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块亮块中,是一种淡红色,当中有一些褐色的小长条在不停地蠕动。这些小长条看上去毫不起眼,可是,有谁知道,这种幼虫不过零点零三毫米的幼虫子,竟然会在人身体里长成有近一厘米长的成虫。
这时,黑暗中王世德道:“不能再次全身换血么?”
老计道:“不可能了。这些幼虫在人体内已经开始繁衍,我约略计算了一下,每条幼虫两小时就对分裂繁殖一次。这种以级数增长的方式,我想大家也应该当知道,一条幼虫在八小时后,就成为十六条,二十小时后,成为四千零九十六条。比以前三小时自我复制的时间快了许多。”
有人惊慌地说:“那,也就是说,一旦被食尸鬼咬过后,那就是死路一条了?”
老计站在屏幕的边上,只看得到他的身影。他慢慢地说:“理论上,的确如此。”
在剩下的二十几个行动组成员中,发出了惊呼。以前,疫苗都发了下去,人们尽管对食尸鬼一样害怕,却并不太担心。老计的话,等于是把最后一线希望也打破了。
局长在黑暗中站起身,刚想说什么,忽然有人站起来,抢过话头,道:“局长,我要辞职。”
象有连锁反应,一下子又站起了好几个。这种局面局长也许也没料到。
灯亮了。
我看见他的脸上,憔悴而不安。
“大家静一静,”局长晃着手,可是他的威严已经荡然无存。“请听我说一句。”
人们静了下来,他毕竟还留有以前的威信。在灯下,我看见他的头发已白了许多。
“刚按到通知,本市已列入极度危险名单,特勤局已受令取消,所以大家不必辞职,过一会儿去财务室领补偿金,听候遣散。”
我叫了起来:“这怎么行?火灾大了,怎么把救火的先撤了。”
他看了我一眼,苦笑了一下,道:“政府已决定放弃本市,给了十天时间疏散人群。”
有人道:“这消息公布了么?”
“市长正在做紧急通知。老计,把电视接进来。”
老计还没说什么,那个花瓶忽然尖声哭着,叫道:“我不要看,我要回家!”
以前,花瓶发出这种神经质的叫声时,总会有不少护花使者一拥而上,可现在,也许所有人都惊呆了,没有人理睬她。每个人都木然坐着。老计在桌前转了一下,墙上出现了市长那气宇轩昂的样子,只是现在那样子更象一个泄了气的皮球。
这消息是循环播放的,市长正说着:“……发扬人道主义精神,争取能抢在事态恶化以前离开本市。”说到这里,他已经把身体靠在椅背上,象是如释重负,画面一跳,却又正襟危坐地说:“全体市民请注意,鉴于目前那种寄生虫已经失去控制,即日起,本市在四周已设立了五百个检查站,并开始发放出境许可证。所有接到离境许可证的市民可就近接受检查,确认正常后即可离境。请大家不要惊慌,所有检查站都是二十四小时开放,一定让所有正常人离开本市,以防发生更无法弥补的遗憾。大家要发扬人道主义精神……”
我没再听市长的讲话了。事实上,会议室里也已乱作一团,听也听不清市长在说什么。我也学着市长的样子把身子靠在椅背上。
一开始,谁也料不到,一种小小的寄生虫会造成这样的后果。也许,这世界真的已到了末世了吧。
那花瓶正叫道:“局长,快给我鉴证!快给我!”边上还有几个人也围着他。局长手忙脚乱,大声道:“鉴证不是由我发布的,请自行去市公安局领取,每人限领一份。”
我摸了摸口袋,那里的烟还有半包。总算有时间抽烟了,我取出一根来时想着。
我把烟在盒面上敲了两敲,叼到嘴边。
如果以前在这里抽烟的话,一定会扣发奖金的,但这时恐怕也不要紧了。我点着烟,吐了个烟圈。现在几乎所有人都围着局长,局长费力地向外走,嘴里说着,吵得象个菜市场。我注意到,只有三个人没动。老计,柯祥,和她。
※※※
我没有和别人一起去财务室,而到了局长室。我没敲门就闯了进去,局长正在收拾东西,只是抬起眼看看我,似乎也没有在意我的无礼,道:“你领好钱了?我们走吧。”
我没动。
他看看我,诧异道:“有什么事么?”
