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由于这几年前来赏花的人逐渐多了起来,拢翠山上的旅游设施十分齐备。我们开车绕着盘山公路前行,一路上灯火通明,一点阴森之气也无。跟着路标的指引,我们没费半点力气就找到了碧落山庄。
因为不是假日,前来游玩的人并不算多,饶是如此,碧落山庄里仍旧亮堂堂的,游客们不断地自大门口进进出出,脸上的神态看上去无一不是充满愉悦之情。
肥腩多将车停在山庄外的空地上,我下了车,朝那些三三两两的人群看了两眼,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便牵着阿神,和肥腩多一起走进大堂。
刚一进门,一个女人就迎了上来。她大概三十六七岁的样子,穿着入时,妆容简单大方,一双丹凤眼直飞额角,看起来倒有几分媚态。她满脸笑容地走近我们,道:“两位,住店吗?”说着她低头瞥了一眼跟在我旁边的阿神,挑眼看我,面上略微有些惊讶,“哟,怎么,还有只狗?”
我不置可否地冲她笑笑,问道:“我想打听一下,你们店里有没有一位叫尉迟槿的客人?”
女人捋了捋头发,另一只手摆弄着衣服上的拉链,有些不自然地笑道:“这个……这位小姐,实在不好意思,关于客人的资料我们都是保密的,你……”
“那我们住店!”我打断她,仍是笑着道。
她看了看我身后的肥腩多,又再看了一眼阿神,迟疑地问道:“是……是要一间房吗?”
“对。”
“安妮……”肥腩多扯了扯我的袖子。
我回头低声斥他:“少罗嗦!”话说,跟他住一间,明明是我比较吃亏吧,怎么他还有意见了?
那女人也不含糊,走到柜台从下面拿出一把钥匙来递给我,道:“203号房,从那边儿的楼梯上去就行了。”
我也不接她手里的钥匙,挑了挑眉,道:“怎么,不用登记吗?”
女人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恍然大悟般道:“是啊,你看我这脑子!我们这儿平常都是我丈夫打理的,我也是这两天临时来帮帮忙,实在对不住了啊。小姐,请问贵姓?”
“齐安妮。”我不动声色地答道。
女人在一个登记本写上我报出的名字,又给了我一个讨好似的笑容:“这回行了,希望两位……还有这只可爱的狗狗,在我们这里住得开心!”
我点了点头,接过钥匙挽着肥腩多朝楼梯走去。
“古安妮,干嘛跟人家报假名,还用你妈的姓?”我们踏上楼梯,走到拐角处,阿神朝身后小心地张望了一下,低声对我道。
我对它露出一个自以为高深莫测的表情,道:“小心一点总是好的,没想到倒正好给我发现一点有意思的事情。她刚才登记我名字时,那个‘齐’字,写得是繁体字。而且,她连我的身份证号码都没问。”
阿神怔了怔,道:“所以……”
“所以这真是个好玩的地方,对吗?不要着急,慢慢来,今晚,才刚刚开始呢!”我低头对它笑笑,又扭头看了一眼一头雾水的肥腩多,“还有你,跟本小姐住一间房间就那么委屈你吗?”
肥腩多连连摇手,道:“安妮,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这实在不像你的风格,我……”
我跳起来一巴掌拍到他头顶,正要说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右脚落地时好像踢到了什么东西。
我赶紧低头检查——要是把人家店里的什么古董踢坏了,我拿什么赔啊!
映入我眼帘的,是一个搁在楼梯角落里的小花盆,没什么特别,就是街上小贩推着车卖的那种,最多五块钱一个。
花盆中,种着一棵小小的植物。
那是一株花,通体雪白,花朵低垂着,在不甚光明的角落中,散发出微微的亮光。
卷二 槐树之祸 第十一话 碧落黄泉(一)
我周身血液沸腾奔流,人却如同掉进了冰窟,浑身发冷四肢僵硬,像是被点了穴一般呆立在墙角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觉得,手腕处被小恶灵咬出的伤口周围,好似有无数条血管在不断跳动,一下重似一下,疼痛感随之袭来,忍不住呻吟了一声,慌忙握住手腕,脊背抵着墙壁颓然蹲了下来。
水晶兰。
这吊诡的花朵,怎会又出现了?我一直很笃定地认为,它是冥界忘川之隙那一伙乌合之众特有的标记,随着尹殇的被诛杀,它也必将消失于无形。可,为什么它居然在这碧落山庄里现身,它是恶魔吗?
