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公司小气起来了。”某一流公司的课长模样的人说。
“招待费大大削减了,以前招待上花多少都批准,可是二次会议以后就绝对不行了。到酒吧、酒馆统统不准报销了。”
“啊,那就麻烦了。”房子随声附和地笑着说,“我们可都是靠公司关照啊。”
“瞧你这么说,好像我们不给钱似的。”
“哪里,不是这个意思。”
客人笑了。
“不过,能经常见到您们,非常高兴。”另一个老练的女招待讨好地说。
“那就不同了,要是用自己的零花钱,可就不敢常来了,如果你们给予特殊服务,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啊,不是对您们服务得很好吗?”
“不,不,店里的服务我知道,我们想要的是到外面。”
“随时奉陪!”
“说得好听,到了寿司馆会不会溜走?”
野见山房子悄悄地离开了那桌餐桌。十点半。这会儿正是店里人最多的时候。
“先生,您来了。”
房子到青沼祯二郎前施礼。
“啊。”
青沼手里端着一杯上等白兰地,扬起畅销作家那种虚无主义的面容,并非带笑地用眼睛向她示意。另一个女招待坐在他和编辑之间,她很知趣地起身说:
“房子,到这儿来!”
“先生,好久不见了。”房子坐到青沼的边上说。
“唔,你啊,人家说你是新剧的小鸡蛋呢。”
“鸡蛋早就成小鸡了。”
“是吗?刚才听老板娘说,你到地方公演去了,是吗?”
“是的,可开心了。神户也是头一次。”
青沼祯二郎对房子说,你也来一杯你喜欢的。她要了一杯白兰地,酒送上来时,她说了一声谢谢招待,便端起了酒杯。
“先生,干杯!”
她端起自己的酒杯与青沼的碰杯。
“干这一杯,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什么意思?庆贺你演出成功?”
“嘿嘿,不是。这次我们剧团要上演您的大作了。”
“噢,”青沼像才知道似地,“你是第二期会的?”他仔细地盯着她的脸。
“在从广岛回来的火车上,导演A 老师说的,于是,大家可高兴了。”
“是吗?”青沼祯二郎不无得意地说,“那位A 君上次来谈过,请求我答应,我觉得这是个年轻人的研究团体,只要对学习有好处就行,于是同意了。”
“真是奇缘哪,同先生这么熟,不久又能演出先生的大作……”
“不过,怎么会选中我的作品呢?那可不太容易呀。”
“我们一定好好演。”
“你演什么角色?”
“还没定,最后才宣布。”
“你读过我的那部作品吗?”
“没有,对不起。”
“哼,”青沼祯二郎鼻子哼了一声,“读一读就知道了,那里有个少女般的年轻女人,从外表上看,她似乎天真无邪,可实际上却是个天生的恶魔。”
“有意思。不好吗?准能刺激我们的灵魂深处。”
“你说的好。”青沼愈来愈兴奋,“你想扮演那个角色吗?”
“想倒是想,可要看A 老师的意思,而且,那样重要的角色,非常非常……同翻译剧不一样,创作剧好像非常难演。”
“不,只要你有这种愿望,我可以向A 君推荐你。”
“啊,太好了!”周围的女人们激动得叫起来,“房子,先生能推荐你,你真走运!说不定你以后要成为一流明星呢。”
“到那时候,你见到我们也会装作没看见的。”
这些话不单是对房子说的,而是对青沼祯二郎的阿谀。确实,青沼十分高兴。
“这次表演成功的话,我将让你成为正式的文艺剧团演员。我可以给A 君说。”
所谓文艺剧团,就是房子毕业的研究所的老师剧团。作为新剧,那是个一流的剧团。
“谢谢!”
“你现在住在哪儿?”
“富士见町。”
“自己住公寓?”
“是的。”
“噢!”青沼好像颇感兴趣。
房子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他的表情,问:
“先生,您忙吗?”
“唔,还好。”
“前不久我听说,您最近在写一部新书,是吗?”
青沼不禁愕然,反问道:“你听谁说的?怎么知道的?”
