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烂水果,最后散发出令人讨厌的过量的癫猫香味,这种情况我们遇到得多着呢!
当心席猫香的量!
多一滴都会造成失败。这经常是失误的根源。谁知道——或许佩利西埃用了太
多的腐猫香。或许到了今天晚上,他那野心勃勃的“阿摩耳与普绪喀”只剩下一丝
猫屎的气味!我们会看到的。
我们会闻到的。正如一把利斧把一块木头劈成最小的木块,我们的鼻子也能把
他的香水分成细小的分子,于是就证实这种所谓的魔香是通过非常正常的人家熟悉
的途径制作出来的。我们,巴尔迪尼,香水行家,一定会识破这个酿醋工佩利西埃
的诡计!我们将剥去他的假面具,向革新者证明,老手艺是完全可靠的!我们将分
毫不差地仿制出他的时兴香水。我们的双手将制作出新的香水,即仿制得完美无缺,
使这家伙本人也不能把它同自己的香水区别开来。不!我们的目标何止如此!我们
要改造这香水!我们要给他指出错误,纠正错误,以这种方式当面责备他的错误:
你是个草包,佩利西埃!你乳臭未干!香水行业里的一个暴发户,别的什么也不是!
现在开始干,巴尔迪尼!把鼻子搞得灵灵的,让它去掉多愁善感,好好地嗅!
让它按照技艺的规则去分解香味!今晚你一定要把分子式搞出来!
他奔回书桌旁,拿出纸头、墨水和一块干净的手帕,把这些东西放好,开始他
的分析工作。其过程是:他把刚蘸过香水的手帕迅速在鼻子下掠过,试图从飘过去
的香雾中截住这个或那个成分,对于所有部分的复杂混合物则不大理会;随后,他
用伸出的手拿着手帕,迅疾地挥笔记下所发现的成分的名称,接着又让手帕从鼻子
下掠过,捕捉下一个香味成分,如此等等……
他连续工作了两小时。他的动作越来越匆促,他的笔迹越来越潦草,他从瓶子
里倒到手帕上放在鼻下嗅的香水量也越来越多。
他现在几乎嗅不到什么了,他早就被他吸入的乙醚物他知道,继续嗅下去毫无
意义。他大概永远也弄不清楚这种新式香水的成分,今天根本弄不清,即使上帝保
佑他的鼻子休息好,明天他也弄不清。他从来没学过分解性地嗅。分解一种香味,
这事情他很不乐意做。把一个完整的、或多或少完好的结构分成其简单的碎屑,他
一点也不感兴趣。他不想再做什么。
但是他的手继续机械地动着,用练过成千上万次的优美动作蘸那块高级手帕,
摆动手帕,让手帕迅速从脸前掠过,每次掠过时,他就像抢夺东西似的吸入一份充
满香味的空气,随后又按技术要求慢慢地吐出来。直至他的鼻子过敏,从里面肿起
来,像用一个蜡制的塞子堵住,他才从痛苦中被解放出来。如今他根本不能嗅,也
几乎不能呼吸。他的鼻子像害了重感冒一样塞住了,眼角聚集着泪珠。感谢上帝!
此刻他可以结束了,良心上说得过去了。他已经尽到自己的责任,尽了最大努力,
按技术上的一切规则行事。然而却像以往一样,以失败而告终。“任何人都没有责
任做办不到的事。 ” 收工休息。明天早上他会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派人去买一大瓶
“阿摩耳与普绪喀”,并为维拉蒙特伯爵订的西班牙皮革喷洒香水。随后他会带着
装有旧式肥皂、香脂和香囊的小箱子,到年迈的公爵夫人们的沙龙里去兜揽生意。
总有一天,最后一位老公爵夫人会死去,他也就失去了他的最后一个女顾客。他自
己也会成为老头,不得不卖掉自己的房子,把它卖给佩利西埃或随便哪个暴发户商
人,或许为此他还可以拿到几千利佛尔。他将收拾好一两箱行李,若是他的老伴到
那时尚未死去,将同她去意大利旅行。若是他旅行后依然活着,将在墨西拿附近买
一幢小房子,那里的房子便宜。在那里,只要上帝召唤,这位巴黎往昔最大的香水
专家吉赛佩·巴尔迪尼将一贫如洗地死去。这是挺不错牌。
他把瓶子塞住,放下蘸水笔,最后一次用酒过香水的手帕擦擦额头。他觉察到
