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捂着脸,看着成凡猥猥琐琐地走出去。等他一走,我喝道:“你为什么放他走?”
她瞪着我和老计,脸涨得通红,骂道:“无耻!你们这种做法,就算做出解药来,你们心里难道不惭愧么?”
老计虽然是她父亲,却让她说得头都低了。我道:“可是,这本来就是他自己愿意的,我又没强迫他,谁叫他反悔。”
“他可以自愿的权力,那也就可以反悔。”
“可他是感染者,没多少时候好活了……”
“就算只有一天好活,他也是人,不是实验用的豚鼠!你有做一个英雄的权力,可他也有不做一个英雄的权力!”
这话象铁块一样砸在我头上。我有点怔怔地看着她,好象不认识一样。
她把手里的枪放到我手上,扭头走了出去。
半晌,我觉得一只手放到我肩上。我回过头去,却是老计。他叹了口气,道:“对不起,刚才我很失礼。”
“没什么。”我有点心不在焉地回答,心里,却还是她那句话给我的震惊。从小受到的教育都告诉我,在非常时刻,我应该挺身而出,堂堂正正地做一个英雄,从来也没想到过,一个人事实上也可以逃避,那并不是过错!而对旁人的逃避妄加指责,那才是犯罪。
※※※
离开局里,我跟在她身后。
以前我都以为我比她高出一筹,但现在我却觉得自己好象是在她的阴影里。
“走那么慢做什么?”她站住了,看着我。我走快了几步,走到她身边。
“对不起。”
她低着头,又象以前一样,小声地说着。我摸了摸脸,笑了笑,道:“那不算什么。”我倒没说,从小到大,我没被人打过几次。局长从不打我,第一次被人打耳光还是十五岁那年一位市领导的公子骂我是野种,而局长是哈叭狗。那个耳光给他换来了左臂骨折,也害得局长从那以后一直没再升迁。
走过那家酒店,这回橱窗里更放了一台电视机,里面正播放着新闻。某地粮食丰收,某地开展赈灾,某地又召开了一个国际性会议云云。那些以前十分熟识的地名,现在听来,恍若另一个星球上的事。
“明天,我们都走吧。”
我迟疑了一下,道:“老计大概不会同意吧。”
她没说什么,只是抬头看了看天。碧蓝的天空,除了几缕因为斜阳变得五颜六色的云彩,什么也没有。天空也依然安详而宁静。
“据天文台计算,下周三将出现狮子座流星雨。这种天文景观难得一见……”
那台电视机里,现在那个正襟危坐的女播音员正面无表情地播报着一条新闻。这条新闻虽然并不是为这个地方的人播送的,可这儿一样看得到。
街上,空空荡荡,见不到几个人。能走的,都走了,暂时还没走的,也多半不敢上街,到处都有被寄生的人。说也可笑,当人们如临大敌时,被寄生的人一旦知道自己被寄生,就惶惶不可终日,而现在,更多的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吧,那些体内食尸鬼尚未孵化的人多半在酒馆喝酒。我跟着她,不敢离得太远,也不敢靠得太近。
她站在那酒店门口,看着橱窗里的电视。现在电视里正播放一些以前的流星雨照片,美得不象真实。在一片宝蓝的天空里,星陨如雨,有如一场焰火。
我看着她,道:“你很喜欢流星?”
她只是从鼻子里“嗯”了一声。我笑道:“如果我们走得早,还可以无心无事地看看那场流星雨。”
我虽然是带着笑说的,但实在希望她能够给我一个好好的回答,可是她却象没听见,脸还是对着那电视机。我有点讪讪地笑了,象是对自己的嘲弄,却也多少有点自怜。
天不知不觉地暗了下来。我看见她回过头,在黑暗中,她的眼睛亮亮地,发光,电视机里的光让她的脸也一明一亮,象牙色的皮肤好象也有光泽。
※※※
第二天,我一大早就到局里。古文辉上一次抽取的样品只能再做两次实验。如果没有实验者,那我们的工作就毫无意义了。
老计还在埋头干着,我看看四周,她不在。我道:“老计,阿雯哪里去了?”