“为什么不坚持到最后一刻?从小你就教育我,做事绝不能半途而废。做人,就要做得象个英雄。”
他笑了,笑容里带着无尽的苦涩。
“走吧。有些事,不是人力所能。”
我看着他,想看出他眼神里的怯懦,可是他却坦然地看着我。在这个养育了我十多年,让我接受教育的人身上,我只能看到他的坦然。
“如果你愿意再做一点事,那和我一起到检验处去吧。这十天,大约要检查近百万人,平均每个检查站每天要查两千个,人手缺得很。”
我终于退却了。我低下头,喃喃地说:“好吧。”
“在这种形势下,有谁能只手挽狂澜?不要太英雄主义了。你先回去吧,明天我通知你。”局长拍了拍我的肩,想再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他顾自整理自己办公桌,把那些过时的文件拿出来堆成一堆。
我退出局长室,不少人已经骂骂咧咧地从财务室走出来。以前一向很肃穆的特勤局,现在几乎象个娱乐场所。
我走进财务室,出纳小姐白了我一眼,道:“你怎么来得这么晚?都最后一个了,害我也不能走了。”
我拿着光笔道:“对不起。”伸手在液晶书写板正签了自己的名字。电脑里,已经有一长串名字了吧,我放下笔时,道:“老计他们也拿了?”
她道:“老计比你早就来拿了,把他女儿那份也拿走了。”
她也拿了?我心中不禁有点失望,但马上也明白,难道拿属于自己的工资也错了么?我是有点求全责备了。
走出局门口时,在马上要离开时,我不禁回头看了看。这幢高大的特勤局马上就要成了一幢空局了。我叹了口气,又摸出一根烟,点着了。
街上人来人往,各种牌子的磁悬浮轿车还是不停穿棱在大街小巷。只是,这一切都象一块画布被抹上了一块错误的颜色一样,尽管还和以前一样,却总有一种病态的错误。
※※※
第二天,局长叫醒了我。他带我到市区边界的检验处报到。自从公众知道出了一种寄生虫,几乎一夜之间,这个市的四面都设起了电网。自从昨夜市长的紧急讲话发布以来,出境的人几乎象是狂潮般涌来。五百个出境口不算少,却也有些不够用了。每个人都希望早日离开吧,以前因为那电网外五步一哨十步一岗,擅自外出者就地正法。现在正式可以外出,那些有钱人都有点迫不及待了。
对于偷越出境的人,军队接到命令,格杀勿论。以前很繁忙的空中出租车也停开了,军队每个士兵都配备有小型激光制导对空导弹,可以说想偷一辆空中出租车私逃的,绝对是死路一条。而假如真有一个病人逃出去,也有可能造成连锁反应,使得全国爆发一场大灾难。
我加入的是化验组。我不太会摆弄仪器,给我的任务是采血。为了防止作弊,所有要出境的人一律要经受辐射扫描、验血、消毒三道手续,我的任务是在每个人臂弯处的静脉上现场抽出二十毫升血,注入试管后通过自动检测仪。
食尸鬼只寄生在人身上,没有发现过别的动物感染过,这类似于另一些寄生虫只寄生于牲畜身上一样。但为了防患于未然,所有宠物一律不得带出外,一切随身衣物都要经过高温消毒,即使是正常人,也要经过严格消毒才能外出。通过的人欢天喜地坐着军用卡车前往郊外的火车站等着离去。自从发现食尸鬼以来,政府极为重视,几乎是一夜之间,市政府就军管了。以前外出手续非常复杂,保留着平常时的人浮于事,现在却以前所未有的高效率运作。
我的事,也就是叫人撩起袖子,然后,把消毒针刺入他的动脉,抽取二十毫升的血。仅仅如此,如果这也叫事的话。
轮到下一个了。他穿着一件笔挺的西装,料子相当高级。他撩起袖子,我象一台机器一样,精确而无聊地把针头刺入他的手腕。他把袖子放下,道:“请问,什么时候能知道结果?”
