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门,子扬看到客厅里已经摆上了一张饭桌,桌面上摆放着热气腾腾的饭菜,正中间是一大盘鸡肉,看得出是张伯一家特意为自己准备的。桌子旁正围坐着一个老妇人和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见子扬进来,老妇人笑着起身招呼他坐下。
“我老伴,还有我小女儿媛罗。”张伯连忙笑着给子扬介绍。
“伯母好,媛罗妹妹好,我是家良的朋友,我叫江子扬。”子扬赶紧打招呼。
“咯咯…咯咯咯……”那个叫媛罗的女孩听子扬说完,奇怪地笑了起来。张伯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媛罗才停住了笑声。
“一点都没礼貌!有客人在,你傻笑什么!”张伯怒斥道。子扬见状,连忙说道:“没关系,没关系。”“就是么!子扬哥哥说起话来有点傻傻的,我见了就想笑,咯咯…咯咯……”媛罗见子扬为自己解围,又笑了起来。
“这傻孩子!”张伯和老伴也笑了起来,子扬也跟着不好意思地笑了。
第一天的晚饭,就在这种亲切和谐的氛围里开始了。吃饭时,张伯一家三口轮番往子扬的碗里夹菜,特别是媛罗,一边给子扬夹菜,一边一口一个子扬哥哥地叫个不停,使得原本就有点木呐的子扬,脸上一阵阵地发烧。
饭后,张伯又留子扬多坐一会儿,子扬惦记着正在写的小说推辞了,张伯便不再挽留,只有媛罗看起来稍稍有点失落。
子扬出了张伯家的房门,天色已经完全陷入了黑暗中,雨较之刚才小了些,风却似乎更大了,凄厉地在空中穿梭呼啸。
“子扬哥哥,给你。”子扬刚想走出去,媛罗从后面递过来一把雨伞,正用她水汪汪的大眼睛注视着子扬,眼神中似乎别有一番深意。
“哦,谢谢媛罗妹妹。”子扬顾不得多想,接过雨伞,闯进了风雨里。
五
推开房门,子扬抖了抖雨伞上的水珠儿,将它立到了门口的墙边。客厅里很黑,子扬摸索着向卧室走去,来到卧室门口,他试探着伸手在墙壁上寻找电灯开关。
就在此时,一道亮光在子扬的眼前一闪,紧接着,轰隆一声炸雷,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震得玻璃窗一阵噔噔噔的抖动。子扬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浑身一抖,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耳朵。雷声转瞬间便过去了,子扬拿开捂着耳朵的手,松了一口气。谁知,还没等他将这口气完全吐出,身后突然又响起几声“当…当……”的声响,诡异空灵,不紧不慢,远不及雷声那样干脆。在这样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那声音就像是魔鬼的鼓槌,一下下敲击在子扬脆弱的心坎上。
是什么?!子扬战栗着转过了身,朝发出声响的地方看去。
借着窗外不时闪过的电光,他看到,在黑漆漆的客厅一角,那座老式吊钟正缓慢地晃动着钟摆,安静地伫立在那里。原来,那声响,只是它在整点报时。
子扬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长长地将憋在嘴里的那口气吐完,唉!这鬼东西!让我虚惊了一场!想着,他转身继续去寻找开关。
窗外,天空中,又一道长长的闪电划破了黑暗的夜空,巨大的光亮透过玻璃窗照进卧室里,一瞬间,卧室里亮如白昼。
子扬猛然间看见,对面的墙壁上清晰地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影子,而就在他的右边,竟也有同样的一个影子!
在这样的环境下,一个人怎么会有两个影子?!
那两个影子随着亮光,在墙壁上飘忽晃动,似有两张一模一样的笑脸在看着子扬,仿佛都在挑动着手指对他说:哈哈…来啊!子扬,来看看我们两个,哪一个才是真的?
子扬被眼前一闪而过的景象吓坏了,刚刚平复下来的心,再次砰砰地跳个不停,连身体里流动的血液也似乎加快了速度。
难道…这个房子里有鬼?!
想到这儿,子扬不禁被自己的想法吓得心头一跳,他赶紧摸索着打开了电灯开关。灯泡亮了,卧室里还是他傍晚离开时的老样子,自己的影子正猥琐地蜷缩在自己的脚边,哪里有什么另一个影子啊!更别提有鬼了!
目光在卧室里又扫视了一圈,子扬斜靠在门框上,有些自嘲地笑了。
怎么说,自己也是个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学了这么多年唯物论,竟然还会被鬼神之类莫须有的东西所吓倒,说出去岂不是会让人笑掉大牙?!