我百思不得其解,脑子像是被无数根细弱发丝的线缠绕着,搅和成一团乱麻。
肥腩多被我的样子吓住了,低下身子双手扣住我的肩膀,轻轻摇晃着唤我的名字:“安妮,你没事吧?安妮,怎么啦?”
我回过神来,抬头看了看他,他眼中的关切焦虑表露无疑。我缓缓冲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什么大事,接着,转头望向阿神。
它的双眼也正紧盯着那株白色的花朵,身子有如雕塑,一动也不动。我无法猜度它心中的想法,但我知道,它和我一样,也一定受到了巨大的震动。
“安妮,我想,我们不能一直呆在楼梯上。这山庄里来往游人很多,被他们看见了,恐怕无法解释。先回房间去,好吗?”肥腩多用手指碰了一下我的脸,低声说道。
我点了点头,忍住右手伤口的疼痛站起身来,拉住阿神的绳子,道:“走,我们上去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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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妮,那个花……我们是不是曾经在李家大宅见过?为什么你和阿神看到它都这么紧张?”
我们走进了二楼203室。阿神还是呆呆的,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肥腩多关好门,转过来皱着眉头看我。
我没精打采地低声道:“你说的没错,这种花叫做水晶兰,我们的确在李家大宅里见过。那时候,它出现在黄美月的手臂上,看上去就像一个纹身。不仅如此,你还记得X大地下室的镜子吗?那上面,也有这朵花的图案。还有‘艾月’KTV里,红衣女鬼白羽铃的麦克风……呵呵,你知道吗?这水晶兰带给我的,全部都是噩梦一样的回忆。如今,它又出现在这个山庄,我实在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
肥腩多挠了挠头,有些不解地道:“水晶兰是本来就存在的一种花种,对吧?既然这样,你就不许人家这个度假山庄里刚好喜欢种这样的花吗?”
“这地方如今就像恶鬼怨灵们的后花园一样,还度假山庄呢!”我咧了咧嘴。
阿神好像猛地惊醒过来,双眼如同发射着电光一般朝我看过来,厉声问道:“古安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自嘲地笑了笑:“哼,本来我还很有兴趣,想卖个关子,让你们自己慢慢感受。现在,可实在没这个心情了。”说着,我在床上坐下,道:“实话说了吧,刚才楼下接待我们的那个女人,有问题。”
“你指什么?那女的不过就是一个普通人,哪里有什么问题?”阿神走过来挨着我的膝盖坐下,疑惑地问。
“她的身体当然是人,这一点毋庸置疑,但灵魂却并不是。如果我的估计没错,她,应该是被阴魂附身了。”
……
刹那间,室内安静了下来。
我这句话是哪里出了错,竟值得那一人一狗用惊异得像在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瞪视我?
我被他们俩瞪得有点发毛,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了,眨了眨眼睛,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们……怎……怎么了?我说错了?”
“古安妮。”阿神抬起爪子来碰了碰我的额头,严肃地道:“你知道你这话的意思吗?今天下午尉迟槿提到过,这拢翠山上是群鬼做乱,数量恐怕三十有余。如果楼下的那个女人真的被鬼附身,那么,其他人呢?这覆盖面太广,一旦场面出现混乱,可不是你我二人能够控制得了的!你这样说,有什么根据吗?”
我长吁一口气,道:“我也不愿意往这方面想,可事实由不得我逃避。这碧落山庄开张可不是一年两年了,那女人可好,连入住需要登记身份证号码都不知道,就算平常真是由她丈夫管理,她身为老板娘,又怎会一无所知?你还记得在城西片场被小恶灵附身的朱玛芮吗?我当时之所以会发现她不正常,就是看到她面上浮着一团浑浊的灰气,脸上虽有表情,看起来却像是硬挤出来的,就仿佛……仿佛她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的面部肌肉一样,透着股狰狞的意味。而且,我刚才说过了,那个‘齐’字,她写得是繁体字,更离奇的是,她手中明明是一枝水性笔,写字时用的却是毛笔的握法!如果她不是被附身,我倒想听听你有什么解释。”
阿神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半晌发出一声怒吼:“你怎么都不告诉我?!”
