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逃掉,一路上他们没有遇到任何麻烦。
这使佩妮罗更加忧虑。从狄俄尼索斯复活后,他们在白天几乎没有见过什么人,
但城市似乎仍以一种扭曲、变态的方式在运转。
但现在整个城市好像遭到了遗弃,不知道人们是否出了峡谷去朝拜他们的神,
为丰收的节日做着准备。她觉得后一种想法更为可能。她希望狄俄尼索斯仍呆在原
地,没有回到葡萄园去,他们必须抓住任何机会。
狄俄尼索斯。
此刻她把他当成狄俄尼索斯,尽管狄恩还存在,可自从上次与这个神相遇后,
她不再把狄俄尼索斯看成是狄恩的变形,他们是两个不同的个体,狄恩已被占据和
异化。
通往葡萄园的路上堆满了垃圾,到大门时,他们开始看见了尸体。起先佩妮罗
不是特别在意,这些天她已见过太多的尸体,好像有点麻木,可这里异常的景象和
浓烈的色彩让她感到触目惊心:红色、绿色、蓝色、紫色,非常反常。她仔细看着
窗外的尸体,发现有些已经被……变形,有个男人的身体变成了青蛙,一个女人的
手臂变成了龙虾,还有个孩子长出了大象的鼻子和牙,许多尸体鲜血淋漓,扭曲成
奇形怪状,她感到这些人是在变形的过程中痛苦死的,正是变形夺去了他们的生命。
这种死法比被人谋杀更令她难过。她移开视线,凝视着前方。
和第一天晚上不同,葡萄园门口没有信徒聚集饮酒狂欢,偶尔能看见一两个瞒
珊而过的人,整条路上毫无生气。
前面就是葡萄园的主楼,她在牛仔裤上擦去手心冒出的汗。霍布鲁克的计划鲁
莽得令人害怕,她得采取什么办法吸引别人的注意,好让他和凯文能把装燃料的箱
子拿进屋子,再放上一把火。霍布鲁克希望火苗能够很快蹿起,点燃储存的酒,趁
那些信徒还没回过神来就将葡萄园烧掉,然后他们再迅速离开。
佩妮罗觉得这是个没有经过深思熟虑、愚蠢透顶的计划,可是她自己想不出更
好的办法,也就没有表示异议。
车窗的左边是一排排的葡萄架,干枯的枝条上挂着剥下来的女人和长发男人的
头皮,架子之间的电线上系着五颜六色的纸飘带。
草坪延伸到了园内,比原来扩大了六七倍,本来祭坛和狄俄尼索斯的雕像在草
坪边上,现在已被挪到正中央,隔这么远的距离也能清楚地看见。树木被齐根斩掉,
就像从来没有过似的,草坪从葡萄园一直延伸到山顶,周围没有灌木和树木阻碍。
这时,信徒们来了。
就像洪水的闸门突然打开,男男女女们从山背面和远处的树林涌进草坪,佩妮
罗曾在博览会上看到过许多人聚集,可跟现在简直无法相比。望着不断增加的人群,
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原以为这些人是狄俄尼索斯和她母亲派来保护葡萄园的,会把他们撕成碎片,
可是人群在草坪中央停下脚步,他们甚至没有发现有三个人在那儿。
他们是来庆祝节日的。
丰收。
这个词在她内心深处回响。他们准备庆祝果实的丰收,准备采摘、挤压葡萄,
她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知道这一切,可她就是知道,而且身体的一部分很想参加。
驶到停车场,霍布鲁克将车靠边,面对大路停在一棵树下,一会儿好迅速撤离。
老师打开车门跳了出来,“我们赶快行动。”他说。
外面传来吟唱声,几千个声音和谐地交融。她站在车旁,一动不动,凝望着葡
萄园和延伸的草坪。霍布鲁克和凯文正忙着往外却箱子。
此时此景仿佛是一场众人参与的摇滚音乐会,几千人纵情欢唱,吟唱着古希腊
的颂歌,和声优美动人,这是小时候母亲们为她唱的曲子。人群成队地排着,手臂
搂着彼此的肩膀,随着音乐轻轻摇晃。
只是……
只是在人群的前方有小小的红点,那是被撕裂的男人、女人、孩子和动物的尸
体,散落在地,无人过问,好像一场聚会扔弃的垃圾。
山顶上隐约有几个女人在撕咬一匹死马。
