我心下便明白,她多半是……我本打算想法子找女侠你打听一下,可又怕你伤心,所以……”
事情明明已经过了这么久,可一听他提起花子的名字“消失了”,我心里还是禁不住地一阵酸。
于是我赶紧挥挥手,想赶走这些念头,对九哥道:“我时间不多,先不说这些。你门路广,可知道刚才那一声吼叫出自哪里,有什么缘故么?”
九哥神秘转着眼睛,见四下无人,凑到我面前来,小声道:“女侠,这事儿,我还真不是很清楚,只听乌吝大人提过一句,说是十五年前,冥界出现一个非常强大的恶灵,就连当初的尹殇,恐怕都不是他的对手。那恶灵在阴阳二界横行无忌,搅得人鬼混乱,后来,此事更为北阴大帝所知。他老人家虽恶其言行,却仍有好生之德,并未夺去他的魂魄,只是将他封禁在了这冥界地底的深坑之中,十五年来一直相安无事。最近也不知怎地,他似乎又有异动,成天价吼叫不止,我们都在议论,怕是大祸将临啊”
“那你……”我还想问些什么,藤婆的声音却适时响起:“时辰已到,速归。”
我急忙拉住费尔南多和尉迟槿准备离开,口中对九哥道:“我没时间了,你自己万事小心。如果可能的话,你夜里托梦给我,告诉我你的生辰八字,我给你烧些冥钱,让你好贿赂那些管事的鬼差,早点入轮回。”
九哥很是感动:“女侠,你有这份心,我真是累世做鬼也值得了你也……保重”
我来不及多说什么,转身就往出口的方向跑去。
…
铜铃摇得越来越急,那声音实在太过尖利,搅得我六神无主,身上也起了一层冷汗,不禁在心里一个劲儿地咒骂藤婆。
把时间安排得这么紧,太不靠谱了
来时我们穿过的那道白光此刻就在眼前,我加快步伐,跑得呼呼直喘。
倏然之间,我发觉藤婆的声音,似乎出现了一些异样。
“古安妮,踏上归路咯;尉迟槿,踏上归路咯……咦,那张纸呢?我扔到哪里去了,那个外国人叫什么名字啊?吉米,汤姆,杰克逊?踏上归路咯”
我心中一凉,天哪,她忘记了费尔南多的名字
在前往燕回巷寻藤婆观落阴之前,我曾对这项古老的秘术进行了简单的了解。那道白色的光,实际上,就是施术之人凭自身法力临时制造出来的门,它不能分辨从冥界归去的魂魄与来时是否相同,但却会记忆我们进入冥界时,藤婆所念的名字。如果名字出现错误,那么我们三个之中,必有一个人回不去。
可是,阿神不是一直候在那里的吗?它为什么不帮忙?
怎么会这样?
我身上的汗出得更加频密。
尉迟槿先我们一步,已经跑到了白光跟前,正要抬脚跨进去,却忽然听到藤婆的话,惊愕地转过来看向我们,
我知道这不是犹豫的时候,万一一个不小心,我们三个都会被永远困在这里。于是一个箭步冲了上去,用力一撞将他撞进白光,大吼道: “快回去帮忙”
尉迟槿想说什么,却立即被白光吞没,霎时间消失不见。
他此时,应该还有一段泥巴路要走,我不知道时间还剩下多少,那铜铃声明明是生的希望,此刻却像催命的悲音,在耳朵里回旋不去。
我背对着白光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看着费尔南多。
“进去啊,你还在等什么?”他一脸镇定,伸过手来推我。
我用尽全身力气扯住他的袖子,不让自己的身体碰到一点白光,脑袋一片混沌,嘴里胡乱嚷着:“你推我做什么,你看上哪个女鬼要在这陪她吗?我偏不让你如愿”
他现出几分焦灼的神色来:“别胡闹,赶快进去,我在后面跟着你”
我觉得全身都在颤抖,用尽力气吼道:“你才是在胡闹你听清楚,我古安妮,要跟你一——起——回——去”
他怔怔地呆望我,眼圈一下子红了。
不知什么时候,那道白光已经开始慢慢缩小。
初时,它有一扇圆形拱门大小,现在只剩下了一半,看这态势,用不了多久,它就会完全消失。
好吧,就算是真的就此殒命,至少,也是为了一个最重要的人,我认了。
那白光,此时已经只容一个人侧身通过,我开始绝望。
就在这时,一个天籁一般的声音终是响了起来。它快速而急迫,几乎撕破喉咙:“费尔南多,踏上归路”
话音刚落,我一只脚已经踏进了白光中,一手抓住费尔南多的手,将他一起,拽了进去。
……
我终于回到了自己的身体,张开眼睛才发现,居然泪流满面。
费尔南多很快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用力将我抓起来狠狠搂到怀里,手臂硌得我生疼。
“你再敢这样,我就……”他在我耳边发着狠道,最终却没将后面的话说出来。
我将脑袋埋在他的颈窝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曾经无比接近过死亡,而对现在的我来说,比死亡更加恐怖的,是失去。
阿神这时候才从屋外钻了进来,看见眼前的情景不禁大骇,道:“这是怎么了?”
