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晓溪转过来向我皱了皱鼻子,露出个颇可爱的表情。
我和袁晓溪先将阿神送回家,帮它盛了两大碗狗粮,随后又一起走出小区。
大门口有不少卖烧烤麻辣烫的小店,袁晓溪也不是个讲究的人,拉着我随便找了一家就走了进去。我们两个也不看菜单,各种肉类蔬菜胡乱点了一通,又叫了啤酒和可乐,然后就在最里面的一张桌子前坐了下来。
“你们家阿神看起来可真威风,平常一定帮了你不少忙吧?”袁晓溪拉开一罐啤酒,看见我直接奔可乐就去了,嘴角弯出个弧度来,笑嘻嘻地问道。
我脑袋晃得像泼浪鼓一样道:“什么呀,它就是一吃货!你看它都胖成什么样了?平常除了跟我抬杠好像就没其他正经事了一样,伤脑筋。你呢,你的守护神兽是什么?”
她脸上的笑容突然收敛,顿了一顿,像是遇到难题一样,半晌才答道:“我……没有做斩鬼女。”
啥?
我万万没想到她居然会给我这样一个答案,人生真是太刺激,太让人意外了!
袁晓溪大概也猜到我会满腹疑惑,也不等我发问,自顾自说道:“这就说来话长了。为了做不做斩鬼女这件事,这几年我跟我妈几乎碰面就吵架,可就算是这样,我也不后悔。”
我不知道这其中到底有什么样的隐情,一时之间也想不出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只是怔怔地盯着她。
袁晓溪见我愣着不说话,轻声道:“古安妮,从小到大你难道就没什么理想?你对斩鬼女的这份由不得你说‘不’的终身事业,是打心眼里的热爱吗?小时候,别的小朋友都在外面捉迷藏跳皮筋,我得在家里学画符学法术;初中高中,同学们不是去上各种兴趣课,就是逛街看电影,玩点小早恋,我还是在家里练法术;上了大学,大家都在谈恋爱,我倒也不练法术了。只不过人家跟男朋友培养感情,我在家里跟神兽培养感情。关键是,你知道我们家守护兽的化身是什么吗?一只鹦鹉!你说阿神话多讨人嫌,可事实上,一只鹦鹉比一条狗可怕一万倍!不管你说什么,它都会原样奉还,声音尖利而嘈杂,我真是想死的心都有啊你懂吗?”
袁晓溪说到激动处,声音也不由得大了起来,连忙端起啤酒来喝了一大口。
她的成长轨迹,跟我几乎完全相同。我虽然只是将“斩鬼”当成一个赚钱养活自己的工具,绝对谈不上热爱,但我却从来没想过,这种事居然也是可选的。从小到大,一直是外婆亲力亲为地训练我各种技能,我妈只是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表情忧虑。对于这样的情形,我一度认为,我妈跟我有相似的经历,她对我的心情应该是感同身受。可她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做,或者不做斩鬼女,其实,我可以自己做选择。
“高考报志愿时,我爸妈帮我报了警校,大概是觉得这样我算是多一项技能,以后在除魔杀鬼时能更好地保护自己。直到大学毕业后,我觉得实在忍受不了,于是跟我妈提出,不做斩鬼女。你无法想象我妈那时候有多可怕,她像是疯了一样日日对我非打即骂,我都不知道从哪里生出的勇气,简直是誓死抵抗宁死不屈。到最后,我妈又累又伤心,于是放弃了我,可她提出个要求——如果我结婚后生了女儿,必须让她继承斩鬼女的衣钵。这一战,看起来我好像是赢了,但事实上,我早就将我未来女儿的命运输了出去。我都29岁了,春节就打算结婚,可我现在正考虑着,今后是不是干脆不要生孩子。万一我真的生了女儿,我不想她一出生就背负自己不想要的一切。古安妮,难道你从来没想过这些吗?”
烤好的菜已经陆陆续续端了上来,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散发出微焦的香气。我明明肚子很饿,此刻却一点胃口也没有了。我想过吗?像我妈那样,明明自己并不喜欢,却将一辈子都花在了与鬼神打交道上。然后,等到自己的孩子成年,再带着一身伤病躲起来疗伤。我真的愿意吗,我可以吗?