至于那个黑影?可能只是自己产生的一个错觉,人在那种状况下,怎么可能有两个影子呢?谁让自己一直以来写的都是悬疑小说,有点神经过敏也是情有可原的。
这样想了想,子扬紧张的心终于彻底平复了下来。
这一夜,子扬在继续写了一会儿小说后,便睡觉了,而卧室里的灯却一直亮着。
虽然嘴上说不害怕,其实他心里,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一点恐惧的。
窗外,夜空中,雷声继续轰鸣着,闪电在云层中时生时灭,乌云如澎湃的海浪般翻滚奔涌。风声、雨声交织着,大地宛如在等待世界末日来临般,在大自然的愤怒面前,战栗,颤抖。
六
第二天一大早,老天爷好像换了心情一样,晴空万里。张伯的小女儿媛罗,兴冲冲地来找子扬。还未照面,就大声地嚷嚷起来。
“子扬哥哥,起来了没有?”子扬正在被窝里睡得迷迷糊糊,猛然听到这一声清脆的叫声,马上清醒了过来。刚要起身穿衣服,媛罗已经闯进了卧室。
“子扬哥哥,子……”媛罗的话说了一半,只见炕上,子扬正一身内衣内裤,满脸涨红地看着她。便哎哟一声,捂上了眼睛从卧室里跑了出去。
子扬连忙穿好衣裤,将被褥简单地叠了叠,尴尬地喊了一声。
“媛罗妹妹,你进来吧,我好了。”媛罗这才挪着步子再次走了进来,脸上却早已羞红了,两只白皙的小手在身前不自然地摆弄着,用一汪秋水的眼睛注视着子扬。
“那个…媛罗妹妹有什么事吗?”子扬不好意思地问道。
“哦,我来叫你吃早饭。”“谢谢媛罗妹妹,我马上过去。”说着,子扬向地面看去,去找自己的皮鞋。
媛罗早就低下了身,从地上拿起了子扬的鞋子,双手一伸,笑盈盈地递给了他。子扬有些羞愧地将皮鞋接过来穿上。
“子扬哥哥,你昨晚忘记关灯了。”媛罗见卧室里的灯仍旧亮着,诧异地说道。
“哦…是啊,忘记了。”媛罗见子扬有些魂不守舍,开玩笑道:“子扬哥哥,你不是怕黑吧?”说完,便咯咯地捂着嘴笑了起来。
“不是!不是!”子扬连忙摆手,脸上却一阵阵发烧,被一个女孩子看出自己的胆小,真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
“好吧,媛罗妹妹,你先回去吧,我洗漱一下,马上过去。”子扬一边掩饰着自己的难堪,一边说道。
“好吧,不过要快些哟?”媛罗甜甜地对着子扬笑了笑,转身出去了。
子扬见她出了大门,这才吁了一口气。这个丫头!真是既冒失又可爱,不知怎地,想到这里,子扬的心头不禁微微地一颤,平白地多了一丝怅惘。他想起了和妻子谈恋爱时的情景,那时妻子的举止和现在的媛罗是多么的相似啊!
子扬来到张伯家时,张伯一家三口已经在饭桌前等着他了,又是满满的一桌子菜。媛罗见子扬进来,赶忙为他摆上了一副碗筷,兴高采烈地招呼他坐下。
面对着张伯一家的热情招待,子扬感到非常的不好意思。
“大伯,您看,您怎么又弄了这么多菜啊!这叫我这个做晚辈的,怎么好意思呢?”“大侄子,坐下,坐下,这些都是乡下人自己的东西,我们家好久没有客人来了,你能来,我们一家都很高兴,你可千万别不好意思啊!”张伯笑着说。
“就是,就是,子扬哥哥,你是我家的客人,你得多吃点。”媛罗也在一旁说道,一边说着,一边往子扬的碗里夹了一只肥大的鸡腿。
“这孩子,呵呵。”张伯母看了看自己的女儿媛罗,又转头看了看坐在对面的子扬,意味深长地笑了。
子扬见张伯一家人都这样说,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四个人一边吃着饭,一边愉快地聊着天。张伯给子扬讲了讲当地的风土人情,接着又说起了自己年轻时的趣事,惹得其他三个人一阵大笑。张伯母问子扬是否已经结婚了,在得知子扬已经结婚七年时,脸上的表情多少有些失望,媛罗兴奋的神色也似乎暗淡了下去。
吃过了早饭,子扬告别了张伯一家,信步出了大门。太阳已经升起来了,看了看地面,子扬惊讶地发现,虽然昨晚下了那么大的一场雨,街道上竟然一个水泡也没有。子扬顺着街道,漫步向前走去,并没有碰到什么人。整个村子显得十分的宁静,连鸡犬声也没有听到一点,偶尔有敞开的窗子,在子扬走过时,便立即啪的一声关上了。