他停下了手里的工作,道:“她去征求志愿者去了。”
我吃了一惊,道:“什么?她去哪儿了?你为什么不让我和她一块儿去?”
他看看我,没说什么,只是道:“她要自己去。”
也许他还对我烧掉了古文辉耿耿于怀吧,也许认为我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我不管那些了,大声道:“老计,你知不知道,现在这城市里已经是患者占极大多数,万一她出了什么事该怎么办?”
他又低下头,在一张纸上计算什么,道:“不会的吧。”
我有点焦急。这时,却听得大门口有人在拼命敲打着门。那种敲门声绝不会是她的,这连老计也听出来了,他抬起头看了看我,我却没他那么沉得住气,飞快地向大门口跑去。
大门口有个小窗子,我打开那小窗看了看,却见那窗子里有一张男人的脸,他有点局促不安地说:“请问,这里是特勤局么?”
“以前是。”我道,“你有什么事么?”
这男人忽然道:“你是那回来我家执行任务的那位先生吧?”
我根本记不清他是谁了,道:“你有什么事么?”
他让开了一点,嘴里道:“是这样的……”
他不用说什么,我已经打开了大门。
在他身后的一辆磁悬浮汽车上,她象昏死过去一样,半躺在车座上。
我几乎是冲出门去,跑到小车前,摇了摇她的头,道:“快醒醒!快醒醒!”
象是回答我,我才发现,她的手腕上,那探测器的红灯正闪亮着,一闪,一闪。在她的手背上,有一个新被咬破的伤口,还在流血。
她被感染了!被食尸鬼感染的初期,有一段时间很嗜睡,那正是第一种征状。
我转过身,猛地揪住那男人的胸口,喝道:“这是怎么回事?谁感染她的?”
那男人象是一只小老鼠一样,尖声叫道:“不是我!不是我!”
“那是谁?”
我只觉身上的血都似乎要燃烧,一种杀人的欲望充溢在心头。那男人的脸满是苦色,半晌才道:“是我儿子。”
我一把抽出火焰枪,指着他的头道:“把你儿子叫出来!不然,我把你的头都烧焦!”
那男人象是要哭出来一样,从那辆小车后座走下一个怯生生的男孩。不用探测器,我也看得出,他已经被感染好几天了,恐怕再过几天就会孵化。
没有孵化的病人也会感染人了么?我没有考虑,把枪对准了那男孩,他的脸本就惨白得没什么血色,现在更是面色如土,喊道:“爸爸!爸爸!”
那男人还没说什么,她忽然动了动,我冲到车前,猛地一脚,把那男孩踢到一边。这一脚够他受的,他嘴角也一下咳出了血来。我扶住她的头,道:“怎么样?怎么样?”
她抬起头,看见了我,笑了笑,道:“别怪那小男孩,让他们走吧。”
我扭头看了看,那小男孩正挣扎着爬起来,而那男人还站在一边动也不动。我强压住心头的怒气,道:“好吧,我扶你出来。”
扶着她进门,那男人还在门口欲言又止,我喝道:“快滚,趁我没变主意!”
那男人怔了怔,道:“我很对不起。”他扶起地上的男孩,慈爱地抱起他放进车后座。
我忽然想起来了,他就是邓宝玲的丈夫!自从邓宝玲走后,他的样子一下子憔悴了许多,怪不得我都认不出来了。
我转过身,道:“喂,你儿子已经被感染了,你尽量少和他接触。”
那男人抬起头,苦笑着,道:“那是我儿子。”
他钻进车,发动汽车,开走了。我抱着她,她的头发有几绺搭在我手上,痒痒的,她却象睡着了一样,动也不动。在我怀里,她象睡着了发魇似地,突然小声地咕哝了一句:“别拿我做实验,我怕!”
我看着她的侧脸,第一次发现,原来她真的那么美丽,就算担忧和恐惧,只是让她更加楚楚动人。
如果那是永恒的,那就让永恒永远是永恒吧,下一刻永远不要来临。
我想着,眼里已满是泪水。
我抱着她,一脚踢开门,喊道:“老计!老计!”