歌唱停止了,人群突然安静下来,好像他们听到了命令,尽管没有任何声音传
来。
佩妮罗意识到霍布鲁克是对的,这些人接受狄俄尼索斯的暗示,他的心情决定
着他们的喜乐,他们不仅崇拜他,还和他紧密相连,他们的思想感情是他的附庸。
行动开始了,人群中爆发出狂热。
人群开始向葡萄园四周散去。
“我们需要帮手,”霍布鲁克说,“别看了,过来拿箱子。”
他也看见了这一切,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她过去帮忙时,发现凯文沉默不语,
脸色苍白。她想告诉他们不要担心,告诉他们如果被捉住,他们不会被撕成碎片,
然而她知道这不是真的,他们会被杀死。
而她不会。
她是他们中的一员。
他们把一半箱子放在主路上,然后快速走到停车场。她很想感到紧张、焦急,
希望霍布鲁克的紧迫感能传给她一些,这样她就可以动作迅速,可是她并不觉得紧
张,她尽量加快步伐,只是因为大脑要求她这样做,而心里却认为这没有什么大的
必要。
霍布鲁克在停车场边停下,从一棵大树下穿过,凯文和佩妮罗紧随其后。前面
仓库旁的两座建筑之间排着四辆卡车,里面装满了丹尼蒙葡萄酒。她想起了电影
《身体掠夺者的入侵》中的一幕,剧中人用卡车将种子运到别的城市,别的州。这
里也会发生同样的事吗?他们是不是想通过葡萄酒把那种放荡的生活方式扩散到其
他地方?旧金山?洛杉矶?凤凰城?丹佛?芝加哥?还是纽约?
这似乎合乎逻辑,她想。
令人吃惊的是那些人还能保持清醒,知道这样做。
肯定是玛吉丝母亲。
“我们绕过去,”佩妮罗对霍布鲁克说,“旁边有条小路通到主楼,葡萄酒就
是在里面生产的,他们从仓库看不到我们。”
“仓库?那更好,”霍布鲁克说,“葡萄酒肯定全部藏在里面。”
“他们在仓库装车,我们要是过去会被发现的。”
“希望火能烧到仓库。”
“走吧。”佩妮罗说。她领着他们从卡车后面绕过去,来到一辆翻倒的房车后
面,她停下了脚步,手里抬着的箱子愈显沉重,于是她放下箱子。
“你做什么?”霍布鲁克小声地问。
“我的手抬不动了。”
“过来,”凯文说,“我们俩换换,我的箱子可能轻些。”
“你觉得这些东西够用吗?”交换箱子时佩妮罗问道,“好像烧不起多大的火。”
“所以说仓库是个点火的好地方。”
“要不我们把房子烧了。”凯文建议道。
房子?她没想过房子也会被烧掉,可是肯定会的,她还没仔细想过,在潜意识
里,她觉得在葡萄园烧起来,火还没有蔓延到房子时,救火车就会赶到。
然而不会有救火车。
她望着房子,那是她的家,她所有的一切都在里面,在她的卧室里,她的书、
照片、日记和纪念品。如果房子被烧毁,任何东西都不会留下,她只剩下身上的衣
服,要是母亲们死了……
至少她可以救出一个相册。
“屋里没有葡萄酒,”霍布鲁克对凯文说,“我们来是要毁掉他们的酒。”
佩妮罗把凯文给她的箱子放下说:“我得进去拿点东西。”
“不行!”霍布鲁克命令道。他四处望了望,压低声音说,“不行。”
“我要去。”她不想争论,不想在他们的劝说下改变主意,于是快速跑过一辆
宝马车,向屋子的大门奔去。
“佩妮罗!”凯文在身后喊道。
她继续向前跑,没有回头。门没有锁,她打开门,进去前先朝里面张望。
一切完好如初。
当然,这里是女祭司们的家,她们是神的左膀右臂,没人敢大胆闯进来。
在一分钟之内她就可以上楼把相册取出来。
她急忙走进屋子,没有关门,跑过玛吉丝母亲的书房来到大厅,上楼,进了卧
室。
狄恩的母亲正在床上和一位女人做爱。
她们并排躺着,女人的头埋进狄恩母亲叉开的双腿间,她立刻就看见了佩妮罗。
佩妮罗站在门边没有动,本来没有的恐惧和紧张此刻突然爆发。
显然是感到了异样,那个女人把头从狄恩母亲的双腿间抬起,懒洋洋地朝门口
望,她看见佩妮罗后坐了起来,“是她!”她指着佩妮罗兴奋地喊道,“是她!”