“听人说的。对您写的新书,我很感兴趣。什么时候能写好?”
“快了吧。”
“已经接近完成了吗?”
房子联想到从绀野卓一那儿听到的,根据新书的进展情况,刺探他同美也子的关系。
第十二章
青沼祯二郎一边舐着酒杯,一边抬眼瞅着房子。正好,边上的女人离开座位走了,他招房子说:
“到这来!”
“谢谢!”
房子高兴地坐到青沼的身旁。
“你读过我的小说?”
青沼兴致很好。
“嗯,我一直在拜读,是您的小说迷。”
“《夜晚的女人》读过吗?”
“嗯,读过。”
“书里有男主人公同情人诀别的情节,那一段写得怎么样?”
“我看挺好。”
青沼像测验她似地提问。他又列举了其他两三部作品,询问了部分情节。
房子说有的看过,有的没看过。
青沼嘴边流露出一丝笑容。他发现,这个女人并没读过自己的小说。
可是,他并没蠢得溢于言表。
“这次的新书,请你一定要看一看。”
“这部作品你这么有自信吗?”
“新书嘛,我觉得还得再花些功夫,只是时间不够了。”
“这么说已经完成了?”
“有两三天。”青沼断然说道。
房子盯着青沼的脸,想看出他的回答是不是真的。
“我想尽快拜读。”她说,“什么时候出版?”
“下月底吧。”
“太好了,要不多久了。”她故意拍了一下手。“听说是一家小出版社?”
“对。”
“您这么忙,还会有这么多功夫?”
“这是我的爱好。想换个想不到的地方出版一下试试。”
“啊,我明白了。”房子连连点头,“您的书都是由大出版社出版的,这次您想试一试自己的实力,是吗?”
“……”
“大出版社广告盛行,推销也很有路子,您想试一下,即使是小出版社,您的书也照样畅销,对吗?”
“你倒知道得很清楚嘛。”青沼笑了,“不是外行啊。”
“因为演戏,这方面的事也经常谈起,虽然不懂,倒也一知半解吧。”
“不错。”青沼将剩下不多的酒一饮而尽,“我们都有这种心情,出版社方面认为是他们大作广告,某人的小说才畅销的,我们自己也觉得这很讨厌,但说不定又确实如此。于是就想冒险试一试自己的真正价值。不然,我是没心思写一部新书的。”
“果然是这样。”房子眼睛转了一圈,“那样重要的书稿,可能不是编辑,而是社长亲自去约稿吧?”
“小出版社嘛,就是有编辑也不多。”
“那样就更要社长亲自去了。……我想看看您的手稿。”
“我的字写得不好,而且,手稿写得很乱,很难读。”
“不过,我觉得那样读起来会同铅字有完全不同的感觉。嗯,先生,您的手稿,让我看看好吗?”
“不行。”
“哦,为什么?”
“手稿必须交给人家,没有时间。”
“两三天时间总会有的吧?”
“我要在两三天中赶快结交这部书。”
“那么,我去您那儿看。您现在在哪儿撰写?饭店里?”
“嗯。”
“那我去饭店也可以。”
“来看那种东西没什么意思。与其是来看手稿,不如等我工作办完以后来同我玩。”
“行啊,什么时候?”
“两三天以后,16号怎么样?我那天全天都等着你。”
“那么,在此之前您就把手稿交给出版社吗?”
“是的。”
“看我那天有没有空吧。”房子从胸前掏出一个小笔记本,好像在查阅笔记,“16号可以,我想早上就出去,到一个很远的地方。”
“好啊!”青沼喜不自禁。
房子从青沼的话中判断,手稿交给美也子是15日。恐怕那也是在晚上吧。不,这种必然性完全存在。
在房子的想象中,她不认为青沼会白白将手稿交给美也子。在青沼那种人来说,版税是其次,换取美也子的肉体才是目的。这样看来,15日是美也子在青沼面前脱下和服之夜。
接下来,青沼竟粘糊起来,又换上了威士忌。若在平时,喝到适当的时候他就走了,可今天晚上对房子产生了兴趣,喝得比平素时间长。他把房子拉到自己的身旁。
“到那一天,”他在房子的耳边小声嘀咕,“你可以请假不上班吗?”