老计从房里跑了出来。一见我抱着她,他的脸色也变了变,还没说什么,我叫道:“快!她感染的时间还不久,能有救么?”
老计撩起她的袖子看了看,道:“是外伤引起的,大约半小时,食尸鬼还没有开始分裂。”
我一喜,道:“那么,全身换血还可以救她?”
老计突然抱住头,痛哭道:“我真混!我非要留在这儿,现在这市里哪儿还有医院!”
我道:“别灰心,检查站里一定有库存血的。如果不行的话,直接用超音速飞机送她去邻市,不过十分钟路程。”
老计的眼里亮了起来。我抱起她,吼道:“快!快把车开出来!”
老计没有在意我那么对他吼叫,飞快地从车库里开出一辆车来。我抱着她上了车,老计也钻进来,道:“我来扶着她吧。”
我把她放在边上的座位上,老计扶着她,我不要命地把车倒出大门,一下子开到了最高档。
这车并不很先进,最高只能开到三百码。我在一出大门,马上换档,这车吼叫一声,指针马上跳到了最高。老计在一边叫道:“快点!快点!”
快点的话,我们三个全要成肉泥了。我心里说着,嘴上却没说。我也希望能更快一些。
我们的车离检查站还有好几百米时,那检查站里忽然发出了一个很大的声音:“7322号车主,马上减速,否则我们将采取行动。”
我一时还不明白,一道紫光从车窗边掠过,一下把车镜都打掉了。我吓了一跳,马上明白,检查站一定把我们当成是疯狂冲击的暴徒了。曾经有过先例,有个被检查出体内带有食尸鬼的病人被拒绝出境后,开了一辆汽车撞向检查站。那一次,那车被驻守在检查站的军队在离检查站还有二百米远的地方打得千疮百孔,而那个亡命之徒是被人从车里一块块拿出来的。
我把车速降了下来,打开左窗,把一只手伸出去,胡乱晃着,嘴里喊道:“别开枪!我们没有恶意!”
那声音顿了顿,道:“请立即下车,不得靠近检查站二百米以内。”
那二百米外,已划了条白线。我停了车,道:“老计,帮帮我。”
一下车,老计刚把她抱下来,我马上背着她,发疯一样向检查站奔去。在门口,五六个全副武装的士兵把激光枪对准我,检查站里那声音还在道:“请马上放下你背上的东西,慢慢走进来。”
东西?我有点生气,冲着大门口喊:“什么东西,你们看清了,这是个人!”
那几个士兵还是指着我。那声音道:“那么……进来吧。”
我背着她走过检查大厅。两个星期以前,我曾经在这儿工作过,现在却作为一个申请出境者来了。门口,看得到以前拉着电网的地方,都挖了一条又深又长的壕沟,外面不时有人在巡逻。一进门,那探测器一下铃声大作,这使得那几个士兵更如临大敌。他们全套的防生化服,看上去,倒是可笑得很。
我把她放到检查台前的一张椅子上,道:“我要求给她立即做全身换血!”
那个检查人员哪里见过这样子,有点惊惶失措地道:“不……不行啊,我们这儿没这个条件。”
“立刻送邻市啊,快,她体内的食尸鬼还没分裂,现在还来得及!”
那检查人员看了看我,嚅嚅道:“那是不可能的。”
“什么不可能?难道你们见死不救么?”
这时,有人在边上道:“他说的没错,这是不可能的。”
那是一个全副武装的军人,看肩章,也是有军衔的。我怒道:“你们军方的超音速直升机到邻市只用十分钟,她体内的食尸鬼分裂大约还有一小时,完全来得及的!”
他笑了笑,道:“不是条件不允许,而是这件事是不可能的。”
“什么?”
我只觉心头怒火熊熊,即将爆发。这时老计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看见我这样子,他道:“怎么了?”
“他们不同意用直升机送她去医院。”
那军人很和蔼地道:“两位,你们想必明白,我是个军人。军人以服从为天职,我的职责就是不能放走任何一个患者。”
看着他那彬彬有礼的样子,我心头的怒火再也按捺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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