“有用吗?”我给它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阿神,你是神兽,哪怕再细微的阴寒气息,你也能轻易嗅出。但是,一旦他们附身到人的身上,借阳气掩盖自己的鬼魂之息,你的鼻子就根本成了摆设。人的表情神态有无数种,每一种都在表达内心情绪的微弱变化,你不是人,这一点,你永远无法了解。”
阿神仿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时之间竟寂然无声,只是怔怔地看着我。肥腩多在一旁听得如堕云雾中,好在他知道自己不懂的东西实在太多,也不急于在此刻全部弄个清楚,只是脸带焦急之色地道:“我听不明白,可是我觉得这事一定很严重。我们是不是应该赶紧找到尉迟先生再作打算?”
找他干嘛?那家伙跟你一样,就是个祸精二号,还嫌他给我带来的麻烦不够多吗?
我想了想,回身对阿神道:“我这也是估计,外面情况到底如何,究竟有多少人被附身,我们谁也说不清楚。眼下,不如我出去探探情况,然后……”
“不行!”阿神大吼一声打断我,“你这样贸然出去实在太过冒失,我决不能允许你以身犯险!”
我无奈地翻了翻眼睛。这家伙,最近也太婆妈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就窝在这个破房间里,等到一切都一发不可收拾了,再出去做些无用功?阿神,你心里也很明白,首先,我必须搞清楚,自己现下是身处于何种环境,然后,才能有的放矢啊!”
“那……我跟你一起去!”阿神沉吟了片刻,抬头看着我道。
“我也去!”肥腩多连忙也出声道。
“别闹了!”我摆手道,“我不过是出去查查消息,我们这一伙子又是人又是狗的,还嫌不够引人注目?我自己去就好,我保证,一有消息马上回来,绝不擅自行动!”
……才怪。我在心里默念。
阿神的优势在于辨别恶鬼的气味,以及与之缠斗。若我们面对的,真是一群附在人身上的恶灵,出手前则不得不考虑会不会给人的身体造成伤害。在这种情况之下,阿神基本上起不了任何作用。
我并没有想出任何行之有效的办法来对付这伙恶灵,我也非常爱惜自己的生命。可事到如今,这似乎已经是唯一可走的路。
我站起身来,走到门边,将手放在门把手上。
“安妮!”阿神在背后叫我,我扭过头,正对上它焦虑担忧的眸子。
“小心些。”
我微微点了下头,对同样焦灼的肥腩多笑了一下,拉开门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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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碧落山庄此刻像是换了一个模样。
不知什么时候,整栋房屋中耀眼夺目的日光灯全部熄灭了,此刻映入我眼帘的,除了几丝跳动着的幽暗光线,只剩一片漆黑。
楼下的大厅里,一阵喧嚣之声传来。
我蹑手蹑脚地挪动着身体,靠近走廊上的栏杆,探出头朝下窥望。
原本空旷的大厅,如今摆放着几张八仙桌,桌上点着几支蜡烛,作为唯一的照明工具。二三十个装扮各异的人围坐在桌子的旁边,谈笑风生好不热闹。有那么三五个,肩上甚至还背着旅行必备的背囊。
我睁大了眼睛,生怕漏掉一丝一毫的细节。
在烛光的映照下,我看见刚才接待我们入住的那个女人,手中抱着一个酒坛子,正风情万种地靠在桌边跟一个男人调笑。
“来来,凤娘,帮我把酒杯满上,今儿个,我们一定要喝个痛痛快快,啊?哈哈哈!”那男人着一身西装,看上去总有四十多岁了,手指一下下点着女人的肩膀,脸上的神情轻浮得让人恶心。
女人丝毫不以为意,依言将男人面前的酒杯斟满,嘴里道:“我说,你是……”
“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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