我默默端起可乐罐来抿了一口,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
袁晓溪大概也觉得这样的话题有些沉重。她做了个深呼吸,抬起手来拍了拍我放在桌面上的右手,道:“算了,咱们不说这个了。时间还长,以后到底怎么样,你都可以慢慢想。说说今天你在‘艾月’KTV的事吧。今晚被抓来的那个保安,我见了一面,看起来是一个正常人,你真觉得他就是那个杀人凶手?”
我也调整了一下心情,垂着头想了一下,道:“我现在不能这样妄下结论。他今天虽然袭击了我,但我跟他交了手,他手段平平。昨夜那个死掉的人,号称是蜀山弟子,如果他没说大话,我不认为这个保安有杀掉他的能力。”
袁晓溪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觉得。你就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我蓦地想起被抓上警车时,又再次听到的歌声。我始终觉得,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
“无论如何,还是先看‘艾月’接下来会是什么情况吧。如果一切正常,我也乐得轻松。万一还有这类事情发生,那我也不得不继续追下去。”
袁晓溪握住我的手,眼睛直视我,真诚地道:“古安妮,不管怎么说,我们俩都是斩鬼家族的一员。能遇到你,或许真的是缘分。虽然我不是斩鬼女,但是不管你有任何事情需要帮忙,只要我能力所及,我一定会尽力。你遇到麻烦的时候,千万记得要找我,记住了吗?”
这个女人的出现,不知道会给我带来怎样的影响,但至少现在我很明白,她是真心想要帮我。
我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过了好半天,才郑重地点了点头。
卷一 忘川之隙 第三十二话 暗夜之歌—惊变(一)
我得承认,我一直在等“贺球球”的电话。
那天抓住那个夜间保安之后,“艾月”KTV似乎再没有任何不妥,没有人和我联系,可我心里却无论如何也放不下。
阿神状态和我也差不多,整天除了吃、睡以外,其他时间里都摆出一副冥思苦想的姿态来。那种皱着眉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出现在一条狗的脸上,实在是有些无厘头,我看着好笑,想打趣它两句,总是被它一个眼神就瞪回来,毫无招架还手之功。
已经过了三天了,难道这件事真的就这样解决了?
肥腩多这家伙离开了两个多月了,这段时间我吃泡面吃得反胃,疯狂地想念他做的每一道菜,实在痛苦不堪。想到以后的日子都要这样过下去,我就禁不住有种泪流满面的冲动。我古安妮是谁?我是普通人吗?我能这么轻易被打败吗?
这天早上,我在思前想后考虑了半个钟头之后,终于决定自己做一道海鲜饭来吃吃看。
从网上搜了一个看上去似模似样的食谱,又去超市扫荡了一大堆海鲜、香料,回到家里,我就开始忙活。
期间接到袁晓溪的电话。她说那保安也不知为什么,几天来不管他们怎么审,始终保持一种“什么也不知道”的状态,而且无论是反应还是措辞都无比真实,一点破绽也没有,实在令他们焦头烂额。这使我更添疑惑,将她的话转述给了阿神。
阿神一直蹲在我脚边,眼睁睁看着我将厨房弄得像犯罪现场。在听完我的讲述之后,一脸严肃地对我道:“要不,今天晚上我们再去看看?”
我几乎要手脚并用,一边将撒着各种颜色可疑香料的半成品海鲜饭塞进微波炉定好时间,一边还要看着手边的电脑,生怕有任何一个步骤出错。听它这样说,心不在焉地答道:“去是可以,但总得找个由头吧?”
“猪脑子!”阿神轻蔑地瞟了我一眼,“我请你回忆一下,那个‘贺球球’付钱给你了吗?”
对哦!我一拍额头,收钱乃人生第一大事,我居然连这个都能忘记!难道我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转了性,变得高风亮节不在乎名利与金钱?这个坏习惯太要命,一定得快点改啊!
“那好呗,那今天晚上我们就去一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总要搞个清楚才安心。”说着我拿手里的汤匙点住阿神,“你,做好各种准备,不要拖我后腿,OK?”