真是一个奇怪的村子!子扬心里想,难怪刚才张伯说,这里的村民不怎么喜欢见陌生人,看来竟然是真的。
想到这儿,子扬不解地摇了摇头。
七
这是一座灰色的房子,就像是一幅生动的油画中,某一处未被上色的角落一样,与周围其它的房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在街道的尽头,子扬不经意间便看见了它。被风雨剥光了色彩的墙壁,两扇对开的残破木门,比其它房子稍稍高出的屋顶,长满了蒿草。木门虚掩着,在微风中轻轻摇晃,嘎吱、嘎吱地响着。
不知为什么,子扬对眼前的一切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像是一个小小的,奔向夕阳的背影,在昏黄的岁月里闪烁着迷离的光。想了好久,他终于想起来了,多年以前那个曾经深藏在心底的记忆。
这是一间水井房。小时候,子扬所在的村子也有类似的一间。子扬还记得,那是一间很神奇的房子,至少对于童年的自己来说,它是神奇的。炎热的夏天,唯有在那里才是凉爽的,它里面的墙壁总是潮湿的,甚至挂着一颗颗小水珠儿。子扬和小伙伴们很喜欢在那里玩捉迷藏,房子里有一个水泥建造的圆柱形蓄水池,他们围着它跑啊,笑啊,将童年快乐的声音都洒在了那一间空荡荡的房子里。冬天来临时,它却是最冰冷的,比村子里的任何地方都要冰冷,墙壁上挂着厚厚的一层白色的霜,地面上结着薄薄的一层冰,连房子里那个圆圆的井口也是白色的,在从房顶漏洞处照射进来的阳光底下,升腾着轻薄的水气。
那时,村子里的人都在那里挑水,即使是那些已经在自家打了水井的人也会去。村子里人说,那口井里的水是最好的,比别处的水都要甘甜、清澈。直到某一年的冬天,那件事发生之后,那口井才被村里人填上,随后水井房也被拆掉了,渐渐地消失在人们的记忆里。
子扬还记得,那是记忆里最寒冷的一个冬天,几乎每一天,天空都在下着雪。地面上的一切都是白色的,白色的大地,白色的房屋,白色的树木,白色的人。在那个冬天最冷的一早晨,天刚蒙蒙亮,他还蜷缩在被窝里睡觉,隐约间,听到早起的父母在小声地说着话。
“他爹,蔡家的女人死了!”是娘的声音。
“什么时候的事情?”爹问。
“昨晚,投了井。刚才隔壁婶子说的。”“捞上来没有?”“捞上来了,村上许多人都去了,你也去看看吧。”娘叹了一口气,说道。
然后,他听到爹开门的声音,隐约传来一阵呼呼的风声,随着咣的一声关门声便宁静下来。他认得蔡家的女人,生得很白净,俏生生的,留着又长又黑的头发,见到他时总是笑,时常还会拿糖果给他吃。
他也很想去看看蔡家的女人怎么了,便偷偷地穿好衣裤,趁娘不留意,悄悄地跑了出去。天儿可真冷啊!纷纷絮絮地飘着大朵大朵的雪花,簌簌地落满了他一身,很快他就成了一个白色的小人儿。
他来到水井房的时候,那里里里外外已经站满了人,他奋力挤了进去,从大人们身体间的缝隙中向里看去,他发现了那个女人。她直挺挺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一身白色的衣服,上面结了薄薄的一层冰,****着手臂,连手指上也结了冰茬儿,光着脚。又黑又长的头发已经牢牢地冻在了地面上,惨白的脸上泛着一丝青色,紧闭着双眼,她似乎在微笑,那表情就像是平日里见到时的模样。
他不明白,地面上那么冷,她为什么不起来?他看到爹和村里的几个叔叔,正费力地将她移动到地上的一扇门板上去,她冻在地面上的长发被拉得咯吱、咯吱地响。恍惚间,他仿佛看见那个女人睁开了眼睛,转过头来对着他笑,露出黑漆漆的牙齿。
他吓坏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害怕,害怕得想哭,却哭不出来。那个女人死了,人死了为什么那么可怕?又那么陌生?就连平日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