尉迟槿难得用略带责备的语气对它道:“前辈,你去了何处?藤婆不记得鲁伊斯先生的名字,他们两人,差点就回不来啊”
“我尿急……”阿神呆呆地答。
“好了,我的事儿已了,深更半夜,我也要歇着了,你们这便去吧。”
藤婆像没事人一样打着哈欠说出这句话。
我扭头狠狠瞪了她一眼,她眯着眼睛冲我露出个意味深长的微笑。那是什么意思?我看不懂。
尉迟槿开车载着我们回到家。
一进门,我妈就迎了上来。
“事情如何了?咦,你们怎么这副模样?”她一一将我们几个打量一番,不解地道。
没人说话。
隔了一会儿,尉迟槿道:“前辈,想必他二人有话要说,给他们点时间吧,晚辈先告辞了。”说罢,他一刻不停地打开门离开了。
我**目光在我们两个人中间来回地晃,过了半晌,终是牵着阿神进了卧室。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小灯,我和费尔南多面对面站在昏暗之中。
我眼睛里看管眼泪的那道闸门好像坏掉了,泪水一直不住地往外涌,怎么也停不下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费尔南多叹了口气,走过来重新将我楼进怀里,低声道:“你笨我是知道的,只是我怎么也没想到,你已经蠢到这个程度了。”
我仰着头看他,抽抽搭搭地道:“赵梓恩说,聂萧背叛了她,让她感觉不到生命的意义。对我来说,如果刚才我把你一个人留在了冥界,那么,我回到这个人间,也没有意义了。你不明白吗?”
他低下头,嘴唇先是碰了碰我的眼睛,最终辗转落到我的嘴唇上。
在那间漏水空房的储藏间,他曾想这样做,我逃开了,而现在,我再找不到任何理由。
浓郁的柑橘香窜进鼻腔里,那是我一直以来,最迷恋的味道。
他含糊不清地发出几个音节:“Te amo。”
“你又在说什么鸟语,能说人话吗?”我知道自己这句话很破坏气氛,可我就是管不住我这张嘴啊
他的唇边浮出一抹笑:“没什么,不重要。”
白痴,真当我不懂?我不会听,还不能意会吗?
什么漩涡,什么以后,什么斩鬼女的宿命,通通去他大爷的这个男人,老娘要定了
卷二 槐树之祸 第七话阿神老了
第七话阿神老了
第二天下午,我又去了一趟赵梓旋的家,将在冥界的所见所闻一点不剩地告诉了她。
她哭得不能自抑,我在试图劝慰她而未果之后,唯有告辞离开。
临出门之前,我将她留在费尔南多餐厅的支票拿出来还给了她。虽然我好歹是去鬼门关转了一圈,可不管怎么说,我最终也没能帮她把妹妹带回来,再收钱,实在是不好意思。
我虽然贪钱,可我也是有人性的啊
傍晚,袁晓溪一下班就打了电话给我,又叫又闹地嚷着恭喜,立逼着我请她吃饭。我被她吵得着实受不了,只得应允。
我一度认为,在苦苦寻觅、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所谓的“灵魂伴侣”之后呼朋唤友大肆庆祝,是一件很不大气上档次的事情。可是当我身处于打烊后的“quizas”餐厅,看着一脸促狭笑意的袁晓溪推开门向我走 来,我不得不承认,对于眼下的处境,其实我非常享受。
只是,我实在想不明白,这袁晓溪是从什么渠道得知这个消息的?尉迟槿断不会告诉她这么八卦的话题;碍于身体构造的不同,阿神就算想要通知她恐怕也有心无力;那么,莫非她是隐藏于民间的特务人员?
“哎哟哟,亲爱的古安妮小美女,你没人要的悲剧可算是结束了,快来给姐姐抱抱”
还没等我将事情想清楚,袁晓溪就以“飞禽大咬”之姿扑进了过来,一下将我抱了个满怀,还蹦了两下。
我气都快透不过来了,连忙双手推开她,一脸嫌弃地脆的啐道:“前面那半句我就不客气收下了,后面的话你自己给我乖乖吞回去我有那么惨吗?”
袁晓溪将手里的包放到椅子上,笑嘻嘻地道:“你们俩这事儿,折腾了有小一年了吧?我看在眼里,能不着急吗?这下可算是有个好结局了,还不该高兴高兴?话说回来,你也太小气了,好不容易请我吃顿饭,还在你新科男友的餐厅里,真是一个子儿也不愿意掏哇”
我白了她一眼:“你懂什么?我昨天刚刚冒着生命危险下了次地狱,最后事情也没办成。我思前想后,最后忍痛把支票还给人家了,整整十二万啊像我这么有觉悟的新时代美*女,你还好意思敲竹杠?”
袁晓溪含嗔带笑横了我一眼,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再不理我了。
这当口费尔南多正端了一大托盘的食物从料理间里走出来,我见状立即像个树熊一样贴了上去,磨磨唧唧地趴在他背上搂住脖子就不撒手。
费尔南多吓得赶紧把手里的东西举过头顶,嘴里一叠声地道:“小心,小心,这可是刚刚出锅的浓汤,别烫伤了你。”
我对他的话置若罔闻,索性双脚悬空,将全身的重量都施加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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