“很快,请稍等。”
我把他的血液样本压住他的申请单。那些人大多象他一样,急不可耐地想要离开这个地方。这个人文质彬彬,看上去很象个有文化的人,可是他的表现和那些操皮肉生意的浓妆艳抹的女人、大腹便便的官僚差不多。其实他完全不必担心,我的手腕上戴着探测器,如果他体内已有食尸鬼寄生,探测器一定会有反应的。
“能不能快一点?我急着要走。”
“很快的。”我没抬头,忙着给下一个抽血。这时,自动检测仪突然发出了蜂鸣,在那边敲图章的人跳了起来,冲到检测仪前。我有点奇怪地看了看那台机器。
那人抽出了一张申请单,念道:“成凡,成凡是哪一位?”
我转过头,又有一个不走运的人了。检验处的门口装有一架高灵敏度的探测仪,那些已有危险的被寄生者根本走不进来,只有那些刚被寄生的人,虫卵密度很小,才能躲过门口的探测器,可是,却逃不过这台号称准备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点九六的血液样本检测仪。食尸鬼通过体液交换传播,尽管科学家宣称蚊虫叮咬不会传播,可我却知道监狱里的囚犯就有被寄生的,因此,患者也许自己也不知自己已被寄生。有时我真有点幸灾乐祸,因为如果来一次全民彻底大检查,完全可以即时消灭那种寄生虫,正是那些人莫名其妙的想法,使得每周一次的例行检查成为一纸空文,以至于我们这十三组特别行动组的一切努力都成了徒劳。
这时,我看见了那个人。他脸上,是一种惊愕和恐惧混合在一起的奇特表情。我刚想说句什么,他忽然向我扑了过来。
这是不正常现象。这人体内的虫卵并未孵化,不然不会通过大门口的探测仪的。这时的人,并没有危险性。只有那些体内食尸鬼已经从蛹中孵化的人,才会象晚期狂犬病患者一样见人就咬,在另外几方面的症状也和狂犬病很类似。
我根本没有防备,但严格的训练让我的反应比他快得多。我的右手一把托住他的下巴,他的白白的牙就在我的虎口间合拢,咬了个空。他的双手乱抓着,我把右手向外送了送,叫道:“保安,快按住他。”
忽然,我的臂部微微一疼,两个身强力壮的保安已死死按住他的两条胳膊,他的腿还在拼命踢着,踢得化验台上的东西也在乱震。我这时才发现,他在乱抓的时候,把一个针头扎入我的胳膊!
我的心一下抽紧。如果这是个用过的针头,谁知会不会带有食尸鬼虫卵?但马上我就放心了。
用过的针头都扔进了放在化验台下的一个高能焚烧炉里,立刻烧掉,化验台上的针头都是经过严格消毒的,没有用过,肯定是安全的。我拔下了针头,上面还带着一点血。
我的制服是不透气的,但到底不是铠甲,一根针头还是轻易就扎透了。我撩起臂上的衣服,手臂上一个小小的针孔里,正冒出一滴圆圆的血珠。我挤了一下,用吸管吸了些放在载玻片上,做了个样本,交给在一边的手工化验员:“快给我化验一下。”
不管怎么说,绝不能大意。我拔出腰刀,把刀尖贴在那针孔边上,如果化验员说我血液中已有虫卵,我会立刻把那儿的一块肉都绞下来。
那个成凡已经不再踢打了。保安还不敢放开他,危险份子完全可以立刻交给警方消灭,也许,他们也已经把他列为危险份子了吧。可是我知道,他目前脑思维完全正常,他要咬人,不过是一时神经有点错乱吧。
“一切正常。”
化验员抬起头看看我,我不由松了一口气。
那个成凡不再挣扎,坐在地上抽抽答答地哭。每一次申请都会在中央计算机里留下基因信号,他以后别想再出去了。可是,尽管他差点要了我的命,不知为什么,我却没法恨他。我走出化验台,走到他身边,蹲了下来:“想开点吧,就当一切都是天注定的。”
他抬起头,笔挺的西装已经一踏糊涂:“对不起,我妈得了重病,我一定要回去看她。”
我沉吟着。每个人都有这种那种的理由,可是,规定却是死的,绝不能变通。局长告诉我,一定不能弄错一个。
“这样吧,我再给你化验一个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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