就在一瞬间,不费吹灰之力,她抓住女人的脖子,一拧,随着喀嚓一声,女人
的身体瘫软下来,倒在床上。
佩妮罗看看死去的女人,然后望着狄恩母亲的眼睛,“我来拿相册。”她怯怯
地说。
狄恩的母亲木然地点点头,她看上去醉得有些昏昏然,但似乎知道发生的一切,
“你走吧,”她说,“拿上你的东西走吧,我不会告诉她们你来过。”
佩妮罗想问为什么,想知道更多,可她清楚女祭司的性格反复无常,于是匆匆
走到书桌旁,打开抽屉,取出相册。
她应该提醒狄恩的母亲吗?佩妮罗想到。狄恩的母亲帮过她,她是否该给予回
报?
她走到门边转过身说:“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狄恩的母亲疲倦地点点头,没有问为什么。佩妮罗跑下楼,从侧门出去,差点
与迎面而来的霍布鲁克和凯文撞了个满怀。
“我拿到了。”她握着相册说。
“我们以为你遇到了麻烦,”凯文说,“里面没人吗?”
她摇摇头说:“没有。”她从凯文手中接过一个箱子,把相册放在上面。
“我们在浪费时间。”霍布鲁克说。
“从这边走。”她领着他们从希拉母亲的花园绕到房子后面。
主楼的后门敞开着,门口有一滩血迹。进屋前她犹豫了一会儿,敞开的门使她
不安,但待在外面也很危险,而且信徒们正在那边角落里,忙着把仓库里的存货往
卡车里搬。
霍布鲁克抢先走了进去。
她回过头,和凯文对视了几秒钟,他把箱子换到另一只手上,跟着霍布鲁克进
了屋子,佩妮罗走在最后。
里面全是尸体。
满地的死尸令她喘不过气来。前两天已亲眼目睹了这么多的人死去,草坪上一
幕已让她对死亡似乎习以为常,她开始把死人看成是战争的牺牲品,峡谷里非常时
期的自然结果。
然而,此刻却毫无自然可言。
长长的走廊上散落着内脏,墙上贴着潮湿的皮肤,被剥皮掏空的尸体用牵葡萄
藤的线挂在天花板上,有高有低,间隔均匀,把宽敞的走廊分割成弯曲的小径。
最令她害怕的是她居然认出了墙上的几张脸,眼珠被挖掉,牙齿被敲落,整个
身体变形扭曲,从他们僵硬的脸上,她仍能依稀辩出是托尼的大鼻子和玛蒂深陷的
眼窝。
走廊里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血、胆汁和分泌物腐烂的臭味。佩妮罗屏住
呼吸,试图只用嘴出气。
可是……这并不像想像中的那样恐惧,腐臭令人恶心,但血的气息却使人感觉
愉快和诱惑,她还能嗅到被淹没的葡萄酒的芬芳。
她试着用嘴吸气,再从鼻子出气,避免闻到那种气味,努力使自己不要胡思乱
想。
在她旁边,凯文呕吐得很厉害,他弯着要,头转向左边,好使手中的箱子不至
于摔到地上。
霍布鲁克粗鲁地推开血淋林的尸体向前走,“还要多远才能到藏葡萄酒的地方?”
他问。
佩妮罗回头对着敞开的门深吸了一口气,她跟在他后面,脚陷进地板上滑腻的
器官和组织上,“二楼右边有几个酒缸。”她说。
凯文跟在她身后,还在不停地干呕,他的鞋嘎吱做响。
门上了锁,霍布鲁克放下箱子,使劲踢门,一不小心滑倒在粘稠的地板上。他
站起来,接着用力踢,踢到第五次时,门开始松动,到第六次才终于打开。
房间里很整洁,没有死尸,没有内脏,也没有血迹。霍布鲁克把箱子放在地上,
打量着巨大的钢制的酒缸和各式的机器。他指着从墙壁伸出的一根带红色开关的管
子,向佩妮罗问道:“这里用电还是用天然气?”
“两个都用。”佩妮罗回答。
老师露出了一丝笑容,“天然气,”他说,“可能会起点儿作用。”
凯文最后进来,他走到离门远远的地方才把箱子放下,大口地喘着气。
“糟了,”霍布鲁克把手伸进口袋皱着眉头说,“你们带火柴了吗?”
佩妮罗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什么——”凯文正要发问。
霍布鲁克笑了,“开个玩笑,”他打开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