阿神“切”了一声,转身溜回客厅。
微波炉发出“叮”的一声。我戴上手套将里面的盘子取出来,小心翼翼地揭开蒙在上面的锡箔纸。
咦?看起来颜色怎么……怪怪的?又黑又黄,不太像……人能吃的样子嘛……
我将那盘奇形怪状的海鲜饭端出去放到餐桌上,握着汤匙试探着舀了一勺放进嘴里。
……
靠!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啊!卖相不好我就忍了,居然还又苦又涩,一点香都没有!那网上的食谱也太坑人了,这跟肥腩多做的那道美味无比的海鲜饭有哪一点相似之处!
阿神在旁边幸灾乐祸地看着这一切,嘴里叨叨着:“哈,吃过一两道好菜,就以为自己能当大厨。你这是智商低呢还是智商低呢?”
我不理它,又尝了一口。
实在太难吃了!
阿神见我还敢再吃,忍不住出声提醒:“我劝你不要吃了,你做的这东西看起来太诡异,弄不好要闹肚子的!”
我瞥了它一眼,道:“大哥,你知道买这些海鲜花了我多少钱吗?懂不懂什么叫节约,什么叫浪费!这碗饭味道发苦,照我估计,多半是我一不小心加多了什么香料。”我沉吟片刻,又道,“总不能一整盘都倒掉吧?干脆我下楼去买罐辣酱回来拌着吃。”说完也不管阿神什么反应,直接拿了钱包就开门冲了出去。
十分钟后,我回到家里,进门却找不见阿神。
“神哥?”
我叫了它一声,到房间里转了一圈,没看见它的影子。
搞什么鬼?难道它用了两三个月的时间才终于明白,自己绝不能失去花子,所以趁我离开找她去了?
别玩了!
我有点着急,满屋子乱窜着想看看有什么线索。绕到阳台时,却发现在一个客厅看不到的角落里,有一坨金黄色的东西在蠕动。
我气愤难平。我为了找它都在屋子里乱窜半天了,它应我一声很难吗,很难吗?
我蹲下来,伸出一根手指,朝侧卧在地上的阿神身体最肥厚的腰腹部位下死劲戳了过去,嘴里骂:“干嘛?你装死啊!”
“呜……”阿神低鸣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腔,接着,它仿佛万分不情愿似的将脸转了过来。
我的妈呀!这是什么情况?我被吓得不轻,身体不自觉朝后一仰,一屁股坐在地上。
眼前这条狗无疑是阿神,可是,它整个脑袋看上去比之前大了一倍有余,眼睛鼻子嘴巴……脸上的每一个地方都又红又肿,右侧的上嘴唇还翻了出来出来。
“你……你搞什么鬼?你终于决定以后要化身成猪了?好歹也先知会我一声吧,这么即兴,不像你的风格啊?”
阿神看上去说话都困难,嘴唇好像不受控制一样。它调整了好久,终于发出声音来:“我,我吃了一个……你碗里的扇贝……”
所以说,这意思是说,伟大而万能的神兽阿神,它,海鲜过敏了?
我拼命憋住笑,跑进浴室里手忙脚乱地翻出过敏药,塞进阿神嘴里,令它赶紧喝水咽下去。自己则抱着手臂靠着阳台的门看好戏。
“你说你都馋成什么样了?100多岁的老狗了,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你不知道啊?”
阿神显然此刻顾不上跟我斗嘴。我爸以前常常花粉过敏,这种药是他吃惯的,生效很快,只是吃完之后总有些想睡觉,也不知道给神兽吃行不行。我看它瘫在地上一脸痛苦的样子,心里有些不落忍,跑去厨房拿了些冰块来,道:“你要是脸上或身上觉得难受,我帮你冰敷一下吧。”
阿神缓缓摇了摇头,艰难地道:“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我在这睡一觉。”
我点点头,回到客厅里,关门之前又看了阿神一眼。它已经把眼睛闭上了——那张脸真的好像猪啊!
阿神这一觉直睡到下午五点,醒过来之后脸上已经不那么肿了,只是说话仍然鼻音浓厚。还好它全身是毛,现在这样子外人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我盯着它看了好一会儿,道:“你现在这样,我们晚上还要去吗?”
“为什么不去?我可是神兽,这点小病小痛,你以为就能难倒我了?”
我发现了,这家伙终其一生,最可爱的时候就是生病的时候。看它刚才哼哼唧唧的可怜相,这才过了多久,又牛哄哄的了!既然它老先生这么奋不顾身,我替它操什么闲心?
天气一天冻似一天,夜晚也来得越发的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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