正在挥发的酒精凉气,别的什么也没有。然后太阳下山了。
巴尔迪尼站起身子。他打开百叶窗,他的身子直至膝盖都沐浴在傍晚的光线中,
像一把燃完后尚有微光的火炬那样发出亮光。他望着卢浮宫后太阳的深红色边缘和
城市石板瓦屋顶上最柔和的光。在他脚下河水发出金灿灿的光,船只已经无影无踪。
这时大概是刮起了一阵风,因为阵风像鳞片一样掠过水面,水面不时地闪烁发亮,
越来越近,仿佛一只巨手在把千万块金路易撒进水里,河水的流向似乎一瞬间反过
来了:烟烟发出金光的潮水向着巴尔迪尼涌来。
巴尔迪尼的双眼湿润而又悲哀。他默默地站了良久,注视着这美丽的景象。随
后,他倏地打开窗子,把两扇窗开得大大的,使劲把那瓶佩利西埃的香水抛出去。
他看到瓶子如何在水面上掠过,一瞬间划破了闪光的水面。
清新的空气流进室内。巴尔迪尼吸着空气,发觉自己的鼻子已经消肿。随后他
把窗子关上。几乎在同一瞬间,夜幕墓地降临。城市和塞纳河金灿灿的图画凝固成
灰色的侧影。室内一下子暗了下来。巴尔迪尼又仁立窗前,姿势跟先前一样,凝视
着窗外。 “明天我不派人到佩利西埃那里去。 ”他说着,双手紧紧地抓住椅背,
“我不叫人去。我也不到沙龙去巡回推销。明天我将去找公证人,把我的房子和店
铺卖掉。这才是我要做的,就这样定了!”
他的脸部表情变得倔强,像孩子一般,突然觉得自己非常幸福。他又是过去那
个年轻的巴尔迪尼了,像过去一样坚定和勇敢。敢于与命运对抗——即使在目前情
况下,对抗只不过是撤退。一不做二不休!没有什么道路可走。时间不容许作出别
的抉择。上帝创造美好的和艰难的时光,但是他的意图不是要我们在艰难的时光里
悲叹诉苦,而是要像我们男子汉一样经受考验。他发出了信号!这幅城市的血红而
金黄的幻象就是一个警告:行动起来,巴尔迪尼,事不宜迟!你的房子还牢固地矗
立着,你的仓库还装有满满的货物,你还可以为自己不景气的生意赢得好价钱。决
定权仍操在你手中。在墨西拿简朴地度过晚年,这固然不是你的生活目的,但是这
比在巴黎摆阔气地毁灭更加体面,更加符合上帝的意愿。就让布鲁埃、卡托和佩利
西埃去高兴吧!吉赛佩·巴尔迪尼让位。但这是自愿,不是屈服!
他此刻对自己感到骄傲,无比轻松。许多年来,引起脖颈抽搐和使肩膀不断弯
曲成拱形的痉挛,第一次从他的背部消失,他毫不费劲地笔直站着,心情轻松,脸
上流露出喜悦。他呼吸的气流轻快地通过鼻子。他清楚地嗅到了充满房间的“阿摩
耳与普绪喀”气味,但是这香味对他已无所谓了。巴尔迪尼已经改变他的生活,觉
得自己挺了不起的。多年来他已经没有这么良好的感觉。
他此刻真想上楼去找他妻子,把自己的决定告诉她,然后到圣母玛利亚那边去
朝拜,点上一支蜡烛,以便感谢上帝仁慈的指点和上帝赋予他——巴尔迪尼一一一
一人难以置信的坚强性格。
他以近乎青年人的劲头把假发戴到光秃的脑袋上,披上蓝色的外衣,拿起放在
书桌上的烛台离开办公室。他刚把蜡烛凑着楼梯间的油脂蜡烛点燃,以便为上楼去
住室的路照明,这时听见一楼响起了钟声,这不是商店门口美妙的波斯钟乐,而是
佣人人口处刺耳的钟声,这钟声老是打扰他,是令人讨厌的噪音。他时常想把那东
西拆去,换上一口声音较悦耳的钟,可是后来一直经济拮据,如今他突然想到这事
情,就咯咯地笑起来,现在已经无所谓了,他将把讨厌的钟随同房子一起出售。让
后搬来的人去为此恼火吧2
钟声再次响起,他留心听着楼下的动静。谢尼埃显然已经离开商店。女佣看样
子也不会来。因此巴尔迪尼就下楼去开门。
他把门闩抽开,打开沉重的门,但是什么也没看见。黑暗完全把烛光吞没了。
后来,他才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个小小的人影,一个小孩子或半大的少年,手臂上披
着什么。
“你想干什么?”