“嗯,可以。”
“你想去哪儿?”
“哪儿都行,随您的便。”
“是吗?”
房子虽然那样说,忽然想起,又道:
“您写的结尾部分在前一天让我看看吧。”
“为什么对结尾部分感兴趣?不从头看是看不出什么名堂的。”
“我最喜欢看结尾,我觉得结尾里凝聚着作者的全部心血。所以我很想知道您在写什么样的作品……嗯,我可以往您那儿挂电话,要您的结尾看吗?”
“这个嘛,可以吧。”
青沼答应了。
这一下,何时完稿就能准确地掌握了。房子禁不住心情激动起来。
野见山房子在第二天中午又到那儿去了。卓一没来。可是,今天无论如何要见到他。她从那儿径直往卓一家赶去。以前曾经从他家门前走过,但没进去。
卓一家的那个地段有很多树木,后面有学校的白色建筑。
现在这个时间绀野美也子不会在家的。她平时总是在上午10点左右外出。房子按下门上按钮。
没人出来。她以为家里没人。这当儿,有个人影映到格子门的玻璃上,卓一伸出头来。
“啊,是你!”
他看着房子,眼睛瞪得圆圆的。
“你好!”房子嫣然一笑,“来找你有件事。”
“噢,真稀罕。来,请进!”
“谢谢!嗯,可以吗?”
“这儿我是主人。”
“太太呢?”
“不在家。”
“那我就进去。”
房子跟着卓一进了屋。他在家里也穿着羊毛衫和皱巴巴的裤子,同散步时一样。
“家里收拾得很整洁啊。”
会客室小巧而整齐,出版的书籍摆在玻璃书橱里。
“我给你泡茶。”
卓一到厨房去了,不一会儿又叼着烟回来了。
“你来得真好。”
他微笑地盯着房子。那副愉快的表情,任何时候看上去都是个不会怀疑人的男人。“你在盯着看什么?”
“我是头一次来,别人的家嘛,总是很稀奇。”
“没什么稀奇的。”
“虽说是出版社,我却没有这种感觉。”
“唔,小出版社嘛。”
“你太太一个人,挺忙吧?”
“嗯,好像忙得不可开交。”
“没有帮手吗?”
“现在还没有。……我倒是可以帮忙,可是内人说我反而会给她添麻烦。”
“你要帮忙,也许真会成为负担呢。”
“你也这么说。”
“因为,你不适应这种工作。……我今天来就跟这件事有关。”
“什么事?”
“我想请你太太雇我作帮手,行吗?”
“什么?”卓一不禁瞠目,问道,“为什么说这些?”
“没什么特殊的原因,只是对出版感兴趣。”
“可是,你晚上要上班,还要演戏,这可不大好办。”
“店里我可以辞掉。”
“可是,那里薪水不错吧?即使内人答应了,我们也付不起那么高的薪水,我们是区区小出版社。”
“我没想要那么多,还不知我能不能有用,所以,店里的工作再干一阵子。……我白天也是这样玩。所以,我冒昧提出来帮忙试试。”
“演戏怎么办呢?”
“不是天天要排戏,我觉得问题不大。排戏时我就请假。”
“唔,”卓一直盯盯地瞅着房子,“你同内人说过话吗?”
“在外面碰面的时候也打招呼,但真正在一起说话还没有过。……我觉得有点儿怕她。”
“没什么可怕的。”
“嗯,你是她的丈夫,所以没有那种感觉,我觉得难以接近。”
“一相处就知道,她并不是那样。”
“就是这样想,我才想来帮忙的,怎么样?”
“我还不清楚。等她回来后,我把你的意思告诉她。”
“一定啊!”房子又瞟了一眼书橱里的书,“最近要出什么书?”
“好像是青沼祯二郎先生的。现在,她正为了那本书忙乎着呢。”
“书稿要到青沼先生那儿去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