“我从格里马师傅那里来,我送来了山羊皮。”这人影说,越靠越近,把搭着
几张皮子的手臂伸向巴尔迪尼。在烛光中巴尔迪尼看出了一个少年的脸庞,少年的
双眼怯生生地等待着。他蜷缩着身体,仿佛像个准备挨揍的人把身子躲藏在伸出的
手臂后面似的。这个少年就是格雷诺耶。
第四节
第四节
制西班牙皮革的山羊皮!巴尔迪尼回想起来了。几天前他在格里马那儿预订了
这种皮革,这种皮子精致柔软,可以洗涤,是供维拉蒙特伯爵作书写垫片使用的,
每件十五法郎、可是他现在根本用不着了,他可以把这钱省下来。另一方面,如果
他把这少年干脆打发回去……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这样做或许会给人不好的印象,
人家会说闲话,谣言会产生:巴尔迪尼不守信用,巴尔迪尼不接受订货,巴尔迪尼
无力付款……这些话不好,的确不好,因为它们可能使店里卖不出好价钱。明智一
点的做法是把这些无用的山羊皮收下。不能让人过早地知道吉赛佩·巴尔迪尼已经
改变了自己的生活道路。
“进来!”
他让这少年进屋。他们走到店铺那一边,巴尔迪尼手拿烛台在前,格雷诺耶带
着皮革在后。这是格雷诺耶第一次走进一家化妆品商店,在这儿气味不是附属的东
西,而是人们关注的中心。他当然认得城里的所有化妆品和药材店,许多个夜晚他
都站在橱窗前,把鼻子挤到门缝里。他能识别在商店出售的全部化妆品的香味,他
已经在心里从这些香味构想出最美妙的香水。这里并没有什么新的玩艺儿在等待他。
但是格雷诺耶像个有音乐才能的儿童热切希望能在附近观看一个乐队,或者像在教
堂里爬到廊台上去看管风琴的手键盘那样,也热切希望能从里面参观一家化妆品店,
他一听说要给巴尔迪尼送皮革,就争取自己能做这差事。
现在他站在巴尔迪尼的店铺里,就在巴黎的这个地方,在狭小空间里聚集了大
量专门的香味。在一闪而过的烛光中他没看到许多东西,只看见摆着天平的账房间
的影子,水池上的两只鸳鸯,一张供顾客坐的沙发,墙上暗黑的货架,黄铜器械短
暂的闪光,玻璃杯和钵子上的白色标签。他闻不到他从马路来时闻到的气味。但是
他立即觉察到占据这些房间的严肃,他差点儿说是神圣的严肃,倘若“神圣”这个
词对于格雷诺耶还有某种含义的话;他觉察到冷静的认真,手艺人的客观,干巴巴
的生意经,它们都贴在每件家具、每件器械、大圆木桶、瓶子和罐子上。他走在巴
尔迪尼后面,即跟着巴尔迪尼的影子——因为巴尔迪尼不愿费劲给他照路——他心
里油然升起这样的念头:他属于这儿,不属于其他地方,他要呆在这儿,他要从这
儿彻底改造世界。
这个念头当然是荒唐的、非分的。对于一个自己跑来的出身可疑的制革伙计来
说,在没有关系或者保护,没有最起码的等级地位的情况下,没有任何东西,而且
现实中根本没有任何东西使他可以有如此的奢望:在巴黎最有声望的香料制品商店
找到一份工作; 更何况正如我们所J解的,恰好是在这家商店已经决定关闭之时。
但是,格雷诺耶的非分念头表现出来的不仅是个希望。而且是个信心。他知道,他
只须再离开这家店,到格里马那里去拿衣物,然后就不再离开了。这目标使他血液
沸腾。多年来他一直默默无声,与外界隔绝,等待时机。如今不论情况顺利与否,
他反正是跳下来了,毫无指望。正因为如此,他这次的信心才这么大。
他们两人穿过店堂,巴尔迪尼打开面向河一侧的后厅,这个厅部分用作仓库,
部分作为工场和实验室,煮肥皂、搅拌香脂、在大膜玻璃瓶中调制香水,都在这儿
进行。巴尔迪尼指着窗前的一张大桌说道:“东西就放在那儿!”
格雷诺耶从巴尔迪尼的影子里走出来,把皮子放到桌子上,然后迅速地退回去,
站到巴尔迪尼和门的中间。巴尔迪尼又停了一会儿。他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